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问梅花风问柳
——把答案交给一杯酒
雪先落下来,像谁撕碎的纸信,一片一片往村口那棵歪脖子柳树上贴。
柳树不吭声,枝条被风刮得东倒西歪,像喝多了的醉汉,偏又倔强地站着。
梅花倒沉得住气,红得透亮,一朵一朵往雪里戳,戳得天地都疼。
我站在树下,手里拎一瓶温过的黄酒,瓶口冒着白汽。
酒是父亲去年封缸的,埋在桂花树根三个月,说是等我回家再挖。
我回来了,父亲却不在了。
“爸,天长到底有没有?地久到底有没有?”
我冲着空院子喊,声音被雪吞了半截。风把回答吹成哨子,呜呜地响,像小时候他哄我睡觉的调子。
我把酒倒进搪瓷缸,缸底还刻着歪歪扭扭的“福”字,是我七岁那年用钉子划的。
酒面晃了晃,映出梅花的影子,一瓣一瓣往下沉,像父亲最后一次给我夹菜的手——抖,却稳。
那年冬天,他咳得厉害,还非要下厨。
锅里炖着萝卜羊肉,咕嘟咕嘟冒泡,他拿筷子蘸汤让我尝咸淡,自己却一口没吃。我问他:“苦不苦?”他笑出皱纹:“苦什么,甜都在后头。”
后来我才懂,甜是留给我的,苦是他自己咽的。
我抿一口酒,辣得舌尖发麻,眼泪差点跟着滚下来。
雪落在缸沿,瞬间化开,像父亲没说完的话。
柳条突然“啪”地断了一根,弹到我肩上,带下一小撮雪,凉得我打了个哆嗦。
梅花却笑了。
它笑得张扬,笑得不管不顾,笑得雪都忘了下。
我伸手折下一枝,花瓣簌簌地抖,抖出一点香,抖出一点暖,抖出父亲藏在棉袄口袋里的那包糖——他总在我哭的时候摸出来,纸包上还带着他的体温。
“爸,你骗人。”
我对着酒杯嘟囔,“你说甜在后头,后头在哪儿?”
酒面晃了晃,浮起一行字:在梅花的红里,在柳条的韧里,在你举杯的这一刻。
风停了,雪停了。
我仰头把酒喝完,喉咙里烧起一团火。火里跳出父亲的笑,火里跳出梅花的影,火里跳出柳枝的绿。
原来天长地久不在天边,在酒里,在雪里,在一瓣不肯凋落的梅花里。
我转身往家走,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像父亲跟在我后头的脚步声。
酒瓶空了,心却满了。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