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8月1日夜,松花江畔的风很凉,押送赵一曼的卡车仍在颠簸。昏暗车灯下,她的双手缠满血迹斑驳的纱布,指尖微微抽动。押解的宪兵记得,这名看似瘦弱的女俘虏在十几天里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却让审讯室的每个男人噩梦连连。
追溯到五年前,1931年“九一八事变”刚过,赵一曼从上海秘密北上。那时哈尔滨火车站候车室里,她随手塞给一位铁路工人一张传单:“誓志为国不为家”。几行铅印的黑字,被寒风一吹贴在窗玻璃上,周围旅客或侧目或沉默;有人捡起读完,悄悄揣进棉衣。自此,赵一曼的名字与东北工人阶级系在一起。
1933年4月的电厂大罢工,是她第一次正面硬碰日伪当局。工人们封闭汽轮机房,拉闸断电,哈尔滨的街灯整夜不亮。日警冲进厂区时,赵一曼快步迎上去,把写满条件的白纸当面甩在对方脸上。罢工仅三天,电厂被迫复工,最低工资上涨三成,消息一传开,码头、纺织、车站纷纷跟进。表面看似平息,暗流却愈加汹涌,日方情报部门对这位女领头人立下了“黑名单”第一号。
翌年春天,她转战珠河县山区。那片黑土地,一到夜里只有犬吠声与风声,赵一曼挨家挨户敲门,讲日军如何掠夺公粮,讲苏联少共如何武装自卫。她把针线、盐巴、火药清单塞到妇女手中,告诉她们:“把儿子送去前线,把丈夫留给土地。”粗糙却有效。到1935年夏,珠河附近已经出现三百多人的游击小分队,枪虽旧、心却齐。
同年11月,围剿突至。日伪军火力封锁一条沟壑,迫击炮密集落点震得泥土飞起。赵一曼右臂中弹,她仍扶着团长指挥撤退。交火到天黑,硝烟混着初雪,战士往后拉,她却反身留下掩护。子弹打光,她换匕首;匕首折断,她抡石块。最终成功突围,却也因此失血过多,被迫藏进山沟空屋。
仅仅歇了三天,搜山的宪兵找上门。第二次枪伤击穿了她的左腿,昏迷前,她还攥着那只早已不能扣响的盒子炮。被捕后先送珠河县公署,再押送至哈尔滨警备司令部,酷刑才真正开始。
第一轮审讯,日方用了竹签。起初是细签,稍后换粗签,最后干脆换铁签。竹签没入指甲缝,血顺着指尖滴落,黄昏的灯泡光线昏黄,墙上映着条条扭曲影子。记录员在笔记本上写下时间:下午四点二十三分。深夜零点,审讯官甩掉满手血痂,冰冷说一句:“停止。”但赵一曼已痛昏七次,又被冷水浇醒七次。
更狠的招数随后登场。绑在椅子上的她,枪伤未愈,宪兵抓起蘸满粗盐的鞭柄直探弹孔。木柄顶骨,盐粒扎肉,空气里弥漫咸腥味。“说出来吧,少受点罪。”看守低声劝。她抬起满是血污的脸,轻轻一句:“我只知道中国不会亡。”记录员顿了顿,写下这句话,又被审讯官一把撕掉。
电刑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电流通过湿透的麻绳瞬间击得人全身抽搐,牙关咬碎口腔。结束时,赵一曼几乎休克。日方怕她死在牢里,迅速送往哈尔滨市立医院。一名护士回忆:“她满身焦痕,但眼神非常亮,像一盏灯。”这盏灯点燃了医院里几颗惴惴不安的心——几位护士与一名伪警察悄悄联络,三天后,她在夜色中躲上出租车,沿道里区小巷抽身而去。
遗憾的是,逃亡没能成功。行至宾县南门,遭遇临检,被再次押回。第二轮拷打更残忍——辣椒水、汽油混成糊状,硬灌进胃里,木杠猛戳腹部,灼辣气味弥漫牢房。赵一曼弯下腰,额头抵地,鲜血与辣椒水交织。她依旧沉默。气急败坏的审讯官点燃烙铁,狠狠按在胸口,皮肉焦糊声伴着铁器嘶鸣。看守背过身,不敢再看。
两个月过去,千方百计仍撬不开她的嘴。档案里只留下一句评语:“对此人已无再利用价值,处决。”1936年8月2日清晨,赵一曼被带回珠河县。刑场设在城东荒地,人群稀疏。行刑之前,她倚着木桩,断续唱起《红旗歌》。“红旗迎风飘,胜利没动摇……”声音沙哑,却分外清晰。行刑官扳动枪机,一声闷响,枪口冒烟。歌声戛然而止,响在旁听人耳里的,除了余音,还有不可名状的震颤。
事后,有日军老兵把那晚的记录寄给友人:“若非亲眼所见,我难以相信,一个年轻女子能撑过这样折磨而不泄一字。”档案封存多年,直到战后才被公开。研究者发现,赵一曼留下的入狱资料多处被故意涂抹,显然有人想抹去她顽强抵抗的痕迹。幸好,幸存者的回忆与残存笔记把真相重新拼凑。
赵一曼只有31岁。她没有机会看到1945年的东北解放,也没能参加后来那一场改变中国的战争。然而,她在审讯室里的沉默,比最嘹亮的呐喊更有力量。那份力量穿透时间,为后来者举起一面警醒的镜子——侵略者之残忍、革命者之坚韧,皆写在血痕与电疤之上,不容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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