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崖的风,刮得人睁不开眼。
大牛背着柴刀,往山坳里钻。他要砍些松木,给心上人莲儿做个梳妆台,红漆描金,像镇上绸缎庄老板娘的那个。
莲儿是三个月前流落到村里的,据说家乡遭了灾,爹娘都没了。她生得俊,柳叶眉,杏核眼,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甜得像山里的野蜂蜜。
大牛第一次见她,是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正给讨饭的老汉递窝头,阳光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
“莲儿姑娘,我…… 我帮你挑水吧。” 大牛的脸比山里的红果还红,柴刀往地上戳了个坑。
莲儿笑了,酒窝更深了:“多谢大牛哥。”
从那以后,大牛就像着了魔,天天往莲儿住的破屋跑,挑水、劈柴、种地,啥活都
干。莲儿总给他留着热饭,有时是红薯粥,有时是玉米饼,碗底还藏着两个鸡蛋。
“大牛哥,等你把梳妆台做好,咱就……” 莲儿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咱就请村里的长辈做个证,把事办了。”
大牛的心,像喝了蜜,甜得直冒泡。他砍起柴来更有劲了,胳膊上的肌肉鼓得像小山。
转过青石崖,忽听头顶 “嘎嘎” 响。大牛抬头看,见只老鹰抓着条蛇,正往山崖下摔。
那蛇有手腕粗,浑身翠绿,鳞片闪着光,只是被鹰爪抓得奄奄一息,尾巴无力地甩着。
“住手!” 大牛捡起块石头,猛地往上扔。石头擦着老鹰的翅膀飞过,惊得它怪叫一声,松了爪子。
绿蛇 “啪” 地掉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身上的鳞片掉了好几块,渗出的血珠是金色的。
老鹰盘旋了两圈,似乎不甘心,最终还是拍着翅膀飞走了,影子在地上投下片阴翳。
大牛走过去,蹲下来看。绿蛇缓过神,抬起头,吐着分叉的信子,眼睛像两颗绿宝石,直勾勾地盯着他。
“别怕,我不伤害你。” 大牛从怀里掏出块干粮,掰碎了放在地上,“快吃点,补补力气。”
绿蛇没吃干粮,只是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背,冰凉的,像块玉石。然后,它扭动着身子,钻进
石缝里不见了,只留下道淡淡的绿痕。
大牛摸了摸手背,凉丝丝的,心里觉得怪怪的,却也没多想,扛起柴刀,继续往松林走。
天黑时,大牛背着松木回到村里。莲儿正站在破屋门口,手里拿着件缝好的布褂,见了他,眼睛亮了:“大牛哥,你可回来了。”
“给你砍的好木料,做梳妆台正好。” 大牛把松木靠在墙上,木头的清香混着莲儿身上的皂角味,好闻得很。
莲儿把布褂递给他:“试试合不合身,我照着你那件旧的做的。”
布褂是新染的靛蓝色,针脚密得像鱼鳞。大牛穿上,正好合身,心里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火炉。
“莲儿,咱后天就请刘大爷做证吧,我……”
“等等。” 莲儿打断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大牛哥,我娘家还有个叔叔,我想…… 想先告诉他一声,让他也来喝杯喜酒。”
“那太好了!” 大牛高兴地说,“你叔叔在哪?我去接他!”
“在三十里外的黑风口,住着个破庙。” 莲儿低下头,声音有些发飘,“只是…… 只是他脾气不好,怕是……”
“没事,我去请他!” 大牛拍着胸脯,“他是你叔叔,就是我叔叔,我一定把他请来!”
莲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快得像流星,随即又笑了:“大牛哥你真好。路上小心,黑风口那地方,不大太平。”
夜里,大牛睡得正香,忽然梦见了那条绿蛇。
绿蛇盘在他的床头,比白天见的粗了好几圈,眼睛里的绿光更亮了,竟开口说话了,声音像个小姑娘,清脆又带着点沙哑:“恩人,你别去黑风口。”
“为啥?” 大牛在梦里问,觉得舌头有点硬。
“你那心上人,是个骗子。” 绿蛇的信子吐得飞快,“她根本不是遭灾来的,是黑风口那伙强盗的眼线!”
大牛吃了一惊:“你胡说!莲儿是好人,她还给讨饭的老汉递窝头呢!”
“那是装的!” 绿蛇的声音急了,“她是想骗你的钱,骗你的粮,等你把家底都拿出来,就会引着强盗来抢!黑风口的破庙,根本不是她叔叔住的,是强盗窝!”
“我不信!” 大牛猛地坐起来,冷汗把布褂都湿透了。窗外的月光,白得像纸,照得屋里的东西都怪怪的。
他摸了摸身上的新布褂,针脚确实密,可不知为啥,闻着竟有点腥气,不像皂角味,倒像…… 像蛇血的味。
大牛的心,像被石头压住了,沉甸甸的。他想起莲儿说黑风口时,眼神躲闪,想起她缝布褂时,手指上有个小小的伤口,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的。
“不会的,莲儿不会骗我。” 他喃喃自语,却再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睛,直到天蒙蒙亮。
第二天,大牛没去黑风口,而是去找了刘大爷。刘大爷是村里的老猎户,年轻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刘大爷,您知道黑风口那破庙不?” 大牛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根草,把草茎都捏碎了。
刘大爷抽着旱烟,烟袋锅 “吧嗒” 响:“黑风口?那地方邪性得很!十年前就被一伙强盗占了,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官府剿了好几回都没剿干净。”
大牛的脸 “唰” 地白了:“那…… 那庙里住没住过一个女子的叔叔?”
“女子?” 刘大爷皱起眉,“没听说过。倒是前阵子,有人看见个蓝布衫的女子,总在黑风口附近转悠,像是在踩点。”
大牛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从门槛上摔下去。刘大爷的话,和绿蛇的梦,像两把锤子,把他心里的念想砸得粉碎。
“大牛,你咋了?” 刘大爷看出不对劲,“是不是跟那新来的莲儿姑娘有关?”
大牛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 我真傻,还以为她是好人……”
“傻小子,人心隔肚皮啊。” 刘大爷叹了口气,“那女子看着面善,眼神却不定,我早就觉得不对劲,没敢跟你说,怕扫了你的兴。”
大牛站起身,拳头攥得咯咯响:“我去找她!问个清楚!”
“别冲动!” 刘大爷拉住他,“你现在去,打草惊蛇,她要是跑了,或是引来强盗,咱村可就遭殃了!”
“那咋办?” 大牛急得直跺脚,“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骗人!”
“我去报官。” 刘大爷把烟袋锅往鞋底上磕了磕,“你回去,该干啥干啥,别让她起疑心。等官差来了,再一网打尽!”
大牛点点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的、苦的、辣的,混在一起,说不出的难受。
回到家,莲儿正在给他缝鞋底,见了他,笑着问:“大牛哥,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去黑风口了呢。”
“我…… 我有点事,明天再去。” 大牛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往灶房走,“我去烧火做饭。”
莲儿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也好,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给叔叔带点糕点。”
夜里,大牛又梦见了绿蛇。
绿蛇盘在梳妆台上,正用尾巴扫着那些松木:“恩人,你做得对。那女子的布褂里,缝了块黑布,是强盗的记号,你找找看。”
大牛醒来,摸了摸身上的布褂,心里一动。他把布褂脱下来,翻过来,果然在衣襟的夹层里,摸到块硬硬的东西。
用剪刀剪开一看,是块黑布,上面绣着个骷髅头,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急急忙忙绣上去的。
大牛的眼泪掉下来,砸在黑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想起莲儿的笑,想起她碗底的鸡蛋,原来都是假的,都是骗他的。
第二天一早,官差就来了,穿着制服,腰里挎着刀,悄悄埋伏在村里的各个路口。刘大爷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也拿着家伙,守在莲儿住的破屋附近。
大牛按照计划,去找莲儿:“莲儿,咱去黑风口吧,早点去早点回。”
莲儿很高兴,挎着个篮子,里面装着糕点,还特意换上了那件蓝布衫:“走吧,大牛哥。”
走到村口,莲儿突然停下,往四周看了看,眼神警惕:“大牛哥,你看那是不是刘大爷?他咋拿着棍子?”
大牛心里一紧,刚要说话,就听刘大爷喊了一声:“动手!”
官差和后生们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手里的刀和棍子 “哗啦啦” 响。莲儿脸色大变,转身就往村外跑,速度快得像只兔子。
“抓住她!” 官差大喊着追上去。
莲儿跑到老槐树下,突然从篮子里掏出把匕首,转身就往大牛身上刺:“都是你!坏了我的好事!”
大牛没躲,他看着莲儿的脸,那张曾经让他心动的脸,此刻狰狞得像个恶鬼。
就在匕首快碰到他胸口时,一道绿光 “嗖” 地窜过来,是那条绿蛇!它像道绿色的闪电,狠狠咬住莲儿的手腕。
“啊!” 莲儿惨叫一声,匕首掉在地上。她的手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很快就紫了,像块烂茄子。
官差趁机冲上来,把她按住,用绳子捆了个结实。莲儿还在骂,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玻璃:“臭蛇!我不会放过你的!”
绿蛇没理她,只是往大牛身边游了游,用头蹭了蹭他的裤腿,像是在安慰他。然后,它扭动着身子,钻进草丛里不见了,只留下道淡淡的绿痕,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莲儿被押走时,嘴里还在喊:“黑风口的弟兄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官差们顺着这条线索,当天就突袭了黑风口的破庙,抓了十几个强盗,起出了好多金银财宝,都是抢来的。
村里人都夸大牛机灵,夸刘大爷有办法,更夸那条绿蛇神了,不光能报信,还能咬人。
大牛却高兴不起来。他把那些松木劈了,烧了整整一夜的火,火苗舔着木头,发出 “噼啪” 的响,像莲儿曾经的笑声,只是听着,再也不甜了。
过了几日,大牛去青石崖砍柴,又在石缝里看见了那条绿蛇。
绿蛇比之前更粗了,鳞片闪着金光,眼睛里的绿宝石更亮了。它见了大牛,吐了吐信子,像是在笑。
“谢谢你。” 大牛蹲下来,往地上放了块肉干,是他特意带来的,“要不是你,我怕是……”
绿蛇没吃肉干,只是游到他面前,用尾巴在地上写了个字:“缘”。然后,它头也不回地钻进了石缝深处,再也没出来过。
大牛愣在原地,琢磨着那个 “缘” 字。是说他和莲儿没缘分?还是说,他和这条绿蛇,才有缘分?
从那以后,大牛还是天天去砍柴,只是不再想做梳妆台了。他把莲儿缝的布褂烧了,把那块黑布埋在了老槐树下,上面种了棵桃树。
桃花开的时候,粉嘟嘟的,像莲儿曾经的笑脸,只是大牛看着,心里再也没了波澜。
有人给大牛说亲,是邻村的一个姑娘,手脚勤快,脸上有雀斑,笑起来憨憨的。大牛见了,点了点头。
成亲那天,大牛没做新家具,就用家里的旧桌子摆了酒席。刘大爷喝多了,拍着他的肩膀说:“大牛啊,这才是实在日子。”
大牛笑了,端起酒杯,敬了敬青石崖的方向。他知道,那条绿蛇一定在看着,看着他开始新的生活,看着他明白,有些缘,是福;有些缘,是劫。
风穿过青石崖,带着松针的清香,吹了一年又一年。石缝里,偶尔还会闪过一道绿光,像颗流星,照亮了砍柴人脚下的路,也照亮了那些被谎言蒙蔽过,却终究找回了真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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