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那一百封信，寄往天堂

我老婆没了。

警察说是意外。一辆失控的货车，闯了红灯，把她连人带小电驴，撞飞了十几米。

现场很惨，我没敢细看。

办完后事那天，我一个人回到家。

推开门，屋里还是她走之前的样子。拖鞋摆在门口，沙发上的抱枕歪着，阳台上晾着我俩的衣服。

一切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可我知道，这个家里，再也不会有那个咋咋呼呼，一笑起来眼角就堆起褶子的女人了。

我叫李雷，今年三十八，在一家小物流公司当调度，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就万把块钱。

我老婆，叫赵静，比我小一岁，在超市当收银员。

我俩是相亲认识的，谈了半年，就结了婚。

没啥轰轰烈烈的爱情，就是觉得，年纪到了，该成个家了。

我们住在城西的老小区，六十平的房子，贷款还没还完。

日子过得紧巴巴，但赵静从来没抱怨过。

她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女人。

菜市场的菜，她能为了五毛钱跟人磨半天。

我抽烟，她把我的烟从一天一包，硬是给我掐成了一天五根。

她总说，老李，咱得攒钱，以后给儿子娶媳妇用。

我们的儿子，叫李小宝，今年刚上初一。

赵静走了，最难过的，就是他。

从出事那天起，他就没说过一句话。

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

我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心疼得跟刀绞一样。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我连自己都安慰不了。

赵静的遗物，我一直没敢动。

我怕一碰，那些回忆，就会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

直到出事后第七天。

那天是她的头七。

晚上，我给赵静烧了纸，摆了她最爱吃的几样菜。

我对着她的黑白照片，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我说，静啊，你放心走吧，家里有我。

我说，儿子我会好好带大，让他有出息。

我说，下辈子，你别再嫁给我了，找个有钱人，别再跟我受苦了。

说着说着，我就哭了。

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哭得像个SB。

哭完了，我喝了点酒，壮着胆子，走进了卧室。

我想，是时候，该收拾一下她的东西了。

打开衣柜，里面挂着她的衣服。

大多是些便宜货，地摊上淘来的。

最贵的一件，还是我们结婚时，我给她买的那件红色呢子大衣。

她宝贝得不得了，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穿。

我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叠好，放进一个纸箱里。

叠到最后，我发现衣柜的角落里，放着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那盒子，我有点印象。

好像是赵静的嫁妆。

她从来没在我面前打开过。

我问过她里面是什么，她总是笑笑说，是她的秘密。

我当时也没在意。

夫妻之间，谁还没点自己的小秘密呢？

可现在，斯人已去。

这秘密，还有保守的必要吗？

我找来一把锤子，把锁，砸了。

盒子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房产地契。

只有一本，厚厚的日记本。

和一沓，泛黄的信纸。

日记本的封面，是那种很老土的塑料皮，上面印着一对卡通小人。

我翻开了第一页。

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2004年6月8日，晴。”

“今天，是我认识他的第三天。”

“他叫林风，风一样的男子。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他说，他喜欢我。我不敢相信。”

“我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孩，怎么会得到这么优秀的男生的青睐呢？”

林风？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继续往下翻。

整本日记，记录的，都是一个叫“赵静”的女孩，和一个叫“林风”的男孩的爱情故事。

他们一起看电影，一起逛公园，一起在操场上，看星星。

他们手牵着手，走过了整个大学时代。

日记里的赵静，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

她会撒娇，会任性，会因为林风跟别的女生多说了一句话而吃醋。

她活泼，开朗，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幻想。

她写道：

“林风说，等我们一毕业，就结婚。”

“他说，他要给我一个世界上最浪漫的婚礼。”

“他说，他要带我去爱琴海，看最美的日落。”

“我相信他。我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可日记的最后一页，却停在了2008年7月12日。

那一天，只有一句话。

“我们分手了。”

没有原因，没有解释。

就这么，戛然而止。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这个林风，到底是谁？

赵静为什么从来没跟我提起过他？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拿起那些信纸。

信，是林风写给赵静的。

一共，有九十九封。

第一封信的开头，写着：

“亲爱的静静，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封信。”

“从今天起，我要给你写九百九十九封信。”

“等到第九百九十九封信的时候，我就娶你。”

信里的内容，大多是些情话。

肉麻，腻歪。

却能看出，写信的人，用情至深。

我一封一封地看下去。

看到了他们热恋时的甜蜜，也看到了他们异地时的思念。

我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一个叫林风的男孩，在昏黄的灯光下，一笔一划地，写下对一个女孩的爱恋。

也看到了，一个叫赵静的女孩，在收到信时，脸上那幸福的笑容。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又酸，又涩。

我一直以为，我是赵静的第一个男人。

我一直以为，我们虽然平淡，但却是彼此的唯一。

原来，我错了。

在遇到我之前，她的生命里，曾有过一场，如此热烈的爱情。

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我继续看信。

看到第九十九封的时候，我发现，信纸的背面，还有字。

是赵静写的。

“林风，你这个骗子。”

“你说过，要给我写九百九十九封信。”

“可你，只写了九十九封。”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我生病了？是不是因为，我再也不能为你生孩子了？”

“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的。”

“我会忘了你，然后，找个老实人嫁了。”

“我会过得很幸福，比跟你在一起，还要幸福。”

“再见了，我的爱人。”

“再见了，我的青春。”

看到这里，我全明白了。

原来，他们分手的原因，是这个。

我猛地想起，结婚前，赵静跟我坦白过。

她说，她大学时生过一场大病，切除了一侧的卵巢。

她说，她可能，很难怀孕。

我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说，没关系，我不在乎。

我说，有孩子，我们养。没孩子，我们俩就过二人世界。

现在想来，我当时那信誓旦旦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吧。

我以为我的大度，是她的救赎。

却不知道，她的心里，藏着一个，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而我，这个所谓的“老实人”，不过是她疗伤时，选择的一个，最安全的替代品。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是怎么过来的。

我只知道，天亮的时候，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我的心，也像那烟灰一样，一片死寂。

我开始怀疑。

怀疑我和赵静这十年的婚姻。

她爱过我吗？

哪怕，只有一点点？

还是，她一直都把我，当成那个人的影子？

我开始疯狂地寻找，关于林风的一切。

我去了赵静的母校。

我找到了她当年的辅导员。

辅导员已经退休了，头发花白。

她还记得赵静。

她说，赵静是她带过的，最懂事的学生。

她说，赵静和林风，是当年学校里，最出名的一对金童玉女。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走到最后。

可没想到，毕业前夕，他们却分手了。

“那林风，现在在哪里？”我问。

辅导员摇了摇头，“不知道。毕业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了。”

线索，就这么断了。

我不甘心。

我又去了赵静的老家。

一个偏远的小山村。

她的父母，还住在那里。

两个淳朴善良的老人。

看到我，他们很高兴。

拉着我，问长问短。

我旁敲侧击地，提起了林风。

没想到，赵静的母亲，反应很激烈。

“你提那个没良心的做什么！”

“当初要不是他，我家静静，也不会遭那么大的罪！”

在我的再三追问下，赵静的母亲，才把当年的事，和盘托出。

原来，赵静和林风分手，并不是因为她生病。

而是因为，林风的父母，不同意。

林风家，是城里的。

他父亲，是市里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官。

他母亲，是大学教授。

他们觉得，赵静一个农村出来的姑娘，配不上他们的儿子。

他们逼着林风，跟赵静分手。

林风不肯。

他就被他爸，关了禁闭。

手机，钱包，全都被没收了。

那段时间，赵静疯了一样地找他。

可怎么也找不到。

后来，是林风的母亲，找到了赵静。

她给了赵静一张二十万的银行卡。

她说，只要赵静离开她儿子，这钱，就是她的了。

她说，赵静这种家庭出身的女孩，不应该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说，她们林家，是不会接受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儿媳妇的。

赵静把卡，扔在了她脸上。

然后，一个人，跑到医院，做了那个，切除卵巢的手术。

她以为，这样，林风就会死心。

她以为，长痛，不如短痛。

可她没想到，她出院那天，林风，却出现在了医院门口。

他瘦了，也憔悴了。

他抱着赵静，哭得像个孩子。

他说，他都听说了。

他说，他不在乎。

他说，他要带她走，去一个谁也找不到他们的地方。

可赵静，拒绝了。

她说，她已经不爱他了。

她说，她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

那个“新的男朋友”，就是我。

当然，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她。

这只是她，为了让林风死心，编造的谎言。

听完这一切，我坐在赵静家的门槛上，抽了一整包烟。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赵静从来不让我去她老家。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我提议，一家人出去旅游，她都兴致缺缺。

因为，她把所有的热情，所有的憧憬，都留给了那个，叫林风的男人。

而我，不过是她，用来抵挡现实的一面，盾牌。

可笑的是，我这面盾牌，还当得，沾沾自喜。

我觉得自己，伟大，无私。

我觉得自己，是拯救了她的英雄。

现在看来，我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SB。

我决定，要找到林风。

我不是要报复他。

我只是想，当面问他一句。

你他妈的，到底有没有爱过赵静？

你知不知道，她为了你，付出了什么？

我开始利用我工作上的便利，查询所有叫“林风”的人。

物流公司的好处就是，可以接触到全国各地的收发货信息。

只要有名字，有大概的年龄范围，就不难找到。

一个星期后，我找到了他。

他在上海。

是一家外企的高管。

事业有成，家庭美满。

我看着电脑上，他和他妻儿的照片。

照片上的他，成熟，稳重，笑得，依旧那么好看。

只是，眼角，多了几丝皱纹。

酒窝，也变浅了。

我请了年假，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只想，一个人，去完成这件，迟到了十年的事。

在上海，我找到了林风的公司。

我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等了他一天。

下午六点，他从写字楼里，走了出来。

西装革履，意气风发。

我迎了上去。

“林风？”

他愣了一下，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你是？”

“我是赵静的，丈夫。”我说。

听到“赵静”这两个字，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她怎么了？”

“她死了。”我平静地说。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手里的公文包，“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死……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

“怎么……怎么死的？”

“车祸。”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靠在身后的墙上，才勉强站稳。

他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嘴唇，哆哆嗦嗦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那股无名火，突然就，消了。

我好像，也没有那么恨他了。

“找个地方，聊聊吧。”我说。

我们去了附近的一家酒吧。

很安静。

他点了一杯威士忌，一口，就喝了大半。

“她……她这些年，过得好吗？”他问，声音，沙哑得厉害。

“不好。”我说。

“她嫁给了我这么一个，没钱没本事的老实人。”

“她跟着我，住了十年的老破小，挤了十年的公交车。”

“她为了省几块钱，可以跟人吵半天。”

“她这辈子，没穿过一件名牌，没用过一瓶贵的护肤品。”

“她把所有的钱，都攒了下来，说要给儿子，娶媳妇用。”

我每说一句，他的头，就低一分。

最后，他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

我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一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

此刻，却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对不起。”他哽咽着说，“是我……是我对不起她。”

“我当年，不应该……不应该放手的。”

“我应该，带她走的。”

“我他妈就是个，懦夫！”

他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响亮。

引来了，周围人诧异的目光。

我没有拦他。

这一巴掌，他该打。

他也欠赵静。

“你知道吗？”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她到死，都还留着你给她写的那九十九封信。”

“她还留着，那本写满了你名字的日记。”

“她把你，当成了她整个青春。”

“而你呢？”

“你给了她什么？”

“你除了给了她一场空欢喜，还给了她什么？”

他没有回答。

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

也说了很多。

他说，他当年，并不是真的想跟赵静分手。

他只是，想用缓兵之计，先稳住他父母。

他想，等他自己，有能力了，再把赵静，接回来。

可他没想到，赵静，会那么决绝。

她说，她有了新的男朋友。

她说，她要结婚了。

他信了。

他心灰意冷，听从了父母的安排，出了国。

在国外，他拼命地学习，工作。

他想，等他功成名就了，再回来，找她。

哪怕，只是看一眼。

可等他回来的时候，她，真的已经嫁人了。

嫁给了我。

“我偷偷去看过她。”他说。

“就在你们小区，对面的那个公园里。”

“我看到她，跟你，还有孩子，一起散步。”

“她笑得很开心。”

“我当时就觉得，或许，这才是她想要的幸福吧。”

“平淡，安稳。”

“是我，给不了她的。”

他说完，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他也曾，回来找过她。

原来，他也曾，在背后，默默地关注着她。

原来，这场爱情里，没有谁对谁错。

有的，只是，命运的捉弄。

和，现实的无奈。

我把他，送回了家。

他住在一个，很高档的小区。

开门的是他老婆。

一个很温柔，很有气质的女人。

看到他喝得烂醉，她没有一句责备。

只是，默默地，把他扶进了卧室。

然后，给我倒了杯水。

“谢谢你，送他回来。”她对我说。

“不客气。”

“你们……是同事吗？”她问。

我摇了摇头，“不是。”

“我们是……一个故人的，朋友。”

她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一下。

“那个故人，是个女的吧？”

我没说话。

“我知道他。”她说，“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个人。”

“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忘记过。”

“每年，都有那么几天，他会把自己灌得烂醉。”

“然后，喊着一个，我不知道的名字。”

“我问过他，她是谁。”

“他不肯说。”

“我也不想逼他。”

“谁心里，还没个过去呢？”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嫉妒，也没有怨恨。

只有，淡淡的哀伤。

和，深深的无奈。

我突然觉得，她也很可怜。

这个看似拥有一切的女人。

却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她丈夫的心。

我们三个，都是这场爱情悲剧里，可悲的配角。

而那个唯一的主角，却已经，不在了。

从上海回来后，我大病了一场。

在医院里，躺了半个多月。

李小宝，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他每天放学，都会来医院陪我。

给我削苹果，给我讲学校里的趣事。

出院那天，他来接我。

路上，他突然对我说：“爸，我都听到了。”

我愣了一下，“听到什么了？”

“你和那个叔叔，在酒吧里的对话。”

我的心，咯噔一下。

“你怎么会……”

“我偷偷跟着你去的。”他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我看着他，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

眼神里，却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和稳重。

“爸，”他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你别难过了。”

“我知道，妈妈最爱的人，是你。”

我苦笑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每次看着你的时候，眼睛里，都有星星。”

“就像，我看我喜欢的那个女生一样。”

我愣住了。

是吗？

赵静看我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吗？

我怎么，从来没有发现？

“还有，”李小宝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是赵静的手机。

“我把妈妈的手机，解锁了。”他说，“我在她的备忘录里，发现了这个。”

他把手机，递给我。

我看到，备忘录里，只有一句话。

“下辈子，我不想再遇见林风了。我想，早点遇见那个，叫李雷的傻子。”

“我想，给他生个，白白胖胖的闺女。”

“我想，跟他一起，把房贷还完。”

“我想，跟他一起，看儿子娶妻生子。”

“我想，跟他一起，白头到老。”

落款日期，是她出事的前一天。

我的眼泪，瞬间，就决了堤。

我把手机，紧紧地抱在怀里。

仿佛，那就是赵静的体温。

原来，她爱我。

她一直，都爱我。

只是，她不善于表达。

只是，我，太迟钝。

我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故事的最后，我卖掉了城西的房子。

我带着李小宝，离开了那个，让我们伤心了很久的城市。

我们去了南方的一个海滨小城。

租了个小院子。

院子里，种满了，赵静最喜欢的，栀子花。

我辞掉了物流公司的工作。

在海边，开了家小小的面馆。

生意，不好不坏。

足够我们父子俩，生活。

李小宝，也渐渐地，开朗了起来。

他交了很多新朋友，学习成绩，也很好。

他说，他以后，想当个医生。

他说，他想，治好所有人的病。

我知道，他是想起了，他妈妈。

有时候，我会在深夜里，拿出那本日记，和那九十九封信。

我会一遍一遍地看。

我会想象，赵静和林风，那段热烈的青春。

我不再嫉妒，也不再怨恨。

我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没能早点，遇见她。

遗憾，没能给她，更好的生活。

遗憾，没能，亲口对她说一句，我爱你。

但生活，总要继续。

我想，赵静在天上，也一定希望看到，我们父子俩，能好好地，活下去。

带着对她的思念，和爱。

坚强地，活下去。

有一天，店里来了个，很特别的客人。

他开着一辆，很贵的车。

穿着一身，很得体的西装。

他点了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

吃得很慢，很慢。

吃完，他把钱，放在桌子上。

然后，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认出他了。

是林风。

他比上次见面，又憔悴了一些。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问。

“我问了你以前的同事。”他说。

“有事？”

他沉默了很久，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是一封信。

“这是我，写给她的，第一百封信。”他说。

“我想，请你，帮我烧给她。”

我接了过来。

信封上，没有写地址，也没有贴邮票。

只有三个字：

“赵静，收。”

我没有看信的内容。

我只是，把它，和那九十九封信，放在了一起。

然后，在一个，有星星的夜晚。

在海边。

我把它们，连同那本日记，一起，烧了。

火光中，我仿佛看到了，赵静的笑脸。

她穿着那件，红色的呢子大衣。

站在海风里，冲我，挥着手。

我知道，她要走了。

去一个，没有痛苦，没有遗憾的地方。

风，吹起了灰烬。

飘向了，深邃的，夜空。

和那，漫天的，繁星。

再见了，我的爱人。

再见了，赵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