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3月5日,北京胡同细雨迷蒙。20岁的启功奉母命立于巷口,只见薄雾中一女子撑油纸伞袅袅行来,身影宛若戴望舒诗中“丁香般的姑娘”。
待走近细看,伞下却是一位质朴的乡村女子——母亲为他选定的妻子章宝琛。
身为雍正九世孙的爱新觉罗·启功,彼时家道早已败落。
面对母亲含泪的恳求:“你父亲早逝,妈守着你太苦,早成家我才能安心”,孝顺的他咽下满心不甘,点头应下婚事。
同年10月,一场简朴婚礼将两个陌生人捆绑在一起。新娘长他两岁,启功恭敬称她“姐姐”,她垂首浅笑应下。
宾客散去后,现实如冷水浇头:她是目不识丁的旧式女子,他是痴迷书画的文人。
夜深人静时,启功望着熟睡的妻子,心中回响着对包办婚姻的嘲讽:“这老式婚姻就跟狗皮膏药似的,粘上就掉不下来”。
新婚的平淡很快被乱世打破。
1937年,北平沦陷,启功失业,全家陷入断炊之境。寒冬腊月,启功见妻子蜷坐灯下缝补满是破洞的棉袜,心如刀绞。
他咬牙背起画卷要上街叫卖,却在门槛前踌躇难行。
章宝琛轻按丈夫肩头:“你只管画,我去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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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大雪纷飞,启功久候妻子不归,寻至集市。
只见瘦小的她瑟缩在结冰的马扎上,棉袄覆满积雪,见丈夫却扬手欢叫:“只剩两幅了!”
漫天飞雪中,启功热泪滚落,搀起冻僵的妻子,在雪地留下两行相依的足迹。
此后十余年贫寒岁月,她变卖首饰支撑家用,每月却雷打不动省出铜板,塞给启功买书:“写字的人不能没书看”。
动荡年代,章宝琛以惊人勇气守护文化血脉。当红卫兵抄家风暴席卷京城,她日日坐守院门望风,咳嗽为号示警。
更将启功手稿书画用油纸层层包裹,藏入大缸深埋后院。1975年病危之际,她才吐露这个惊天秘密。
启功掘地三尺挖出完好无损的四麻袋心血,捧着手稿老泪纵横:“一生得宝琛这一知己,足矣!”
1956年寒冬,启功母亲病榻前上演震撼一幕。弥留的老人紧握儿媳的手:“我虽没女儿,你比亲闺女还亲!”
目睹妻子十余年侍奉汤药、端屎端尿的辛劳,启功突然整衣跪地,向发妻郑重叩首。
这一跪,饱含对糟糠之妻最深的敬重。
特殊年代里,这对夫妻更成彼此生命支柱。
1957年,启功被打为“右派”归家,章宝琛拥住颤抖的丈夫泣告:“从前吃不上饭都熬过来了,如今怕什么?”
她深知丈夫心直口快,时时提醒:“不该说的话,要使劲儿往下咽。” 她的坚韧如磐石,护着启功渡过惊涛骇浪。
1975年秋,章宝琛病入膏肓。临终前她望着破旧屋顶轻叹:“结婚43年,好想在自己家住一天啊...”
友人闻讯借出房屋,启功连夜洒扫布置。待他捧新家钥匙奔回医院,妻子已阖目长逝。
两个月后分到住房,他踉跄扑到坟前哭喊:“宝琛,我们有家了!跟我回去!”
那夜他炒了满桌妻子爱吃的菜,一筷筷堆满她的空碗,直至菜肴滑落桌沿。
孑然一身的老人在寒夜里失声痛哭,从此每逢除夕,必到坟前“接妻回家”。
平反后他将卖字画所得的200万元尽捐北师大,蜗居陋室粗茶淡饭:“她跟我吃苦一辈子,现在享福给谁看?”
孤灯长夜,启功将相思凝成《痛心篇二十首》。素笺上墨迹斑斑,字字啼血:
2005年6月30日,93岁的启功溘然长逝。
当亲友将其骨灰与章宝琛合葬时,八宝山的松风里仿佛回荡着老人的笑语:“姐姐你看,赌约终是我赢了!”
从包办婚姻的桎梏到灵魂相契的知己,七十年深情在岁月窑火中淬炼成金。
当浮华散尽,唯见北京小乘巷的孤灯下,一位国学大师用半生孤寂书写了最伟大的爱情哲学:所谓白首不相离,不过是把乍见之欢熬成生死不负的担当。
在这个婚恋如速食的年代,启功与“姐姐”的故事恰似一泓清泉,映照出相濡以沫的本真模样。
——没有风花雪月的浪漫,却在柴米油盐中把“我愿意”守成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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