死亡是什么?不同时代的人有不同理解。
在崇尚厚葬的两汉时人看来,死亡更像是一次再无归期的远行,在世者会用包罗万有的陪葬品,为亡者悉心准备好“出门”的行囊,希望他们在另一世界的生活依然舒适,美好,可心。比如西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墓,据估计随葬酒液超过一万斤,哪怕每天喝半斤,也够他再喝一辈子。
而对命若薤露的汉末魏晋时人来说,死亡是《古诗十九首》中的“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是永无朝阳的万古长夜,是对神随形灭的觉察和论争。
现代人的死亡观则更加科学理性,人死后,人体将重新回归自然界,再次进入地球和宇宙的物质能量循环。
不过,芸芸众生的大多数,始终更愿意相信“灵魂不灭”,这对在世者来说是极大的心灵慰藉。在“人间镜像——广州汉晋墓葬的生命叙事”中,我们将通过一个个墓葬,一件件陪葬品,去看汉代大家族、小家庭和普通夫妻如何理解生和死这一人类永恒的命题。
家族墓地 长宜子孙
秦汉时期,传统的灵魂不灭观念有了更大发展,人们普遍持有“人死辄为神鬼而有知”的观念,“谓死如生”,“死乃崇丧”厚葬思想在社会上流行起来。随着旧有社会秩序的瓦解,新的土地制度的崛起,儒家“孝”思想趋于政治化,家族丧葬发生了巨大改变,聚族而葬、随葬丰富的家族墓地开始兴起。到西汉晚期,一个大家族延绵数百年、持续几代人葬在同一块墓地上的情况已经非常多见了。
广州市区秦汉墓葬及主要墓地群分布图
考古发现,广州也存在家族墓葬传统,如先烈路龙生岗、小北横枝岗、小港路大元岗等,都有规模较大、延续时间较长的家族墓葬群。同一家族墓葬位于同一山岗,有着基本一致的朝向,相似的随葬组合,按照尊卑有别、等级从高到低的顺序,从岗顶到岗腰再到岗脚,紧密分布,反映了这一时期家族对于血脉的重视。
曲尺式陶屋 东汉前期 广州博物馆藏
出土于小港路大元岗,该地是广州珠江南岸一带最大型的墓葬群之一。陶屋上刻有“倩封”二字,应是墓主人姓名。
双联陶盂 西汉后期 广州博物馆藏
出土于小港路大元岗
陶簋 西汉后期 广州博物馆藏
出土于小港路大元岗
陶匏壶 西汉后期 广州博物馆藏
出土于小港路大元岗
以华侨新村的蚬壳岗为例,该墓群有可能属于中原文化较为显著的群体,以陶鼎、陶壶、陶钫为主要随葬品,其中27号墓出土二十余件陶器组合和铜镜,同时出土带个人身份信息的“得之”“臣之”两面铜印,应为南越国时期中下级官吏。据《华侨新村地形及墓葬发掘坑位》显示,蚬壳岗还有多座墓葬与“得之”墓平行排列,方向一致,位置紧密,有可能为家族墓地。
“得之”“臣之”两面铜印 西汉南越国时期 广州博物馆藏
华侨新村地蚬壳岗等墓葬发掘坑位
能否选择一块风水宝地作为家族葬地,不但关乎亡者在另一个世界的幸福,而且还关乎子孙后代能否福泽延绵。秦汉时期,阴阳五行学说、神仙方术思想和谶纬迷信思想的盛行,让风水术也被运用在葬地的选择上,出现了望气、梦谶等玄之又玄的法子。东汉时,人们更明确把墓地的好坏与生者的贫富贵贱联系起来,在正史当中也出现了葬某地,家族得以累世隆盛的故事。在汉代家族观念影响下,人的死生也许不仅是个人的事情,还是家族兴盛的奠基石和福祉的传承纽带。
结发同枕席 生死永不离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孔雀东南飞》),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摸鱼儿·雁丘词》)。在歌颂爱情的文学作品里,孔雀和大雁失去伴侣,尚且眷恋不舍,甚至抛却生命,而人间夫妻半路缘尽,阴阳两隔,又将如何?随着东汉时期广州地区砖室墓的普及,这个让人心碎的问题有了相对圆满的答案,那就是二度启墓,夫妻合葬。
东汉先烈路龙生岗43号墓就是一个妻子先亡,丈夫继之的合葬墓,木板把上层棺室从中间分开,右边为妻子,左边为丈夫。也许二人生前曾经约定,将一面铜镜一分为二,各执一面,随之入葬,即便一方先入黄泉,后来者有朝一日也能凭借信物重逢相见。这个堪比《长恨歌》“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令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的故事却有了个令人扼腕的结局,最终丈夫棺木残毁被盗,属于他的那半面镜子再也无从寻觅。未成团圆的遗憾在平行时空会有弥补。西汉小北横枝岗2号墓也是一座夫妻合葬墓,他们的头部各放了一面铭文为“长毋相忘”的铜镜,祈愿生生世世,永远不要忘记彼此。
龙生岗东汉墓女棺头部漆匣中的半面铜镜,展示于广州博物馆
龙生岗东汉墓女棺内的奢华珠饰,展示于广州博物馆
该珠饰中间为来自迈锡尼工艺的十二面焊接金珠,应是其生前钟爱之物,有可能是入殓时其至亲为她穿戴的。
夫妻在地下长相厮守固然浪漫,但有时也会想要个人空间,甚至经历一些“争抢”空间的小尴尬。东汉前期西湾路旧广州铸管厂35号墓,原本仅是先逝妻子之墓,潜归地下后,她一度得以独享宽敞的墓室。不知是丈夫最初设计墓穴时考虑不周,还是临终前突然改变主意,他硬是“挤”进了妻子的空间。不过颇为绅士风度的是,为了不“降低人均使用面积”,从发掘情况判断,他还是苦心孤诣做了改建,把妻子下葬时没有的横前堂扩建了出来,而且也只小心翼翼地占了棺室左边四分之一的位置,堪称为汉代地下模范丈夫。
东汉前期西湾路旧广州铸管厂墓
襁褓离魂 娇儿早逝
在夭折率极高的古代,汉代父母又是怎么纾解失子之痛的呢?东汉灵帝建宁三年(170年),5岁的河南小朋友许阿瞿不幸病逝。虽然已经举办过隆重的葬礼,但阿瞿的父母忧思成疾,惦记着幼小的他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不好。他们梦到阿瞿在地下四处游荡,啼哭不止,孤单无伴,十分可怜,于是决定重新迁坟厚葬,并且请石匠画工把阿瞿生前快乐的玩乐场景、去世的日期、家人的哀悼之辞一并刻在石砖上,希望阿瞿可以得到列祖列宗的庇佑,和生前一样幸福快乐。画像砖里,上层左侧席地而坐的就是小阿瞿,他兴致勃勃地坐看其他孩子嬉戏拉车,下层则是他往日最爱看的杂技百戏表演。一笔一划,尽是思念、追忆和温暖。
“许阿瞿画像石”(拓片) 东汉 南阳汉画馆藏
在广州,同样是东汉晚期,一个早逝的孩子最后再次回到父母的怀抱里。这是先烈东路两座一大一小的墓葬,大的那座是大型砖石夫妻合葬墓,小的那座祔葬在大墓的一侧,长度仅有1.3米,可见ta去世时应该非常幼小。一个小小的生命来了又走了,唯有ta的父母始终没忘记。百年以后,待到父母也要长归地下之时,一家三口以另一种方式团聚了。
先烈东路东汉晚期墓俯视图
死亡是什么?也许是消亡,也许是永恒。但我们仍然可以相信,只要一个人还留在至亲至爱的记忆中,还有留在世间的痕迹,ta就不会消失,ta可能是一阵吹过山岗的风,可能是一朵飘过来的云,可能是一件寄托思念的遗物,也有可能是旁人一瞬间的怀念。
死亡并不是终点,希望“人间镜像——广州汉晋墓葬的生命叙事”对汉晋时人生死观念的讲述,可以让大家对人生和生死有更深刻的理解。
参考资料:
陈列提纲
韩国河《论秦汉魏晋时期的家族墓地制度》
李如森《汉代家族墓地与茔域上设施的兴起》
叶骁军《中国墓葬历史图鉴》
徐吉军《中国丧葬史》
《广州文物考古集——广州考古五十年文选》
《广州文物考古集——广州考古六十年文选》
《广州博物馆藏汉代模型明器》
《广州文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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