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看书
文 任彧婵
新家落成之后,客厅的一排书柜成了每位客人到家里来都要聊上一两句的风景线。
百来平的三居室腾不开一间能放下所有书籍的房间,考虑到客厅空间的利用率在传统的家庭装潢中并不高,我果断去掉了一年到头只开几次的电视,也去掉了笨重的大沙发,改成了灵巧轻便的布艺组合沙发和一排大书柜。
一排书柜满满当当,书却只入住了总数的四分之三,还有四分之一放在旧居中,等着我将来哪天心血来潮,运用高超的收纳技巧腾挪出缝隙,一本一本塞进去。
自从有了电子书后,读书app书架上500本的容量也放不下我的贪心——我未必每本都读完了,但就是喜欢这种只要我想看,书就在那里的感觉,令人感到踏实和安定。
从小,我家似乎就以书多为荣。去别人家做客,要是那家书柜大,放的书多,父母就会在我面前小声惊叹:“你看他们家好多书啊!”借书和借书忘了还,是从小到现在都常有的事,等什么时候记起来,还便还了;自己借出去过一些什么书,多半也给忘了。
儿时搬过几次家,每次搬家打包物品的时候,家里总因为地方小、放不下而不得不舍弃一部分书籍。每次请收废品的人上门收书的时候,妈妈总是连声哀叹可惜。
犹记得有一次跟一个收废品的老板聊天听到的故事:“我不怎么看书,但家里藏书还是挺多的,那种别人不要的、看上去不错的书,我都清理好之后打上塑封存起来,说不定将来能卖大钱。”
“能卖大钱的书人家会不要吗?”我问。
“怎么不会!总有这样的败家子。上次有户人家家里老人过世了,生前是个教授,他那个书啊,可多了,他子女全当废品卖给我了,我看着里头不少像是古籍,搞不好是孤本,我还问了他们好几遍,是不是确定要卖掉,人家就是要卖,我就按废纸的价格收回来了。”
“那你出手卖多少钱?”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卖呢。我拿回来把灰尘脏污清理了一遍,晒了几天,打上塑封收藏起来了,这可是我要传给我后代的。”
我哑然失笑。即使是不怎么看书的人,也很认可书的价值,哪怕用作收藏。
那些家里放不下的书还会被送到外公外婆家去。前几年我还因为在老家看到自己小时候的故事书和父母年轻时读的老版本的各类书籍而欣喜不已,后来老家翻新,房子出租,童年的美好回忆不知流落去了哪里,让我失落过好一阵。
在我拥有自己的独立房间之后,书柜成了我房间的标配。小时候个子矮,只能够得着书柜的下半截儿,这半截书柜专放我的书和文具。无论冬夏,坐在地上看书对我而言都很美妙。夏天,地板凉沁沁的,电风扇悠悠的摇着头,舒爽极了;冬天,我将棉拖鞋垫在屁股底下就是一个温暖的坐垫,小时候似乎也不如现在怕冷,只是手指上总是长冻疮,一烤火就痒。
坐地上看书可以不拘泥坐姿,除了太硬硌骨头,没什么不好;21世纪初的普通小镇家庭,沙发座椅大多是硬邦邦的木头,家中不会有更加软和舒适、适合看书的去处了,地板硬得理直气壮,缺点并不突出。
我本来就矮,往地上一猫,再加上床铺这个天然的掩体,父母进房门一眼看不着我,得喊过一声,我应了,才确定我在房间里。虽然并不是刻意偷偷的看书,但形式上确有一种“偷偷”的感觉。“偷偷”似乎能给事物赋魅,即便是一件枯燥无聊的事,如果“偷偷”去做,好像也变得鲜活有趣了些。当然,看书并不在“枯燥无聊”之列,因此“偷偷”看书愈发有滋有味。
到了初中,个子拔节似的长,够得着上层书柜了,父母也不再管我看什么书,一柜子的书任我看、随我翻。从《红楼梦》到《呼啸山庄》,从《红岩》到《阿力玛斯之歌》,从《呐喊》到《巴黎圣母院》,从《十万个为什么》到《中国少年儿童百科知识全书》,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那些书和作者有多著名、多伟大、多经典、多厉害,也浑不在意书的新旧厚薄,只是一本又一本的读,碰到自己不感兴趣的内容就跳过去,碰到自己爱看的内容就反反复复的读。
如果用现在的标准去评价,十多岁的年纪看那些书,多少有些早熟。但这并不影响这些书籍给我带来快乐和收获,事实证明也并没有带来什么不良影响。恰恰是这种十分早期的经典阅读一点点构建了我的审美趣味,让我日后拥有了屏蔽糟粕的筛选能力。
那时我读过泰戈尔、雪莱、纪伯伦,竟记不起一句;但袁可嘉的《沉钟》又似乎总在嘴边。读到《活着》里的家珍给赌鬼丈夫福贵做面,气得拍桌子,不理解怎会有这样又傻又软弱的女人——当时有限的理解能力让我总会沉浸在书中的世界较真。《血玲珑》里那条能从顶针孔穿过去的、无比金贵、无比轻软的围巾让我记忆犹新;《撒哈拉的故事》里,那篇《死果》使我惊异到如今;《包法利夫人》让我心情复杂极了;《项链》并没有让我觉得女主多虚荣,我只觉得她是个可怜的老实人。
我催着自己晚上10点前完成所有的作业,然后悄悄翻开心仪的课外书阅读。妈妈催我睡觉的时候,我总说作业没写完,让她先睡。有时候她睡下又醒了,问我几点钟,我常将1点报成11点。有时她也会自己对表,惊呼已经到了后半夜我还不睡觉,我则淡定的回复是自己看错了钟,忘记了时间。
原本11点前必须上床睡觉,但我总有办法看到凌晨1、2点,只要偷偷将房门关好,用卫生纸或者练习本将门缝堵住,不让房间里的光漏出去,父母看不到灯光便会以为我早就睡了。
如此一来,早上起不来是常态,很多次,父母讨论着我早上起床怎么就那么困难,令我暗自心惊。但小孩起床普遍困难,因此父母也并未深究。
这样惊险又刺激的活动几乎持续了整个初中,虽然有时候也露馅,但因为只是看课外书,所以无伤大雅,逮着了被说几句也就过去了。直到初中毕业的暑假,我天天嚷嚷着在家待着无聊,妈妈提议我看那一柜子的书,我才告诉她,那些书爱看的我都看完了,为数不多的几本我不爱看。
“功课这么紧,你哪来的时间看?你该不是吹牛的吧?”妈妈半信半疑,我洋洋自得的欢迎妈妈抽查。看了一柜子书这件事,似乎满足了我的虚荣心,哪怕是囫囵吞枣看完的,也不妨碍我这种自我感觉良好。即便是现在,我也依然佩服当年那个挤出大量时间看课外书的自己。
高中寄宿,网络小说和青春文学像病毒一样在同学们中大流行,我以背单词和练听力的名义,缠着爸爸给我买了电子辞典和MP4,从此走上了电子阅读的道路。一上计算机课,下载小说就成了同学们心照不宣的活动,那时候的设备不能单独联网,只能先下载到电脑再进行拷贝。
熄灯后的寝室有一种沉寂的热闹,MP4彩屏的幽光映照着一张张无比坚定又专注的脸。脚步无声是宿管阿姨必须练就的绝技,寝室除了周末是不能锁门的,方便阿姨进来抓到点不睡的人,有时候班主任也会亲临,但防盗门推开就会有声响,住在靠近楼梯间的宿舍总要“吃亏”一些,因为一旦查到了她们,其他寝室听见声响,就都收起设备,佯装睡觉。
但宿管阿姨也并非次次按常理出牌,有时候她径直走到最里面的寝室开始查,后来甚至要求我们必须敞开门睡觉。形势很严峻,但我们依然孜孜不倦:偷偷关门,轮流去厕所看,请寝室门口的同学望风……以至于早起一直都十分痛苦,白天上课总有那么几节要打瞌睡。
少年们总会有自己的世界是大人不知情的;经历过少年时期的大人们依然不会知道他们下一代的秘密,因为每一代的秘密都不太一样。就像我现下写的这些“斗争经验”,早就不适用于现在的孩子和家长了,发展日新月异,对策层出不穷。
用不着偷偷看书之后,似乎对书籍和知识都不再像从前那样渴求。可如若有一阵子没读书,心中便会怅然若失;手机将书籍排挤出了生活的主流,令我对书本燃起许多愧疚,那可是一整排书柜的书啊,它们好像都有生命,一本一本待在柜子里眼巴巴地等着我翻开。
又到了读书的好天了啊!
丨作者简介丨
任彧婵:《创作》杂志编辑,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省作协会员、省评协会员、省网络作协会员、市作协副秘书长、开福区作协理事。署名文章刊发在《中国教育报》《中国青年报》《文艺生活》《爱你》《湖南日报》及新湖南、红网、湖南文艺网、知乎、红袖添香网等主流刊物及媒体发表6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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