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起鹅毛大雪,无休止的冷风灌进来。
楚云朝只觉浑身血液都似冻住了,指尖冷得发僵。
头晕目眩间,林翩月猛地扶住她,触手处竟轻得像一片飘雪,惊道:“你这身子……怎虚成这样?”
“无妨。”楚云朝挣开她的手:“上马车暖暖便好了。”
马车碾过积雪,吱呀声里不多时便到了将军府。
朱门刚开一线,霍寒川便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玄色披风上落满雪粒子,进屋便融成水渍。
见到楚云朝的刹那,他便冲过来,又硬生生止住动作。
怕她沾上寒气,他慌忙解下披风丢给下人。
确认她身上无碍,才敢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错了,云朝,我来晚了,莫怪我。”
男人身形高大,双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
楚云朝望着窗外纷飞的雪,恍惚间竟与十年前那一日重合。
那年她十六岁,乘青帷马车去医馆送药,街角撞见个少年在雪地里收拾散落的纺布。
先前有权贵子弟纵马闹市,撞翻了他的布摊,还骂了句“穷酸货”便扬鞭而去。少年低着头,冻得发红的手捡起落在地上的布匹,像是被霜打透的白杨。
她掀开车帘,笑问:“这布怎么卖?”
少年猛地抬头,墨玉般的眸子撞进她眼底,愣了愣才低声道:“一匹二十文。”
“那便要十一匹吧,我送人。”她眉眼弯弯。
少年挑了最干净的十一匹,小心的帮她放到车上。
楚云朝从中抱起最厚实的那匹布:“这个送你,做件冬衣,好好过年。”
马车悠悠走远。
少年抱着布,站在路边,长久的看着那辆青葱色的马车。
再遇已是北疆战场。
两军厮杀间,他带兵奔袭百里,从敌军刀下将行医的她护在身后。
自那时起,全军都知,冷面阎罗霍寒川的命根子,是个叫楚云朝的姑娘。
回京之后,霍寒川请了圣旨赐婚,风风光光的将她迎进了将军府。
可成为将军夫人的第三日,她便因他不许再去医馆坐堂而闹了脾气,揣着药箱就出了府。
那夜,霍寒川几乎翻遍了长安城。她躲在城郊药庐,听着外面传来他嘶哑的呼喊,终究是软了心。
回府时,见他红着眼守在门口,一见她便死死抱住,声音里全是后怕:“云朝,我错了,你想去医馆便去,我再也不拦着了……”
那夜素来铁石心肠的霍将军,竟在梦里哭红了眼,反复念着她的名字。
可如今,雪还是那场雪,人却早已不是当年的人了。
回正院的路上,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掌心滚烫,仿佛要将她的冰冷驱散。
刚进屋,他便从怀中掏出个檀木匣子,打开时,一对东珠耳环在烛火下莹润生辉。
楚云朝瞳孔骤然一缩,指尖猛地攥紧——那耳环,竟与前日信鸽送来的画中女子耳边所戴,分毫不差!
霍寒川却毫无察觉,温柔为她戴上耳环,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垂:“云朝,我好爱你。若能重来,我愿年年都娶你一次,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说完,他低头吻住她的唇,温柔缠绵。
耳边还残留着男人留下的余温。
楚云朝的心里却冷风肆虐。
一样的耳环,一样的誓言……他对那个女人,是不是也说过百遍千遍?
霍寒川的吻渐渐炽热,粗喘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楚云朝猛地推开他,眼眶泛红,却死死忍着泪:“我累了,想歇息。”
霍寒川眸色沉沉,强压下翻涌的欲望,伸手抚上她的额头,声音嘶哑:“是不是着凉了?头疼不疼?”
楚云朝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他的脖颈——古铜色的肌肤上,一枚新鲜的吻痕赫然在目,红得刺眼。
心口像是被钝刀狠狠剜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刚从别的女人床上下来,转头便急着与她温存?
他竟将她视作这般不堪的存在!
楚云朝止不住反胃,偏头躲过他的手。
霍寒川一愣,有些手足无措道:“是不是我手冷?我去净身,回来陪你歇息。”
他哪里知道,她何止手冷,那颗被他反复磋磨的心,早已冷得像块万年寒冰。
窗外忽有惊雷炸响,紧接着狂风卷着雪粒拍打窗棂,发出骇人的声响。
楚云朝猛地缩了缩肩,脸色惨白——自母亲在雷雨天撒手人寰后,她便最怕这样的夜晚。
迷糊之间,她看到霍寒川匆匆穿衣,像是有什么急事。
许是天太冷,许是真的受了寒,她竟鬼使神差地拉住他的衣袖,声音细若蚊蚋:“夫君……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她眼里满是祈求和迷茫,看得霍寒川心尖一紧。
他刚要应声,门外却传来小厮的声音:
“将军,马已备好,可去西山别院了。”
霍寒川脸色骤沉,厉声呵斥:“放肆!滚下去!”
可转念想起沈流萤的性子,今日若不去,怕是明日就要闹到府里来。
他反手握住楚云朝的手,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语气是哄诱的温柔:“云朝乖,军营有急务,我让王嬷嬷来陪你。”
吻,一触即离。
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他的气息。
楚云朝的手无力的垂下来。
微微颤抖的肩膀似在承受巨大压力。
够了,她真的受够了。
她拉过锦被蒙住头,任由泪水无声滑落。
忽然,一支羽箭从窗外破空而入,重重的钉在她的床头。
她一惊,发现箭尾还系着她曾送给霍寒川的香囊,是他贴身之物。
楚云朝颤抖着解开香囊,里面掉出一张字条,字迹娇媚:
脚伤难忍,幸得将军深夜送金疮药。今夜,定要好好‘犒劳’将军。
泪水模糊眼眶,她死死咬住被子,将呜咽咽在喉间。
窗外雷雨仍未停歇,一声声“娘亲”混在雷声里,似要将心口那道撕裂的伤口,喊得麻木些才好。
清晨,她是被吻醒的。
男人动作克制温柔,嘴里呢喃道:“云朝,生辰快乐,我爱你。”
枕边还放着一大束初绽的红梅,艳得刺目。
楚云朝却如同吞了一只苍蝇。
霍寒川见她脸色苍白,顿时慌了神,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云朝怎么了?哪里不适?我今日不去大营了,在家陪着你。”
说罢便唤来小厮,让去京郊大营传信,今日军务暂搁。
可军机大事岂容儿戏?
他话音刚落,府外便传来心腹下属的求见声。
“将军,今冬来得早,营中冬衣粮饷亟待分发,将士们还等着您定夺……”
霍寒川厉声打断:“本将留府陪夫人一日,有何不妥?”
没有人能比得上云朝在他心里的地位。
霍寒川想起后院卧病在床的妻子,十分担心。
此时,随众人同来的沈流萤忽然上前一步,敛衽道:
“将军,属下熟悉分发流程,愿代劳此事。若将军不放心,可令偏将驻守大营,随时传报详情。”
周遭将领纷纷蹙眉——一介军师,怎可越俎代庖?
霍寒川沉默了,在众人的质疑声中一锤定音。
他一锤定音:“准。由你主导,本将远程统筹。”
满室皆静。
楚云朝听着丫鬟们的传话,心里满是失望。
这一日,将军府的传讯从未断过。
他看似守在她身边,目光却总不自觉飘向传信小厮的方向。
听闻沈流萤临危不乱,调度有方,他眼底的赞赏几乎要溢出来。
那里面藏着的爱意,连旁人都看得分明,何况是日日与他相处的楚云朝。
年少的炙热爱恋,曾以为能抵过岁月漫长,此刻想来,竟单薄得可笑。
霍寒川提笔写字,字条一封封送往大营。
待军务尘埃落定的那一刻,他提笔含笑写下一行字:
做得好。明日云朝生辰宴,我选了你最爱的牡丹,权当为你补办。
那笑容落在楚云朝眼中,成了最恶毒的诅咒,将她死死困在这名为“霍夫人”的噩梦里。
爱到尽头,原来只剩谎言与欺骗。
次日,生辰宴开得盛大。
霍寒川请来了全城最好的戏班,要为她唱足三日《长生殿》。
而往日在军营女扮男装的沈流萤,今日竟着一身水红罗裙,袅袅婷婷跟在霍寒川身侧。
见楚云朝错愕,霍寒川摸了摸鼻尖,笑道:“云朝,这是沈军师的……妹妹,特来给你贺生辰。”
楚云朝闭了闭眼,只觉喉间泛苦。
义妹?这谎言编得可真不高明。
三人行至城西戏园,霍寒川与沈流萤骑马,并肩而行,惹得路人纷纷侧目议论:
“霍将军竟为夫人包下整座戏园,单唱《长生殿》呢!”
“都说痴情是男子最好的聘礼,霍夫人真是好命!”
马车内的楚云朝,深深的闭上了眼。
命好?
她曾经也是这样认为。
但见到今天的沈流萤后,她才明白。
真正的爱,是放手让对方展翅。
而非画地为牢,将人圈养起来。
她望着窗外两人并肩的身影,心口的钝痛密密麻麻,几乎喘不过气。
戏园掌柜满面红光地迎上来,对着沈流萤便作揖:
“夫人!您的医馆冬日布粥施药,救了多少百姓,大伙都盼着给您立长生牌坊呢!”霍寒川一愣,随即失笑,伸手将楚云朝拉到身前,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掌柜的认错了。这辈子,我霍寒川的妻子,只有云朝一人。”
一旁的沈流萤脸色突变。
掌柜的轻轻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连声道歉.
唯有楚云朝看清了——他说话时下意识放缓的呼吸,眼角余光刻意避开沈流萤的闪躲,无一不在昭示着,他在撒谎。
她强撑着露出得体的笑,朝掌柜微微颔首,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在眼底。
气氛稍缓,掌柜引着众人入座,戏班即刻开锣。
台上,唐明皇与杨贵妃正演到“在天愿作比翼鸟”,缠绵悱恻。
楚云朝却看得讽刺。
一个坐拥三宫六院的帝王,何来资格谈‘一生一世’?
台下,沈流萤忽然凑近,声音轻柔如丝:“夫人这对东珠耳环真好看,竟与我这对一模一样呢。”
她特意抚了抚鬓角,笑容甜蜜,“这是我未婚夫从北疆带回的。当年我们一同征战,他斩了敌首,将最好的战利品给了我。”
楚云朝身形一顿,死死盯着她。
沈流萤却恍若未觉,继续道:“虽暂不能成婚,可他说,这辈子最爱的人是我,旁人不过是权衡利弊的将就。”
“他还说……只有我能让他尝到极致的快乐。”
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楚云朝的心脏。
在她苦苦挣扎,辗转难眠时,他正与另一个女子浓情蜜意。
他不许她抛头露面治病救人,却对沈流萤,却给足了尊重与浪漫。
沈流萤静静欣赏她痛苦的表情,忽然身子一歪,朝着旁侧的盆栽倒去。
青瓷花盆碎裂在地,泥土溅了她一身,她红着眼眶,泫然欲泣:“夫人,我不是故意搅扰您的生辰宴……”
“只是近来事多,一时失了神,求您莫要怪罪。”
话音刚落,周遭看客的目光便变得耐人寻味,满是对沈流萤的同情。
霍寒川闻声赶来,见沈流萤满身狼狈,脸色骤然一沉,厉声喝问: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对她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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