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农历正月初四,子夜寒气如刀。
东光县城墙覆着一层薄霜,原伪东光城防司令、东、南、吴、宁、沧五县 “剿匪司令”李文成带着小老婆刘慧茹和八十余名心腹,如一群惊惶的野狗,悄无声息地翻越南城墙。鞋底在结冰的砖棱上打滑,他一个趔趄,掌心被粗砺的砖石刮开一道血口子,他闷哼一声,连血也顾不上擦,一头扎进城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李文成当汉奸替日本人卖命的四年半里,手上沾满了数十名名抗日军民的血,烧毁的房屋不计其数。
如今穷途末路,在投奔途中数次被人背刺之后,李文成携着几名家人,在城内一片“肃奸”的喇叭声当中,悄悄搭上火车,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一头钻进了天津卫的茫茫人海,至此彻底没了音讯......
而千里之外的东光,复仇的记忆从未磨灭。
1949年,新生的东光县首届人民代表大会和政协会议上,要求通缉严惩汉奸李文成的提案,如雪片般堆积。民怨沸腾,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血债血偿!”“不能让刽子手逍遥法外!”县委、县政府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将追捕李文成列为头等要务,秘密行动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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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几年过去,音讯杳然,李文成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无迹可寻。
时间转眼来到了1952年,民意的呼声已如滚沸的油锅。东光县委再次加码:
一纸纸画影图形的通缉令,飞向全国公安系统;全县总动员,蛛丝马迹皆不放过;公安干警循着各地来信提供的模糊线索,一次次踏上查访之路。
消息随后接踵而至。
七月,唐山来信:有个磨剪刀的叫李文成,言语可疑。干警星夜赶赴,押回一看,却是盐山一同名地主,只得放人。
刚刚燃起的希望,再度熄灭。
转机出现在1953年9月28日。
天津两封检举信几乎同时抵达东光县公安局。写信人是在津工作的东光籍干部姬绍周和张静如。他们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信中附有一封抚顺寄往天津的信封残片,收信人写的是“陶文远转交刘慧茹娘家”,落款赫然是“李彦俊”。
而“李彦俊”,正是李文成小老婆刘慧茹在抚顺的化名!
“李彦君”、“李彦俊”,这刻意相近的化名,加上“刘慧茹”这个关键名字,如黑暗中擦亮的火柴,骤然照亮了方向。姬、张二人已将原信提交天津公安局五分局。
天津方面立即向抚顺发出协查密函。
抚顺公安局接函,如一张无形之网悄然罩向欧家屯。化名“李彦君”的李文成,被严密监控,却浑然不觉。
东光县公安局闻讯,火速组建五人办案组,由单广义任组长,樊宝航为副组长,携带确凿证据,星夜奔赴抚顺。
隆冬的北国,朔风卷着雪沫。单广义、樊宝航与抚顺的同志反复推演每一个细节。强攻硬闯易生变故,他们需要一个最自然的切口。
机会很快来了。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办案组接到内线报告:李家夫妻又爆发激烈争吵!单广义当机立断,与一名抚顺干警换上便服,以“过路干部调解邻里纠纷”的名义,敲响了欧家屯那间土坯房的门。
里面的人正是众人苦寻未果的李文成。
1948年底,预感天津将破,他带着刘慧茹第三次逃往东北,目标仍是抚顺。这一次,他彻底抹去“李文成”,化名“李彦君”,在抚顺县欧家屯张文公家当起了雇工。
他伪装得极好。天不亮就下地,收工总在最后,沉默寡言,干活不惜力。张文公逢人便夸:“老李这人,实在!” 土改的浪潮席卷抚顺,昔日的汉奸司令摇身一变,竟跻身“雇贫”行列,分得三亩地、一间房。他“积极”异常,很快当上了民兵队长兼治安委员,甚至被选为区县人民代表。白天,他扛着锄头或步枪,俨然一个朴素的翻身农民;深夜,只有刘慧茹知道他常在噩梦中惊厥,汗透重衣,含糊地喊着“别过来”、“饶命”。
门内,李文成正暴跳如雷,手里攥着半截柴火棍,刘慧茹披头散发,脸上带着泪痕和指印,尖声哭骂,敲门声打断了这场闹剧。李文成喘着粗气,狐疑地打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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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广义神色平和:“老乡,路过听见动静,怕出事,过来劝劝。” 他语气自然,带着关内口音,目光却沉稳如铁砧,不动声色地扫过屋内。
李文成见是干部模样,强压怒火让进。单广义和抚顺同志耐心劝解,句句在理。刘慧茹哭得愈发委屈,几乎站立不稳。樊宝航趁机上前:“这位大姐气得不轻,我扶你到隔壁缓缓,喝口水。” 刘慧茹浑浑噩噩,被半扶半引地带离了屋子。另一名精干警员立刻填补了门边的位置,与单广义形成无形合围。屋内的李文成,瞬间被隔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在隔壁,面对樊宝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询问,刘慧茹的心理防线在“坦白从宽”的政策攻心下迅速瓦解。她想起自己当年如何被李文成的财势胁迫,又如何被当作玩物般轻贱,积压多年的恐惧和怨恨喷涌而出。她不仅供认了李文成的真实身份,还交出了关键物证——李文成侄子、帮凶李宝臣从秦皇岛寄来的密信!信中,化名“韩世秀”的李宝臣详细告知了自己的藏身之处:在秦皇岛市北五里某村,给一户姜姓人家“拉帮套”(当地有夫之妇公开与情夫同居的陋称)。
铁证如山!
当夜,万籁俱寂。办案组如神兵天降,再次进入李家。
李文成被连夜逮捕。
一辆马车载着李文成,碾着冻土,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驶离欧家屯,直奔火车站。火车在关外苍茫的夜色里穿行,汽笛长鸣。李文成蜷缩在座位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逝的、陌生的黑沉大地,脑子里一片混沌,仍存一丝侥幸:或许只是去沈阳?或许是抚顺这边的事?
几天后,火车在晨光熹微中驶入山海关站。车厢内响起报站声:“山海关到了!山海关——” 这三个字,像三颗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李文成的耳朵里。他浑身猛一激灵,僵直地抬起头,眼神里积压的恐惧终于炸裂开来。
单广义站起身,示意他下车。
李文成的目光死死盯住单广义,那口再也无法伪装的东光乡音彻底击碎了他:“明白了…你们是东光的…在这儿下车,是绑俺爷儿俩一块走哇…”他脸上扭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怪异表情,声音干涩发颤,“完啦!完啦!…你们…得给我买点好吃的……” 最后一点强撑的镇定土崩瓦解,只剩下行尸走肉般的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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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网收口,他终究没能逃过家乡的审判。
循着刘慧茹提供的线索,化名韩世秀、在秦皇岛姜家“拉帮套”的李宝臣,也很快被擒获。
1954年5月20日,农历四月十八。
消息像野火燎遍了东光。处决汉奸李文成的刑场设在秦村,天还未透亮,四乡八镇的人流便如百川归海,汹涌而来。旷野之上,人头攒动,黑压压望不到边。许多当年惨案的苦主,袖子里藏着磨得锋利的剪刀、匕首,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恨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只想亲手剐了这个仇人。几度群情汹涌,几乎要冲破警戒线。现场指挥的干部反复宣讲政策,嗓子嘶哑,才将悲愤的人群暂时安抚下去。
李文成被押上刑场,面如死灰,双腿软得如同踩在棉花上。当他被按跪在秦村这片浸透血泪的土地上时,仿佛看到无数冤魂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一声正义的枪响,终结了他四十六年罪恶滔天的生命。人群中爆发出海啸般的呼喊,有痛哭,有咒骂,更多的是长久的、压抑后终于得以宣泄的呐喊。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颤巍巍地朝着家的方向跪下,老泪纵横:“孩他娘,柱子,李文成下去给你们赔罪了!瞅见了吗?天亮了!”
尘埃落定,只余春风拂过新绿的田野,带着泥土和生命的气息,无言地覆盖过曾经的苦难与血火。那曾笼罩在东光上空沉重的阴霾,终于被这浩荡春风彻底涤荡。
参考资料:《东光文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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