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十二年,山东昌邑县,县城最大的"济世堂"药铺门口,天天排着长队。队伍里有个穿绸缎的胖子格外扎眼,那是济南府来的盐商马老爷。他捧着个锦盒,盒里躺着块暗红色的肉疙瘩,闻着有股土腥味。
"孙师傅,您再给看看,这可是花了二百两银子从关外弄来的!"马老爷额头冒汗。
药铺里走出个精瘦老头,山羊胡,手指关节粗大。他瞥了眼那肉疙瘩,嗤笑道:"马老爷让人骗了,这是驴胶掺了朱砂,真的'地肉'哪是这个色儿?"马老爷顿时面如死灰。周围人议论纷纷:"还得是孙师傅!""可不,人家是正经'地肉匠'!"
这"地肉匠"是昌邑县特有的行当,专采一种长在深山里的药材,俗称"地肉"。传说能治痨病、止血生肌,价比黄金。可这地肉古怪,不是谁都能找到,非得是祖传的"地肉匠"才行。而这孙厚德就是昌邑最后一位地肉匠。此刻他回到后院,徒弟周栓子正吭哧吭哧磨药刀。这小伙子十八九岁,浓眉大眼,是孙厚德三年前从逃荒人堆里捡来的。
"栓子,收拾家什,明儿进山。"
周栓子眼睛一亮:"师父,要采地肉?"
孙厚德"嗯"了声,从床底下摸出个油布包,里头裹着本发黄的册子。封皮上三个褪色大字:《地肉经》。他蘸着唾沫翻到某页,指给周栓子看:"明天日子对,该去老鹰崖。"
第二天鸡刚叫,师徒俩就出发了。周栓子背着竹篓,里头装着药锄、红绳、黄裱纸,还有一壶老酒。爬了半日山路,孙厚德突然停在一棵歪脖子松树下。"就这儿。"他掏出罗盘对了对方向,从怀里摸出块桃木符,插在树根缝隙里。周栓子有样学样,也摸出块桃木符——这是他出师时师父给的,上头刻着古怪符文。孙厚德蹲下身,扒开落叶层,露出片暗红色的泥土。他抽抽鼻子,突然抄起药锄往下一挖——"咔"地一声,锄头碰着个硬物。
土里躺着块巴掌大的东西,褐红色,表面布满细密纹路,像块风干的腊肉,却散发着奇异的清香。周栓子咽了口唾沫,这就是价比黄金的地肉!
"记着规矩。"孙厚德边挖边说,"雨天不采,月圆不采,心乱不采。"他小心地切下三分之一,剩下的用红绳绑好,埋回土里,还浇了小半壶酒。
回程路上,周栓子忍不住问:"师父,为啥不都挖走?"
孙厚德瞪他一眼:"《地肉经》第一条:取三留七,不断根本。地肉是山神的肉,贪心要遭报应!"
这话周栓子听了几百遍,可看着手里这块地肉,想到济世堂少东家赵文昌说的"一两地肉十两银",心里像有蚂蚁在爬。
转眼到了七月十五。按规矩这天不能采地肉,孙厚德早早睡了。周栓子躺炕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突然听见门轴"吱呀"一声。他扒窗一看,月光下师父背着竹篓往山里去!
周栓子一骨碌爬起来,远远跟着。孙厚德走得很急,竟不是往常的路线,而是拐进了乱葬岗后面的野林子。月光惨白,照得林子里影影绰绰。周栓子汗毛都竖起来了,却见师父停在一座无碑的荒坟前。更吓人的是,孙厚德竟跪下来磕了三个头,然后开始挖坟!周栓子腿一软,踩断根树枝。"谁?"孙厚德厉喝一声。见是徒弟,他脸色比月光还白:"你...你跟着我干啥?"
"师、师父,这是..."
孙厚德长叹一声,招手让他过来。坟坑里露出截腐烂的棺材板,板上长着几块血红的地肉!"三十年前,我师兄贪心,破了'取三留七'的规矩..."他声音发颤,"后来山体滑坡,埋了整个采药队,就我活下来。"周栓子听得后背发凉。回程时,孙厚德塞给他个布包:"拿着,别让人知道。"包里是块地肉,比平时采的大一倍!
第二天,周栓子偷偷去了济世堂。少东家赵文昌是留过洋的,戴着金丝眼镜,说话文绉绉。他掂量着地肉,突然说:"栓子,你知道这是啥吗?西洋叫它'黏菌复合体',能提炼出起死回生的药!"周栓子听得云里雾里,只听懂一句:"要是能弄到新鲜的地肉,一斤我给五十两!"
这天夜里,周栓子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穿绸缎衣裳,在济南府买了个大宅子。醒来后,他摸出床底下的《地肉经》手抄本,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有行小字,是师父喝醉时他偷看到的:"地肉本源,在太岁穴。"
第二天采药时,周栓子故意把水壶"忘"在了半山腰。等师父走远,他直奔乱葬岗。凭着记忆找到那座荒坟,果然在坟后发现了处被杂草掩盖的洞穴。洞口湿漉漉的,隐约可见里头石壁上长满血红的地肉!周栓子心跳如鼓,正要进去,突然听见脚步声。是赵文昌!他带着两个伙计,还推着辆小货车。"栓子,真有你的!"赵文昌兴奋地拍他肩膀,"这下发财了!"
"不行!"周栓子突然想起师父的话,"这地肉不能..."话没说完,赵文昌已塞过来张银票:"一百两,定钱。"转头指挥伙计,"都采下来,注意别伤根!"周栓子捏着银票,嗓子发干。突然,洞里"轰隆"一声,接着是伙计的惨叫:"塌方了!"碎石泥沙倾泻而下,赵文昌扭头就跑。周栓子呆立当场,眼看要被活埋,突然被人狠狠推开——是孙厚德!老人像头老山羊般撞开徒弟,自己却被块大石砸中后背。"师父!"周栓子哭喊着要救人,却被泥沙冲下山坡...
三日后,周栓子在县衙大牢醒来。衙役说,山体滑坡埋了三个过路人,赵文昌反咬是他贪财引灾。知县判他流放辽东,秋后启程。"我师父呢?"周栓子抓着栅栏问。衙役摇头:"老头伤太重,昨儿夜里没了。临死前跟疯似的,非说那洞里有..."
"有什么?"
"太岁。"衙役压低声音,"他说那地肉其实是太岁肉,吃一口延寿十年。县太爷派人去挖,结果洞里早塌干净了。"周栓子如遭雷击,突然想起《地肉经》最后一页还有半句:"...取之无度,必遭太岁噬。"流放那天,周栓子戴着枷锁路过济世堂。听说赵文昌疯了,整天念叨"血盆大口"。而那块被私藏的地肉,不知何时长满白毛,臭不可闻。
出城时,周栓子突然挣脱差役,冲向乱葬岗。差役追到时,只见他跪在一座新坟前,把块桃木符深深插进土里。
后来昌邑再没出过地肉匠。只是每逢月圆,山民们总听见老鹰崖传来"咚咚"声,像有人在磕头。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