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台灯像枚疲倦的月亮,把李默的影子钉在练习册上。最后一道数学题的辅助线像条狡猾的蛇,在草稿纸上扭出第十七个死结。他听见客厅传来父亲放轻的脚步声,保温杯搁在桌角时,玻璃与木质桌面碰撞出半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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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小王刚拿了奥数金奖,你这阵子也辛苦……”父亲的声音尾音像被剪刀剪断,悬在空气里。李默握着笔的指节泛白,突然想起三天前家长会后,班主任指着光荣榜说“这孩子很努力,就是缺了点灵气”时,父亲攥着成绩单的指缝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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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以为把奖状贴满整面墙,就能让父亲眼里的遗憾变成星光。于是每个周末泡在补习班,用红笔在错题本上画满刺眼的圈,直到某天夜里对着镜中黑眼圈突然愣住——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像爬满后背的藤蔓,勒得他快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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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发生在初二那年秋天。校运会前三个月,胖子阿杰抱着篮球蹲在操场角落,校服后背浸着汗渍画成的地图。“我想试试三千米,”他抹了把鼻涕,球鞋在塑胶跑道上碾出细碎的橡胶粒,“去年倒数第一时,有人在看台学鸭子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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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默陪他晨跑时,看见过凌晨五点的操场如何被晨光劈开。阿杰的呼吸声像破风箱,每次提速都会咬着牙念“还有两圈”,裤腿上的草屑是跌倒时沾的星芒。决赛那天他冲过终点线时,膝盖渗着血却在笑,看台上的起哄声早被风声揉碎。后来李默在他课桌里看见张纸条:“今天风很大,但我没听见鸭子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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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让李默明白的,是遇见画室里的陈姐那天。她总穿件沾满油彩的牛仔外套,调色盘上的钴蓝混着钛白,在画布上漫成黄昏时的海。“大学时导师说我没天赋,”她用刮刀刮掉画布上重画的浪尖,颜料溅在围裙上像落了片星辰,“但我喜欢看颜料干在笔毛上的样子,像给画笔穿了件彩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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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天李默去看她的个展,那幅《潮汐》前围了很多人。画里的浪头卷着金箔,在灯光下碎成满海星光。陈姐站在角落,指尖还沾着没洗干净的镉红,却笑得比画里的日出还亮。他突然想起某个暴雨夜,她蹲在画室地板上修补被风吹破的画框,雨水顺着天窗滴在调色盘里,她却哼着歌说“这雨敲在铁皮上,像给颜料打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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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李默的书桌上不再贴奖状,取而代之的是张便签:“解出这道题时,草稿纸会记得你的指纹。”上周他花三个晚上啃下那道几何题,合上书时窗外正落雪,他看见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眼里有没熄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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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修鞋匠老周的故事总在深夜翻出来发亮。他守着补鞋摊四十年,工具箱里的锥子磨得发亮,每次给皮鞋上胶时,都会对着鞋跟呵口气。“年轻时想攒钱盖楼,让街坊都瞧得起,”某天收摊时他敲着鞋钉笑,“后来发现给新娘补好婚鞋时,她转圈那刻眼里的光,比楼顶上的霓虹灯暖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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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进教室时,李默正给一道物理题画受力分析。窗外的香樟叶被风揉得沙沙响,他忽然想起阿杰冲过终点线时扬起的校服角,想起陈姐刮刀下泛起的金箔浪,想起老周呵在鞋跟上的白气。那些努力过的时刻像埋在土里的星子,当时只觉得泥泞湿冷,某天抬头才发现,它们早在心底开出了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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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灯的光落进笔尖,在练习册上洇开细小的星点。这一次,他不是为了谁的目光,只是想看看,当自己把这道题的辅助线画成桥时,对岸的黎明会不会为他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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