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泰山之“尊”,从来不止于海拔。当我们拨开封禅的礼乐、摩崖的石刻,会发现这座山最动人的,是它早已把华夏精神的密码,悄悄藏进了石阶的磨痕、松涛的回响、溪鱼的悠游里。
文中的泰山,是具象的——6293级石阶上,有挑山工稳如磐石的脚步,有护林员三十年磨破的鞋,有皮影艺人指尖缠着的纱布;它也是抽象的——担当是“黔首安宁”的誓言,是护山如护家的坚守;坚韧是聂剑光悬崖拓碑的执着,是老手艺在新时代的倔强生长;共生是赤鳞鱼与溪流的相守,是光伏板与核桃林共绘的新景。
这座山从不是遥不可及的符号,它就在每个普通人的生活里:是清晨赶工的人手里攥紧的热包子,是深夜书桌前亮着的那盏灯,是看见他人难处时伸出的手。读懂泰山,便读懂了中国人心里那点“向上”的劲、“向善”的暖。愿我们都能带着这份精神,把日子走成自己的“十八盘”,把生活过成脚下的“玉皇顶”。
泰山之上,那束照进岁月的光
张庆明
凌晨四点的红门,登山杖叩击石阶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穿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往上赶,想在玉皇顶看日出;挑山工挑着矿泉水和面包,脚步稳得像钉在台阶上;白发老人牵着孙辈的手,每走十级就歇一歇,却总指着前方说:"再往上,能看见云在脚底下跑。"泰山从来不只是地理坐标上的一座山,它是华夏大地用亿万年时光写就的"活史书",每一块岩石、每一级石阶、每一株草木,都藏着中国人最本真的精神基因——担当的重量、坚韧的韧性、共生的智慧,在岁月里生生不息。
一、担当:是碑刻里的承诺,也是掌心的温度
岱庙东御座的碑林中,一方李斯手书的"泰山刻石"静静立着。公元前219年,秦始皇登顶泰山,不是为炫耀"六合之内,皇帝之土"的威仪,而是率群臣在岱顶筑坛祭天,立下"节事以时,诸产得宜,黔首安宁"的誓言。这誓言刻进石头里,历经两千多年风雨,字迹虽斑驳,却透着一个朴素的道理:所谓担当,从来不是站在高处的俯视,而是把"百姓安稳"扛在肩头的敬畏。
孔子登泰山时,曾在日观峰久久伫立。他望着山下纵横的齐鲁大地,没说"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反而叹"苛政猛于虎"——那是看见路边逃荒的百姓,把担当化作了"为政以德"的奔走;杜甫在泰山写下"会当凌绝顶",背后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刺痛,把担当融进了"大庇天下寒士"的赤诚。泰山的担当,从来不止属于帝王与圣贤,更属于每个认真生活的普通人。
如今,泰山上最动人的身影,是那些"守山人"。58岁的护林员王绪明,每天背着20斤重的防火设备巡山,30年走了相当于绕赤道两圈的路。他能认出每棵古树的"脾气":哪棵油松该除虫了,哪片侧柏怕积水,甚至能听出风吹过树林的声音是否"正常"——那是松涛里混着枯枝断裂声,就得赶紧排查火情。去年暴雨冲毁了一段山路,他带着队员在齐腰深的泥水里抢修,手上磨出的血泡和泥浆混在一起,却说"这山护着我们,我们也得护着它"。担当从不是惊天动地的口号,就像泰山的岩石,在日复一日的沉默里,把"守护"刻进了年轮。
二、坚韧:是石阶上的磨痕,也是骨子里的劲
从红门到南天门的6293级石阶,每一级都浸着"向上"的故事。最陡的十八盘,石阶倾角达70度,古人凿石时特意把台阶凿成"之"字形,边缘留着深浅不一的凿痕——那是告诉后来者:路再险,一步一叩首,总能踩出向上的路。
清代学者聂剑光为修《泰山道里记》,在泰山往返三十余次。他的手稿里记着:"乾隆二十八年冬,雪深三尺,持杖量天烛峰,足冻裂,以布裹之,仍行。"为考证一处摩崖石刻的年代,他吊着麻绳从百丈崖悬空而下,崖壁的碎石划破了棉袄,却在笔记里一笔一划记下:"石上字虽漫漶,'开元'二字可辨"。这部书后来成了研究泰山的权威文献,而他磨穿底的布鞋,至今还在泰安博物馆里静静躺着——那鞋底的洞,藏着"山有尽,志无穷"的韧劲。
这份劲,在今天的泰山依旧鲜活。泰山皮影戏传承人范正安的徒弟周安琪,练"捻灯影"的手法练了整整五年。最初,三根细竹棍在手里总不听使唤,皮影人要么"胳膊"耷拉着,要么"脑袋"歪着,她就每天对着镜子练,手指磨出的茧子厚得能透光。"师父说,皮影戏的魂在'活',得让石敢当有怒目,让嫦娥有柔情。"如今,她的皮影戏里,既有传统的"泰山奶奶佑众生",也有新创的"科考队登泰山测岩层",灯光一亮,影人的胳膊腿儿里,全是老手艺在新时代的倔强生长。就像十八盘的石阶,被千万双脚磨得发亮,却从未停下托举的力量——坚韧从不是和困难硬扛,而是像山间的油松,在石缝里扎深根,在风雨里弯着腰,根却始终往土里钻。
三、共生:是山水间的默契,也是日子里的暖
泰山的"尊",从不是孤高自傲。它懂得和万物好好相处:海拔1000米以下,汶河的支流绕山而行,把泥沙沉淀成良田,滋养着两岸的村庄;1500米的崖壁上,侧柏的根须缠着岩石生长,苔藓在树影里铺成绿毯,为崖缝里的昆虫搭起家园;就连山顶的雾气,也会在黎明化作露珠,顺着松针滴进土壤,再汇成山涧里的溪流——古人说"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这份包容,才是它真正的气度。
泰山赤鳞鱼是出了名的"娇贵",只在海拔800米以上的溪流里活,对水质要求苛刻。上世纪90年代,因为过度捕捞和水质变化,这鱼差点绝迹。泰安人老周那时还是渔民,看着网里的鱼越来越小,心里不是滋味。后来政府启动保护工程,他第一个把渔网收了,成了护鱼员。每天早上,他都沿着溪流走,捡游客丢的塑料瓶,观察鱼群的活动。现在,他在天街开了家小店,不卖鱼,只卖印着赤鳞鱼图案的书签,书签背面写着:"鱼在水里游,水在山里流,山在人心里头。"
这份共生的智慧,正在让泰山周边的日子越来越暖。过去靠开山采石谋生的化马湾乡,如今已蜕变为特色农业的沃土:1500亩大樱桃产业园里,春日樱桃花漫山如雪,引得蜜蜂群集;北美冬青种植形成从育苗到销售的全产业链,秋天枝头的红果成了"致富果"。曾经的采石匠人拿起了修枝剪,靠着林果种植和乡村旅游,日子比抡锤砸石时宽裕了不少。
而徂徕山脚下的村庄,正用光伏板续写"靠山吃山"的新故事。家家户户屋顶架起的蓝色光伏板,在阳光下泛着光——自发自用外,余电并入电网,每年能为农户添上一笔稳定收入。村里的老人望着电表上跳动的数字,笑着说:"这才是真的'靠山吃山',不毁山,还能养山哩。"登山的游客会主动把垃圾装进背包,摄影爱好者为了不打扰崖壁上的红隼,宁愿蹲在草丛里等几小时——泰山用沉默告诉我们:真正的强大,不是站在万物之上,而是和万物一起,把日子过成细水长流的诗。
当晨光漫过玉皇顶的望海石,山脚下的泰安城正慢慢醒来。早点铺的蒸笼冒着白汽,校门口的家长挥着手和孩子告别,工地上的塔吊转着圈,把新的楼房往高处送。这些声音和山间的松涛、溪鸣、鸟叫融在一起,成了泰山最生动的回响。
或许我们一辈子都不会登顶,但只要心里装着那份"护山如护家"的担当,那份"一步一石阶"的坚韧,那份"与万物共生"的温暖,便也算站在了自己的"玉皇顶"。因为泰山从来不在远方,它就在我们扶起摔倒老人的掌心,在我们加班后依然挺直的腰杆,在我们给流浪猫添的一碗水——这山,早把中国人的精神密码,写进了柴米油盐的日常里。
《岱宗记》
云在玉皇顶翻页的瞬间,
我数石阶上的光。
六千二百九十三级台阶,
每级都窝着个故事——
有的是秦碑裂着纹,
仍把"安"字嵌进岩层;
有的在孔丘的布鞋印里,
齐鲁风正把"仁"字,往松根里种。
护林员的胶鞋磨穿第三十双,
帽檐的露水,正续着新的年轮。
十八盘的陡是活的,
像挑山工的脊梁,弯着,却没断过。
竹扁担压着朝阳与暮色,
把"向上",磨成石阶的光。
聂剑光的麻绳还悬在崖壁,
他拓的"开元"二字,
正顺着皮影人指尖,抽新芽。
赤鳞鱼吻溪石时,
老周早把渔网收了。
书签上的鱼鳞闪着光,
背面写:山在心里,水在脉中。
光伏板在屋顶接住阳光,
去年的采石坑,
已被核桃林酿成甜。
其实山从不说"独尊",
只教我们认——
松针坠露的韧,
岩层抱土的沉;
还有——
每个没登顶的清晨,
我们低头赶路的模样,
都带着它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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