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总是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冰冷而刺鼻。我推开病房的门,父亲正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眼睛深陷。屋里的白炽灯光打在他消瘦的脸上,显得格外憔悴。这是父亲住院的第三天,我作为独子,理所当然地承担起了陪床的责任。
"小刘,你爸今天精神好多了。"护士张阿姨推着药车进来,熟练地为父亲量体温、测血压。父亲看起来确实比昨天好些,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当张阿姨正要为父亲换药时,我看见父亲的手悄悄移动,不着痕迹地将一张叠得极小的纸条塞进了张阿姨的口袋。这个动作如此隐蔽,若不是我正好站在那个角度,恐怕根本不会注意到。父亲那一刻的眼神充满恳求,让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究竟是什么内容,让年近七旬的父亲如此紧张地传递?
张阿姨似乎没有察觉,完成换药后推着车离开了。我犹豫着要不要问父亲,但他闭上眼睛假装休息,我只好把疑问埋在心里。然而,不到十分钟,几名警察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刘大爷,能否解释一下这张纸条的内容?"一名警察展示着那张被展开的纸条,父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急忙上前,看清了纸条上颤抖的字迹:"救命!我被儿子囚禁殴打,住院是被打的,请报警!"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爸!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打过你?"我声音颤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父亲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控诉:"你别装了!我这一身伤不都是你打的吗?我不就是把你妈留下的老房子卖了吗,至于下这么狠的手?"他的声音颤抖着,眼泪顺着皱纹密布的脸颊滚落。
警察将我拉到一边询问情况,我极力辩解,但看到父亲那副样子,我突然明白了什么。父亲去年查出了早期老年痴呆,近几个月来时常出现记忆混乱、妄想的情况。老房子确实是卖掉了,但那是五年前,在母亲还在世时,我们一家人共同的决定。
"长青,你爸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主治医师拿着一叠厚厚的检查单走进来,看到警察愣了一下,"这是..."
我赶紧解释了情况,医生叹了口气,翻出一份CT片子:"刘大爷的老年痴呆症状加重了,加上这次摔倒导致的脑部轻微淤血,可能加剧了他的妄想症状。他住院是因为前天在家自己摔倒,并不是被人打伤的。"
医生详细解释了父亲的病情,警察了解情况后也表示理解,但仍然例行公事地做了笔录。看着父亲倔强的侧脸,我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父亲曾经是村里的小学校长,一辈子刚正不阿,如今却被病魔折磨得不认识自己的亲生儿子。
"刘先生,照顾老年痴呆患者很不容易,建议你可以考虑请专业护工或送专业养老机构。"警察临走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谢谢关心,但他是我爸,我会自己照顾的。"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父亲。窗外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远处的高楼亮起了零星的灯光。父亲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我坐在病床边,轻轻握住他粗糙的手。
"爸,饿了吧?我去食堂给你打点稀饭。"我轻声说道。
父亲突然转过头,眼神清明了许多:"小刘啊,你是谁家的孩子?来看我啊?"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但还是温和地回答:"爸,我是长青,是您儿子啊。"
"哦,长青啊..."父亲眯起眼睛打量我,忽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你长得真像我儿子,他也叫长青,不过他现在在城里工作,很少回来看我。"
我不忍心纠正他,只是点点头:"是啊,他工作忙,但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您。"
夜深了,医院的走廊上安静下来,只剩下护士站微弱的灯光。父亲睡熟了,呼吸均匀而平静。我坐在陪护床上,翻看着父亲的老相册。照片里,父亲意气风发地站在讲台上,身后是整齐的黑板板书;年轻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我,父亲骄傲地站在一旁;父亲牵着我的小手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教我认识路边的野花野草...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这个曾经撑起我整个世界的男人,如今却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来了。我回想起父亲年轻时教育我的样子,想起他退休后仍然帮村里的孩子补课,不收一分钱。这样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如今却以为自己的儿子会囚禁虐待他。
第二天清晨,张阿姨来查房,看到我红肿的眼睛,关切地问:"昨晚没睡好?"
我苦笑着摇摇头:"阿姨,谢谢你及时报警。虽然是个误会,但我真的很感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张阿姨递给我一杯热水,"我婆婆也是老年痴呆,我理解你的感受。记得照顾好自己,只有你好了,才能照顾好老人。"
随着父亲病情的进一步检查,医生建议他需要长期住院治疗。我办理了长期住院手续,每天下班后都会到医院陪他聊天、读报纸。有时父亲认得我,叫我"儿子";有时候他把我当成他的学生或同事;更多时候,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仿佛在寻找某个早已逝去的记忆。
我知道,这场与时间和疾病的抗争,我们终将失败。但在这漫长的告别中,我学会了珍视父亲清醒的每一刻,学会了在他混乱的指责面前保持耐心。因为我明白,纸条背后不是父亲的控诉,而是那个被病魔困住的灵魂,发出的最后求救信号。
我经常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会不会更早注意到父亲的异常,会不会有更多时间陪伴他。但生活没有如果,我们只能尽力而为,在残酷的现实中寻找一丝温暖。正如父亲曾经教导我的那样:"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但只要心中有爱,总能看到希望。"
夕阳西下,医院的走廊上,一个中年男人推着轮椅上的老人,慢慢走向花园。老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男人的脸上始终挂着耐心的笑容。这样的画面,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每天都在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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