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战争：叶大胆变成“叶跑跑”，平壤的清军真的打不过日军吗？

（文章较长，引入了很多史料，嫌累的可以选择听文。可以的话请关注或点赞，谢谢您。）

1894年9月，日本一家叫《东京日日新闻》的报纸，刊登了一封来自中国的信件。

这封信不是中国热心读者写给日本报社的，而是大清朝宁夏镇总兵卫汝贵的妻子，写给总兵本人的。

这封信里，都是妻子的精心嘱咐：包括守城事小，保命要紧，记得贪污军饷之类的话。

“家既饶于财，宜自颐养。且春秋高，望善自为计，勿当前敌......军中饷银勿浪用，吾与子孙需赖此活命耳。”

听听这些话，多么“情真意切”，又是多么荒唐，把晚清官场、军界腐败的本质戳穿。

可堂堂总兵大人的家书，怎么会落到日本人手里呢？

这是因为在9月15日结束的平壤之战里，卫大人撤退，清军崩溃，身边亲兵连大人的贴身行李都丢了。

就因为这封信，三个月后，卫汝贵被光绪帝下令斩决，死在北京菜市口。

一直以来，平壤之战都是清末历史的反面教材。

几乎同时发生的黄海海战，北洋水师的表现还勉强能看，而清军在平壤打的是一塌糊涂。

最高指挥“叶大胆”叶志超，在日军压境时六神无主，仓皇应战，一日而溃，然后就是“一夜五百里”的撤退神话。

要不是李鸿章力保，他也少不了问罪菜市场的下场。

笔者犹记得，小时候说起甲午战争，总是提起我们“器不如人”，即大刀长矛打洋枪洋炮。

但实际上，在平壤的清军是器械精良——火器水平不输日军，兵力不输日军，有粮有弹，而且平壤大城易守难攻，清军有绝对优势。

所以叶志超和卫汝贵这种“熊将”，溃逃几百里，连行李都丢，简直难以理解。

事出反常必有妖，丘吉尔说过：“战争里都是不可预测的乱子。”所以1894年秋天的平壤，清军肯定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

笔者认为，平壤清军的败因复杂，将领畏战、训练不精、后勤不继、信息不畅，一起导致战局一败涂地。

那么平壤之战里，清军和日军实力相差多少？不怕死的“叶大胆”，为什么变成“叶跑跑”？该怎么客观评价这场战役？

【一】平壤之战：清军人数、武器都不差

因为北洋水师的光芒太过耀眼，导致近代谈及甲午之战，必谈海军，而重要的陆地战场很少有人关注。

当然了，也是因为陆战打得太过糟糕——清军和日军大战十几次，日军阵亡者从未过百，清军则死伤惨重。

所以历来认为，甲午战争里中日陆军的差距远大于海军，战败的黑锅，陆军要分一半，而且是一大半。

整个甲午陆战，日军伤亡最大的就是第一次大战：平壤之战。此役日军伤亡700多人，其中200多人阵亡。

这一战，是奉军、盛军、毅军、吉林练军的协同作战，领头大将叶志超和卫汝贵都是李鸿章亲信，共统领13500多人。

平壤城外是日军侵朝部队“陆军第1军”，有第9、第10两旅团，以及第5师团、元山支队。日军总共15000人，司令是上将山县有朋。

中日军队人数相差不多，但清军驻扎在平壤这座大城里，三面靠水，北面有山，易守难攻，绝对是处在优势的。

至于武器，清军也绝不是大刀长矛，更不是很多传言中的“鸟枪、抬枪为主”。

清军早在1870年代开始全面换装后膛枪，到甲午战争时，德国“1888委员会步枪”，即后世所称的“汉阳造”成为淮军主力。

此战里，盛军、奉军有6000支以上的“汉阳造”，练军、毅军还有美国的温彻斯特、英国的李-梅特福德等步枪数千支。

重火力方面，清军有30多门大炮，其中28门德国克虏伯75mm野战炮、8门英国阿姆斯特朗64mm炮，以及克虏伯37mm炮数门。

至于弹药、粮草，平壤城内有足够万人吃一个月的粮食，各型号子弹一百多万发，炮弹四五千发。

再看敌人，日军基本实现了主力装备国产化，全军装备“村田二二式”步枪，主力火炮是“三一式75mm速射炮”32门，70mm山炮16门。

9月初，日军从汉城奔袭而来，弹药、粮食由马车、牛车拉着跟随，总量甚至略少于清军。

光看纸面数据，清军开战前完全是上风，更何况平壤周围有朝鲜义军数千人，当地百姓也支持清军。

可9月13日开战，清军斗志全无，15日敌人全面攻城，一天就挂白旗撤退。后来只阵亡者就有2000人，被日军俘虏数百人，总伤亡在3000左右。

造成这样的结果，当年日军也没想到。

【二】叶大胆一战破胆，平壤危急

日军全面攻城，是在9月15日，而在这之前，清军和日军已经交手。

1894年7月25日，日军偷袭中国运兵船队，丰岛海战爆发，淮军援军1000人牺牲。3天后，日本陆军进攻驻扎牙山的清军叶志超、聂士成部，双方在成欢交战。

此战，清军一共3800多人，分聂、叶两部，聂士成带2000人驻扎成欢驿，叶志超带兵1800驻扎公州。

日军四千人从汉城袭来，前锋500人和清军在7月28日交战。

清军此战和日军人数相当，装备相当，淮军精锐都装备野战炮和后膛枪。

但成欢驿之战，日军的步炮协同、步骑协同打得很老道，聂士成部激战一天，援军不到，最后撤退。

当聂部清军去公州会和时，叶大人居然已经带着人马撤退了。

他说：“公州不可守，不如绕道平壤，会合大军，再图进攻。”

其实叶志超是对战况绝望，听到丰岛海战清军战败，他就怕朝鲜沦为“孤岛”。再看日军在成欢驿的强势表现，叶志超自觉不敌，所以一心北上。

随后3000多清军绕开汉城日军，先南下，再向东，辗转忠州、春川等地，跑了几百公里撤退到平壤。

彼时国内调来的盛军卫汝贵、奉军左宝贵等刚刚带8000人进入平壤。

清军在成欢战败，军中士气低迷。

但叶志超却发电给李鸿章，称“成欢大捷，毙敌数千”，朝廷还给他发了2万两白银去犒军。

到了平壤半个月，叶志超惴惴不安，他开始打电报，说自己旧疾复发，希望回国修养。李鸿章看出叶志超畏敌，所以没有答应。

叶志超是淮军宿将，22岁参军，戎马一生。他早年打仗悍不畏死，浑身刀疤，外号“叶大胆”。

当时他官拜直隶提督，和宁夏总兵卫汝贵一样受李鸿章信任。但俩人年纪大、资历老、官职高，他们来朝鲜，是李鸿章硬叫来的，不是真的想建功立业。

把这样不思进取的将领委以大任，这是清军第一败因。

8月底，平壤已有卫汝贵的盛军、左宝贵的奉军、马玉昆的毅军，加上聂士成部，一共一万三千人。

北部还有丰升阿带领的吉林练军2000人，保护安州后勤线。

彼时中日已经宣战，双方都在准备决战，李鸿章和光绪多次给平壤去电报。李鸿章让叶志超统帅平壤清军，光绪帝让他见机行事，主动出击，不要坐守孤城。

平壤城有兵一万三千，有民一万，清军在几个城门架起机关炮和火炮，在城外修建工事，还拉了电话线。

叶志超、卫汝贵、左宝贵等人多次开会，却发现后勤问题十分严峻。

城内有枪弹百万发，但各军枪械型号不同，弹药不通用，配发麻烦。

军中粮草有一月的量，可还需分粮给城内义军，且军马消耗饲料很多，实际只够吃半个多月。

清军的补给，远在天边。

一开始军需是从天津水运送往朝鲜，但丰岛之败，让海运暂时停止。清军粮草只得从天津运往旅顺，再换小船沿海岸送往朝鲜义州，最后换牛车运往平壤。

这一路速度之慢，堪比明朝的万历朝鲜之战，直到平壤开战，第一批物资都没送到。

【三】平壤激战，清军并未“战败”

叶志超得到圣旨后，不敢抗命。

他曾主动派出部队在平壤城南寻找日军，不仅一无所获，还在一次夜战里被流民惊扰，士兵四散奔逃，互相攻击出现误伤。

由此可见，清军的军纪散漫，士兵素质堪忧。

到了9月13日，日军一万五千人三路攻来，清军得到的情报有误，居然显示日军有3-4万人。

叶志超知道后惶恐不安，想立即撤退。

他说日军数倍与我，士气如虹，我军在异国他乡守城，粮秣不足，不如早去辽东再做打算。

叶志超和卫汝贵都主张撤退，奉军的左宝贵严词拒绝。

“若辈惜死，可自去，此城为吾冢矣。”

左宝贵决意死战，叶志超无奈，只能部署城防。清军分发弹药、粮草给各军兵马，分东西南北四门驻守。

平壤城北有一座山包叫牡丹台，是俯瞰全城之地，军事意义巨大。但叶志超却没有专门增兵防御，而是划归给左宝贵。

前两日遭遇战后，15日，日军三路齐攻。在南城的船桥里，日军第9旅团被马玉昆和卫汝贵部击退，日军伤亡400多人，遗尸130多具。

西南部日军第5师团啃毅军的工事，打了一天互有死伤。

北城的牡丹台和玄武门却出现一边倒，日军出动8000人猛攻清军左宝贵部2000多人。日军攻克牡丹台后炮轰玄武门，左宝贵战死，玄武门沦陷。

这场战斗，其实不全怪左宝贵：日军人数更多，火力更猛，且炮射更准。在缺乏增员的状况下，清军以寡敌众，一败涂地也不奇怪。

叶志超手握军权，却不支持左宝贵，完全是因为左总兵是坚持主战，让他下不来台。

当时清军的增员已经在路上，不仅海上有3000铭军正在赶往朝鲜，辽东的一万大军也在准备过境。

可惜的是，叶志超等人和外界音讯断绝——电报线被日军掐断，清军完全抓瞎。这是清军的一大遗憾，如果清军再坚持两天，援军到来，日军弹尽，局面会彻底翻转。

因为日军也是劳师远征，后勤紧张。

左宝贵阵亡后，15日下午，日军试图从北部攻城，被清军和朝鲜民兵赶出去。

日军彼时伤亡数百人，且弹药需要转运，下午攻势减缓。

在城内，叶志超、卫汝贵、马玉昆和一群中级军官开会，叶志超决意撤退。

他说：“北门咽喉既失，弹药不齐，转运不通，军心惊惧，若敌兵连夜攻击，何以御之？”

后世普遍认为，叶志超这是甩锅，因为北门虽然失去，但日军立足未稳，不一定夺不回来。

而弹药不齐，则更靠不住。因为日军占领平壤后，搜出56万发没有使用的弹药。

乍一看，清军弹药充足，可是有个数据不能忽略。

按照盛军军需官邱凤池回忆，9月13日到15日，光盛军就打光了70多万发子弹，2000多发炮弹。

当时清军的后膛枪，射速大大提升，代价就是弹药消耗巨大。

日军方面也记载了清军火力很猛，猜测清军弹药充足。殊不知清军在15日撤出时，库存弹药剩余56万发，如果再打大战，只够一两天使用。

城内几个总兵不是没有派人催物资，只不过北部被日军占领，无法通信。

平壤之战，清军并未失败，甚至占据主动。可叶志超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撤退。因为再打一两天，清军就得把步枪当烧火棍。

他下午4点给日军去书，要求停战，当天凌晨大军窜出平壤，夺路而逃。

清军出城前，送书要求停战，然后挂起白旗。日军料定清军要撤，派军沿线追击，清军伤亡不小。

叶志超一夜狂奔五百里，一直到鸭绿江才停下。在这里，他遇到了朝廷给自己的援军，再有一两天，这几千人就能到平壤。

【四】甲午战争，就是放大版平壤之战

回国后，叶志超给天津的李鸿章发电报，说什么日军三四万人攻城数天，自己苦战，弹尽粮绝才撤退。

“倭人遽以三四万之众猛扑环攻......苦战五昼夜，子尽粮绝，退出平壤。”

叶志超在鸭绿江边的九连城驻军，他上万人的部队死伤2000多，大军奔逃几百里，人困马乏，军心四散。

10月，朝廷从奉军将领和朝鲜官员口中得知叶志超溃退，左宝贵牺牲的消息，光绪帝大怒。

叶志超被拔去顶戴花翎，送京关押。

同样被捕的，还有卫汝贵。他夫人的信已经被日本人缴获，在报纸上刊登，光绪得知后怒不可遏，将其斩立决。

至于叶志超，李鸿章苦求慈禧太后，才判其斩监候。甲午战后叶志超被释放，1901年病死在合肥。

一个叶志超被捕，一个卫汝贵被杀，对战况没有任何影响，甲午战争的陆战战场依然一败涂地。

全国的“精锐”被调集到东北御敌，结果鸭绿江防御战、辽河攻防战都是一败再败，而且日军每次伤亡很低，阵亡者从不过百。

仔细研究平壤之败和甲午陆战溃败的关系，人们很容易发现，整个甲午战争的陆战，就是一场放大的平壤之战。

在每一场战役中，清军貌似有人数优势，弹药和粮食也充足，但总是被日军击败，而且一旦遇到伤亡，马上出现溃退。

只有极少数部队，能打出像样的攻防战。

其背后的原因，早已不在“器械”和“人数”之上，而在整体的军事制度上。

日军已经进行近代化军事改革，军队一体化指挥，师团-旅团-联队层级分明，将领军衔化管理，上下有序。

而清军还在分军、营，不同的“军”属于不同地方系统，武器装备自成一派，将领有自己的山头，报团取暖。

每遇大战，清军临时选一提督指挥战场，导致兵不识将，将不知兵。

不同系统的将领是竞争关系，他们互相猜忌，输则溃逃，赢则争功。

最后是后勤方面，哪怕在国内，清军后勤依然是一团麻。

武器弹药少部分自产，大部分海外采购，速度极慢。缺乏专用后勤部队，雇佣民工速度慢，浪费大。

粮草则很多靠地方征集，质量难以保证，且贪腐严重，影响军队战斗力。

清朝和日本的这一战，本质是一个古代帝国军队和近代化军队的较量。

日军的组织力和战斗力远胜清军，甚至连战场医疗和卫生，日军都比清军好得多，这也是日军伤亡小的一大原因。

所以说，研究甲午陆战，一场平壤之战就能搞懂大半。

百年来，这场战役被纯粹归于“叶大胆无胆”，显然有失偏颇。

当年的清廷显然也吸收了真正的教训，甲午之后，操练新军的工作紧罗密布，驻朝大臣袁世凯被派往天津练兵。

这支“新军”，后来是朝廷的依仗，也变成埋葬大清，统治中国几十年的政治力量——北洋军。

参考资料：

1.《从《邱凤池解运炮弹子药雷电清折》看平壤之战》佚名

2.《实事求是地评价平壤之役中的叶志超》廖宗麟

3.《甲午战争平壤之战研究》汪振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