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村有个叫赵老六的光棍,今年六十有二,靠编竹筐为生。此人年轻时也曾相貌堂堂,却因家贫如洗,又遇连年灾荒,终身未娶。村中孩童常追着他喊“老光棍”,他听了也不恼,只是嘿嘿一笑,继续低头编他的竹筐。
这年腊月廿八,村东头苏家办喜事。苏家是清河村首富,女儿苏婉嫁的是邻镇大户林家独子林秀峰。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好不气派。全村人都去喝喜酒,唯独赵老六没收到请帖。
夜幕降临,赵老六独自喝了半壶劣质烧酒,越想越不是滋味。他想起自己孤苦一生,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如今黄土埋到脖子,却还要受这冷落。酒劲上头,一个荒唐念头突然冒了出来——他要去看看那新娘究竟长什么模样。
趁着夜色,赵老六悄悄摸到苏家后院。喜宴还未散席,人声鼎沸,他轻车熟路地绕到新房后窗——年轻时他常来苏家帮工,对这里了如指掌。
新房内红烛高照,新娘独自坐在床沿,盖着红盖头。赵老六舔破窗纸,眯眼偷看,只见那新娘一双纤手如玉,静静搁在膝上。他心头一跳,鬼使神差地推开未栓牢的窗户,翻身进了屋。
新娘闻声一动,轻声道:“是相公吗?”
赵老六不敢答话,借着酒劲,竟扑上去捂住新娘的嘴,吹灭了蜡烛。
黑暗中,新娘起初挣扎了几下,很快便不动了。事毕,赵老六慌忙起身欲逃,却听新娘突然轻笑一声:“前四个都不如你。”
赵老六顿时僵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新娘不慌不忙地点亮蜡烛,昏黄的光线下,她容貌姣好,约莫十八九岁,嘴角竟真的带着笑意。她整理好衣裳,打量了赵老六一番:“老先生今年高寿?”
赵老六面红耳赤,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讷讷道:“六...六十二。”
新娘点头:“我前四个丈夫,最年轻的也比你小二十岁,却都不如你。”
赵老六这才反应过来,颤声问:“什么前四个丈夫?”
新娘嫣然一笑:“不瞒老先生,我这是第五次出嫁了。前四个丈夫都在洞房花烛夜暴毙身亡,没人知道原因。方才你进来时,我原以为今晚又要守寡,谁知竟安然无恙。”
赵老六吓得酒全醒了,扑通跪地:“娘子饶命!老汉一时糊涂...”
新娘扶起他:“老先生请起。我不怪你,反而要谢你。这些年来,我一直背负克夫恶名,如今你证明了我并非不祥之人。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赵老六惊疑不定:“娘...娘子请讲。”
新娘压低声音:“我怀疑前四位丈夫的死并非意外,而是有人加害。请老先生帮我查明真相,否则我此生难安。”
赵老六愣了半晌,长叹一声:“老汉做了这等丑事,本该以死谢罪。既然娘子宽宏,这条残命就交给娘子差遣了。只是不知从何查起?”
新娘从枕下取出一块玉佩:“这是第二任丈夫临终前紧紧攥在手里的,我一直偷偷保存。背面刻有个‘墨’字,不知是何意思。”
赵老六接过玉佩,但见质地温润,刻工精细,绝非寻常百姓之物。他沉吟道:“既如此,老汉先打听前几位姑爷的情况再说。”
次日清晨,赵老六编了一摞竹筐,假意到邻镇贩卖,实则打听消息。他先去了林家附近,听说新郎林秀峰昨夜果然突发急病,幸得神医救治,现已无碍,但婚事已蒙上一层阴影。
接着,赵老六又走访了新娘前四位丈夫的家族。第一家姓陈,儿子暴毙后举家迁往他乡;第二家姓王,那儿子是个秀才;第三家姓李,是个绸缎商;第四家姓孙,则是开镖局的。这四家非富即贵,却都因儿子新婚暴毙而家道中落。
奇怪的是,四家人都对死者病因讳莫如深,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赵老六花了三天时间,才从一个王家老仆口中探得一丝线索——王秀才死前曾喃喃“墨...墨...”
“墨?”赵老六想起玉佩上的字,心中一动,“老哥可知道这‘墨’指的是什么?”
老仆摇头:“只听说镇西有个墨先生,但没人见过他真容。”
赵老六又打听了几日,得知这位墨先生是位隐士,住在西山竹林深处,精通医术卜卦,却极少见客。他买了些酒肉,借口求卜,一路寻至西山。
竹林中果然有间雅舍,一青衣童子正在煎药。听闻赵老六来意,童子道:“先生今日不见客。”
赵老六忙道:“小哥通融则个,老汉确有心事难解。”说着掏出那枚玉佩,“此物或许与老夫要问之事有关。”
童子瞥见玉佩,脸色微变:“请稍候。”转身进屋。
不多时,童子请赵老六入内。只见一清瘦老者坐在案前,须发皆白,目光如电:“这玉佩从何而来?”
赵老六如实相告,只隐去自己玷污新娘一节,说是受苏婉所托调查真相。
墨先生沉吟良久,长叹一声:“果然如此。老夫早年收过四个弟子,分别姓陈、王、李、孙,他们都死于非命,想必就是新娘的前四位丈夫了。”
赵老六大惊:“竟是先生弟子?那他们...”
墨先生道:“他们皆因‘相思引’而亡。这是一种奇毒,无色无味,中毒者会在情绪激动时心悸而亡。下毒者必是精通药理之人。”
“先生可知何人下毒?”
墨先生摇头:“这四个弟子都曾与我学医,后来各奔前程。不料接连暴毙,我暗中调查,发现他们死前都接触过一种特殊墨锭,毒就藏在墨中。因此我怀疑下毒者与制墨有关,却始终找不到线索。”
赵老六恍然大悟:“所以玉佩上的‘墨’字,是指毒在墨中?”
墨先生点头:“想必是王秀才临死前发现了真相,却只能说出一个‘墨’字。”他仔细打量赵老六,“奇怪,你既与新娘接触,为何安然无恙?”
赵老六老脸一红,支吾道:“或...或许是老汉年纪大了,那毒对我不起作用?”
墨先生若有所思:“带我去见见这位新娘。”
当夜,赵老六带着墨先生悄悄潜入林家。苏婉见到墨先生,先是一惊,听完原委后更是脸色煞白:“竟有人用如此毒计害我!可是我与那四人无冤无仇...”
墨先生仔细为苏婉把脉,忽然皱眉:“姑娘体内似有异样。”他又让苏婉伸出舌头看了看,脸色愈发凝重,“姑娘是否自幼体弱,常服药物?”
苏婉点头:“家父说我幼时多病,幸得一位游医开了方子,常年服用才能保全性命。”
“可否取药方一观?”
苏婉从妆匣中取出一张发黄的药方。墨先生看后,勃然变色:“这哪是治病方子!这是以药养毒之法!服药者无碍,但与之亲密接触者会中毒身亡。难怪我那四个弟子会...”
苏婉踉跄一步,面无血色:“您是说...我才是毒源?”
墨先生叹息:“正是。下毒者心思歹毒,让你常年服毒,自身无恙,却成为毒引。新婚之夜,夫妻亲密,对方便会中毒而亡。”
赵老六突然道:“可是老汉为何没事?”
墨先生沉吟道:“或许因你年事已高,气血已衰,毒效不足以致命;又或者...等等,你昨日可曾饮酒?”
赵老六点头:“喝了半壶烧酒。”
墨先生恍然:“是了!酒能解此毒性!我那四个弟子皆不饮酒,才遭此劫。”他转向苏婉,“姑娘可知这药方是何人所开?”
苏婉颤抖着声音:“家父说是一位游医,我从未见过...”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林秀峰的声音:“婉儿,你睡了吗?”
三人一惊,墨先生忙示意赵老六躲到屏风后,自己则藏身衣柜。
林秀峰推门而入,见苏婉神色慌张,疑道:“你怎么了?”忽然瞥见妆台上的药方,脸色大变,“这药方你从何处得来?”
苏婉如实相告。林秀峰听后,长叹一声:“果然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原来林秀峰早已怀疑苏婉前夫之死有蹊跷,暗中调查多时。他发现那四位死者都曾与一家药铺有牵连,而那药铺的幕后主人竟是苏婉的父亲苏富贵。
“更可怕的是,”林秀峰压低声音,“我查到那四位都曾向苏家提亲,却被苏富贵拒绝。后来他们家族突然遭遇变故,才不得不答应苏家的婚事。”
苏婉难以置信:“相公是说...我父亲他...”
林秀峰点头:“岳父大人恐怕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先设计搞垮那些家族,再趁机提亲,让你们成婚,实则借你之手除掉他们!”
苏婉踉跄一步,几乎晕厥:“为什么?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报仇。”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苏富贵推门而入,手持匕首,面色狰狞:“他们四家的父辈,当年联手害死了我父亲!我隐姓埋名多年,苦心经营,就是要让他们断子绝孙!”
苏婉泪流满面:“所以您让我从小服毒,把我变成杀人工具?”
苏富贵冷笑:“放心,解药我早已备好。等林家小子死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开始新生活。”
“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墨先生从衣柜中走出,“苏富贵,你还认得我吗?”
苏富贵脸色骤变:“是...是你!墨先生!你还没死?”
墨先生叹息:“当年我劝你放下仇恨,你不听,反而偷走我的毒经。没想到你真走上这条不归路。”
苏富贵狂笑:“不归路?他们害死我父亲时,可曾想过今天?一命偿一命,天经地义!”
就在这时,赵老六突然从屏风后冲出,一把抱住苏富贵:“墨先生快走!”
苏富贵反手一刀刺入赵老六腹部,老者闷哼一声,却死不松手。
林秀峰趁机夺下匕首,制住苏富贵。
墨先生急忙为赵老六止血,摇头叹息:“你这又是何苦?”
赵老六惨笑:“老汉罪该万死...如今总算...做了件人事...”
苏婉扑到赵老六身边,泣不成声:“老先生撑住!墨先生一定能救你!”
赵老六摇头:“娘子...老汉对不起你...来世做牛做马...”话未说完,已昏死过去。
三个月后,苏富贵被依法问斩。临刑前,他留下解药配方和一句遗言:“冤冤相报何时了。”
墨先生用解药治好了苏婉,又全力救治赵老六。老者命大,竟挺了过来,在林家偏院养伤。
这日,苏婉和林秀峰来看望赵老六。经历这番变故,夫妻俩更加恩爱,却也对赵老六毫无芥蒂。
苏婉道:“老先生今后有何打算?若是不嫌,就在林家安度晚年吧。”
赵老六摇头:“老汉罪孽深重,岂敢叨扰。伤好后还是回我的茅屋编竹筐去。”
林秀峰笑道:“老伯说哪里话。若不是您,婉儿还要蒙在鼓里,我也性命难保。您就留下吧,给我们讲讲古话,顺便帮我们照看将来的孩子。”
正说着,门外传来墨先生的声音:“好主意!老夫也来凑个热闹如何?”
原来墨先生决定不再隐居,要在镇上开医馆济世救人。他收赵老六为记名弟子,教他辨识草药,调理身体。
一年后,苏婉产下一对龙凤胎。赵老六做了孩子的干爷爷,整天笑得合不拢嘴。谁还记得这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曾是那个被人嘲笑的老光棍?
每逢月圆之夜,赵老六还是会独自小酌几杯。不同的是,如今喝的是林家珍藏的好酒,再也不是那劣质烧酒了。
他时常望着明月沉思:人生如梦,善恶一念间。若那夜没有鬼迷心窍,便不会有后来的真相大白,苏婉可能还要背负克夫恶名,林秀可能性命不保。
想到这里,赵老六总会摇头苦笑,饮尽杯中酒。
是非对错,谁又能说得清呢?重要的是放下过去,珍惜当下。
月光如水,洒满庭院,温柔地照亮着每一个行走在正道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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