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后,母亲让我读的最后一部作品是《欢迎回家》的手稿,那是一系列回忆,关于她称之为家的地方。最初她只打算简单勾勒这些地方本身,其中并不加入人物或对话。这本手稿的内容是母亲的一些童年往事,我们小时候听她讲过,但现在这些故事按时间排序,也不再伪装成小说的模样。”
——杰夫·伯林,2018年5月
新墨西哥大学,霍科纳厅宿舍
卢·苏亚雷斯
漂亮的校园里生长着高大的棉白杨和榆树,还有古老的土坯建筑。这里像得克萨斯一样,嶙峋崎岖的群山和宽广平展的沙漠,四面是一望无际的泛着褪色牛仔蓝的天空。我的一个室友叫苏珊娜,她的妈妈每个月都会从俄克拉荷马州给她寄来高洁丝卫生棉。那时我对一些英语短语还不熟悉,但我给智利的朋友写信,内容大意是“她跟我们不对路”。不过我和她在绿色窗帘和绿色雪尼尔床罩的选择上达成了一致。我在我那边的墙上贴了梵高的《向日葵》,我和尤塔在普孔拍的合影,我和康奇滑雪的合影,还有格兰治学校橄榄球队的合影。
美国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很陌生。我上的大部分课都是大班教学,内容浮浅。我获准上高等西班牙语课,老师是拉蒙·森德,一位西班牙流亡者,也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
我误选了新闻专业。我想当作家,而不是记者。不过,我热爱我的校对工作。我自己有一把宿舍楼大门的钥匙,可以不用遵守门禁时间。
卢·苏亚雷斯是一位体育记者。他是当时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墨西哥裔学生。他已经三十岁,是依据退役军人权利法案才来这里读书的。起初,我只是开心,能跟一个和蔼、风趣又敏锐的人用西班牙语交谈,可渐渐地,我们相爱了。
绝大多数人认为他们的爱情比其他任何人的爱情都更加美妙。这是我的初恋。我那时以为,所有人在坠入爱河时的感受都像我们一样。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我们的爱真的比其他任何人的爱都更加美妙。
看门的托马斯和他的妻子艾琳娜将杂物室的钥匙给了我们。我们锁上门,顺着梯子爬到屋顶,在棉白杨树冠下铺上一张床垫。课间,工作之余,整个夜晚,我们在屋顶上做爱,聊天,直到女舍监快睡醒时才溜回宿舍。整座楼被高大的棉白杨树包围,我们躺在树枝下,窥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屋顶上凸出的矮墙掩护着我们,还挡住了我们用来冰镇啤酒的小冰箱和学习读书用的提灯。我们从中心街(属于66号公路的一段)对面的围场餐馆买来哈姆啤酒和汉堡包,邀请托马斯和艾琳娜到屋顶上与我们共进烛光晚餐。
即使到了冬天,我们的树荫爱巢也没有被发现,但我们得爬过屋顶,来到用油布遮挡的床上。我们在那里做爱,没完没了地谈天说地,读书给对方听。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好几个月。
不知怎的,我们的事还是被女舍监发现了。她给我父母发了一封电报,告诉他们我在屋顶上与一个墨西哥人发生了性关系。一切戛然而止。
我的父母在新年当天飞了过来,在这里住了两天。他们决定夏季学期结束后就带我离开学校,去欧洲住上一年。父亲出钱让卢和我分手。卢啐在他脸上。但后来卢又跟我大吵一架。他要我马上嫁给他。而我说,我才十七岁,还没准备好,于是他把我从车上推了下去。
我一直盼望他能给我打电话,我以为某天他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可他没有。
阿尔伯克基,铅街
保罗·萨特曼
几个月后,我遇到保罗·萨特曼,就在斯塔万格号轮船起航驶往欧洲之前,我们结了婚。当时我以为自己爱上他了,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嫁给他只是为了不去欧洲。我对保罗并没有对卢那般的信任和柔情。他令我敬畏。他是一位雕塑家,一个才华卓著、活力四射的男人。
| 1956年,露西亚和丈夫保罗·萨特曼
我给他递杯子时会自己拿烫手的杯身,让他接过杯把手。我会提前为他熨好内裤,好让他穿着暖和。我总讲这类事,所有人都哈哈大笑,但它们都真实发生过。
我按他的要求穿着打扮,总是穿黑色或白色的衣服。我把长发染黑,每天早晨拉直。我化着浓重的眼妆,但不涂口红。他让我脸朝下趴在枕头上睡,希望以此纠正我的“主要缺陷”——翘鼻子。当然我的身体确实有个很大的缺陷,脊柱侧弯。他第一次看到我裸露的后背时,惊叫道:“天哪,你长得不对称!”
当我们坐在餐厅或酒吧里,甚至在自家的柚木桌旁时,他都会摆布我的身体。抬起我的下巴,或将它稍微转向左侧;将我的双手从桌子上拿开,让我靠在一个手肘上,另一只手张开,好像在试探有没有下雨;让我交叉或不要交叉双腿。他说我笑得太多,还说我做爱时发出太多声音。
房子里所有的家具都是保罗选定的。黑色、白色和大地色。只有黑色鸟笼里爪哇禾雀的脖子上有一撮淡淡的粉红。墙上挂着蒙德里安的画作,屋里摆着纳姆贝的白镴烟灰缸,阿科马和圣多明戈的陶器,还有一块精美的纳瓦霍地毯。我们的盘子是黑色的,不锈钢餐具都是大胆的现代风格。餐叉只有两个齿,吃意大利面时非常不方便。
为了帮保罗免除兵役,我们生了第一个孩子马克。马克只有几个月大的时候,我意外地再次怀孕了。保罗说,他唯一的解决方案是离开,于是他真的离开了。他得到了一笔经费、一个赞助人、一栋佛罗伦萨的别墅和一个铸造厂,还有一个鼻梁笔挺的新女友。
他离开的那天早晨,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几只鸟送给马路对面的一位老太太。我取下墙上蒙德里安的画作,挂上《向日葵》和猫王海报,在浅褐色的沙发上随意铺了条艳丽的墨西哥毯子。我涂上粉红色唇膏,把头发编成辫子。
| 露西亚·伯林的长子马克,生于1956年9月30日;保罗·萨特曼
保罗刚离开二十多分钟,车就抛锚了。他进门时,我正抽着从邻居家借来的烟,光脚搭在桌子上。盘子都没洗。马克穿着湿透的尿布到处爬,正把锅从橱柜里往外拽。高保真音响里放着乔·特纳的蓝调。他觉得这一切一点都不好笑。我们就此别过,再见到他时已是十六年之后。
◎ 上文摘录于《欢迎回家》,作者露西亚·伯林。
露西亚·伯林,一位“你没听说过的最好的作家”。《欢迎回家》中收录了她关于“家”的回忆录、与亲友的往来信件和七十余张照片。
她天真过、浪漫过、荒唐过,她用一生过完了几辈子。她在垃圾堆里捡星星,在平凡生活中找诗意,再写下让人笑着流泪的文字。
露西亚·伯林生前共发表76篇短篇小说,故事多基于个人经历写就。由于生活坎坷、不求名利,在世时未得到大众读者的关注,但在文学团体中具有广泛的影响力。
直到逝世11年后,《清洁女工手册》出版,这位文学大师才进入大众视野,获得迟来的尊敬和喜爱。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