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近现代思想史上,陈独秀的名字几乎总是与“新文化运动”和“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联系在一起。但这位曾经的马克思主义急先锋,在晚年却完成了一次惊心动魄的思想转折——他几乎推翻了自己前半生最执着的信念。
1940年,托洛茨基在墨西哥遇刺的消息传到四川江津,年逾花甲的陈独秀心中掀起了巨浪。他很快写下《我的根本意见》,对苏联模式做出尖锐的批判。
在文章里,他直言苏俄自建国伊始便背弃民主原则,虽然列宁曾说过“民主是对抗官僚制的解药”,但实际却未曾真正实行。陈独秀甚至断言:若没有民主制度的制衡,斯大林式的独裁人物必然层出不穷。
一个曾经对十月革命无限仰慕、竭力效仿苏维埃道路的革命者,为何在暮年完全翻转立场?这背后,是一生追求真理的人在现实与理想的矛盾中做出的艰难抉择。
年轻时的陈独秀,骨子里就是个不安分的人。早年他猛烈抨击八股文,创办《新青年》,高举“德先生”和“赛先生”的旗帜,成为五四运动的领军人物。
十月革命胜利后,他与无数中国知识分子一样深受震撼,认定苏俄展现了人类社会的新出路。于是,曾经的民主倡导者,转而全力投身马克思主义和苏维埃道路,成为中国共产党最初的领导人之一。
然而,1927年大革命失败,他被当作替罪羊赶下台;1929年因反对“武装保卫苏联”的口号,最终被开除出党。此后,他接触到托洛茨基的思想,一度成为中国托派的精神领袖。但这段经历只是过渡,他的真正觉醒发生在更晚的岁月。
1940年,当托洛茨基遇刺的消息传来时,陈独秀看清了背后的政治谋杀。自此,他开始彻底反思苏联体制。他在《我的根本意见》中写道:所谓的“无产阶级专政”,在苏联并非工人阶级的民主政权,而是党与领袖的独裁。没有民主,就不可能有真正的社会主义。
他指出,斯大林专制并不是个人偶然,而是制度性必然。自十月革命以来,秘密警察、党外无党、党内无派,这些反民主的制度设计,为极权统治提供了土壤。“一个斯大林倒下,还会有无数个斯大林出现。”
这番话,几乎是对他自己早年的彻底否定。
陈独秀晚年的思想变化,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回到了最初的立场。五四时期,他强调民主与科学;晚年,他再一次肯定了民主的重要性,并明确提出:政治民主与经济社会主义并不是对立的,而是相互依存的。
这种自我颠覆需要巨大的勇气。正如章士钊称他为“不羁之马”,鲁迅称他是“门口竖着的大旗”,陈独秀一生的个性就是不迷信、不妥协。面对现实与理想的冲突,他敢于承认错误,敢于推翻自己曾经的信念。
陈独秀晚年的思想转变引起了学界的广泛关注和讨论。
胡适与陈独秀在五四时期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两人共同推动了新文化运动。然而,在政治理念上,他们存在差异。胡适主张渐进的改革,而陈独秀则倾向于革命。胡适曾在1930年发表《我们走那条路》,反对暴力和盲动的革命,主张和平、自觉的演进。
尽管在政治主张上有所不同,胡适始终将陈独秀当老朋友看待。他曾在给陈独秀的一封信中说:“我们两个老朋友,政治主张上尽管不同,事业上尽管不同,所以仍不失其为老朋友者,正因为你我脑子背后多少总还有一点容忍异己的态度。”
老实说,胡适对陈独秀的学术能力评价并不高。他认为陈独秀更擅长行动与实践,而非深度学理分析。胡适后来在给李孤帆的信中提到:“我觉得独秀早年的思想大都是浅薄的;除了他晚年从痛苦中体验出来的‘最后’几点政治思想是值得表彰之外,我也总觉得他是一个没有受过严格学术训练的老革命党,而不是一个能够思想的人。”
但胡适还是对陈独秀晚年的思想转变给予了肯定。1949年4月14日,胡适在赴美的船上重读《陈独秀的最后论文和书信》,深感欣慰。他认为,陈独秀的“最后的思想,特别是他对于民主自由的见解,是他‘沉思熟虑了六七年’的结论,很值得我们大家仔细想想。”
也就是说,长于行动与实践的陈独秀,经过岁月磨砺和现实冲击,终于在晚年形成了成熟的政治判断。或许有人说太晚了,但我认为,能有这个勇气,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1942年5月27日,陈独秀在江津病逝。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革命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完成了自己思想的升华。他对苏俄专制的批判,在今天看来仍然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历史证明,没有民主制衡的权力必然走向腐败和专制,这是陈独秀用自己一生的经历得出的深刻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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