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天账期的多米诺骨牌

文｜土行孙

从昨天晚上开始，我的朋友圈就格外的热闹。

以国资车企为领头大哥，各大车企纷纷表态，承诺把对供应商的应付款账期控制在60天以内。那些被拖欠账款太久的供应商们赶紧把消息发在朋友圈里，似乎生怕甲方爸爸会反悔需要立此存照一样。

媒体老师们感叹着终于800块的车马费有了着落，代理商咕哝着谢天谢地这个月不用再借钱发工资了……

北宋人汪洙曾经总结出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以当下的热闹程度，不妨再补上第五大喜：甲方买单日。

场面之热闹，都让我怀疑，大家都会在结完账后第一时间奔赴KTV，像某音里那个著名的讨回工程款的包工头一样大唱一曲“刀刀刀刀刀刀一把杀猪刀”。

ICU和KTV之间有时只隔了一个朋友圈。而命运的多米诺也在此刻转动了起来。

我不知道60天内付款的承诺，几家主动几家被动，就像在一个酩酊的酒会上，气氛都已经哄到这儿了，不提一杯实在说不过去，哪怕你刚吞了一粒新鲜的头孢。

应收款问题对于那些大企业来讲是不怕的。缩短应付周期无非就是增加一些财务成本的问题，对业绩有一些影响，但是，无关大局。毕竟，他们还都是各大银行的VIP。

但是，对于那些现金流紧张，正处在生死边缘的公司无疑是要命的。可以想象，今天一大早，某些汽车公司的财务部的电话就被打爆了。是的，这是一场意料之中的挤兑。真正能让一家公司破产的，并不是资不抵债，而是现金流的断裂。

当杨白劳们手上拿着的不再是一张兑现无期的白条，而是一张见票即付的本票的时候，杨白劳们就反过来决定了黄世仁的生死。黄世仁们只能拉着财务总监开会，然后出台一些应付账款处理办法来平息供应商的情绪。

比如发布新的偿付承诺，先支付一定比例的账款，然后开始为其他未支付的账款开始计算利息……等等。这会让他们本来已经很难看的财务报表变得更加难看。但和休克相比，难看也并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黄世仁们也不会坐以待毙。所以，一定会在定义和程序两方面动脑筋。

所谓定义，就是如何定义应收账款。从财务管理的角度上看，应付账款的的产生是必须以正式交付或者验收为前提的。因此，如果策略性地延长交付和验收的周期，甚至故意的多几次来回，就可以让应付账款的真实账期客观上得以延长----而且，理由非常充分：国家号召确保产品质量，我们加强检查也是为了保证消费者的权益云云。

另一个方法就是程序压榨：乙方的应收款计算起点是以正式开具商品或者服务发票来计算的。而何时开票，一般都以甲方的通知为准。只要甲方以任何理由不通知乙方开票，则一切皆不能进入到实际的60天账期计算。

换言之，从现有程序上讲，应收账款的流程起点名义上在乙方，实质上则在甲方。这也为未来看上去很美的60天应付周期留下了很多未知的空间，但愿解释权这次不再只归甲方所有。

所以，仅有的承诺是不够的，执行的标准和细节也是需要打磨和监督的。套用一句俗话，我也许不懂财务，但是我还不懂黄世仁吗？

此外，应收账款的终结是以兑付为标志的。但是，这里很重要的一点是兑付方式。现金兑付的当然是业界良心，哪怕银行承兑汇票也是优质“货币”。但问题是，如果兑付方式是以企业自身信用为担保的商业承兑汇票，还要附之以很高的贴现成本的话，那么其实是一种变相地侵占供应商利益的行为。

这个问题要解决也很容易，只要大家都把现金支付当做行业的默认条款，企业需要用承兑汇票进行远期兑付时必须向供应商进行贴息即可。也就是说，应收账款的结算金额应该按照即期账款的现值进行计算。然而，这条的执行难度恐怕比60天的应付账期更困难一些。

账期多米诺的倒下会来带其他的连锁反应。其中一个重要的连锁反应就是乙方开始有了一些议价权和选择权。很显然，那些能够承诺60天付账的主机厂就比那些无法承诺账期的主机厂更有吸引力。解决复杂问题有时候很简单，就是让市场信息能够自由流通，而不要出现扭曲市场信号的干预行为。当这个产业开始双向选择而不是单向奔赴的时候，这个行业才是健康和有序的。

当然，前提是产能与市场需求的相对匹配。当产能在错误信号的引导下，远远大于需求的时候，整个产业链就是一条不断吞噬自己尾巴的贪吃蛇，又哪里会有真正的议价权和选择权呢？贪吃蛇为什么会吞噬自己？到底是因为它的贪婪，还是的确没有食物可以吃呢？我想，每个从业者，每个吃瓜群众都会有自己的观点。

多米诺会更实际促使人们进行更多的链式思考：成本真的是可以无限降低的吗，如果不是，为什么每年都会有降本目标呢？低价者得的中标规则真的是正确的吗？是消费者只喜欢价低质次的产品还是采购部需要拿更低的价格来对冲他们的KPI？我们真的需要那么多同质性的汽车品牌吗？有没有安全的方式让那些多余的人在尽量少打扰别人的前提下安静地退场呢？

过去几年，我发现我越来越不喜欢汽车这个行业了。这个行业一天比一天冰冷，一天比一天愚蠢。一段时间以来，这个行业像一颗被打向天空的炮弹，昂首向上，傲慢地睥睨地上的一切，却又轨道单一，飞速迫近提升的极限，并且谁都可以预言它不可避免的下坠！我想，是时候有一些真正的改变了！

毫无疑问，60天账期的多米诺会让一些本已十分危险的汽车公司加速崩溃。他们要么响应这个60天结款的承诺而快速崩溃，要么不响应这个承诺而缓慢死亡。这一点，汽车行业的主政者们应该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但我很高兴地看到，有关部门在这个“保大还是保小”的选择题中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某些陋习改了，也许会倒下一个企业，不改，则会倒下一个行业！在一个健康的产业里，没有人可以只犯错转嫁后果，却不受到惩罚；也没有一出戏可以夜夜开唱观众寥寥而永不落幕。毕竟，一个行业如果没有优胜（参数丨图片）劣汰，那这个行业是没有活力的，更不会有远大的前途。

感谢那些首先站出来发声的企业，你们的承诺将接受大家的监督，也必将推动这个行业的进步和完善。这个行业有太多的一贯如此，而一贯如此便就是对的吗？罗伯斯庇尔在法国大革命时曾经说过“国王应当死，因为祖国必须生”。那么，面对积弊已久的汽车行业，人们也完全有理由大声地喊出来“陋习应当死，因为，汽车必须生！”

是的，所有的伟大都源于一个伟大的开始。但愿，这个开始并不止于今天，也不止于我的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