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三川是青林镇上有名的木匠,他做的家具不仅结实耐用,还总带着几分灵气,仿佛那些木头在他手中活了过来。镇上人都说,鲁木匠的手艺是祖传的,他父亲、祖父都是方圆百里最好的木匠。如今鲁三川已年过四十,妻子早逝,只与十七岁的女儿鲁小桃相依为命。
鲁小桃生得水灵,一双杏眼像是会说话,皮肤白皙如新刨的杉木,笑起来时脸颊上两个酒窝能盛下一汪春水。她不仅容貌出众,还心灵手巧,跟着父亲学了一手好绣活,绣出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常引得镇上姑娘媳妇们啧啧称奇。
这日傍晚,鲁三川刚从邻村做完活计回来,一进门就闻到厨房飘来阵阵饭香。他放下工具箱,拍了拍身上的木屑,朝里屋喊道:"小桃,爹回来了!"
"哎,爹您先歇着,饭马上就好。"鲁小桃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清脆如黄莺出谷。
鲁三川满意地点点头,倒了碗凉茶坐在院子里歇息。夕阳西下,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几只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他眯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光。
突然,一阵风拂过,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不是饭菜香,而是一种他从未在家中闻过的淡雅香气,像是某种名贵熏香。鲁三川皱了皱眉,正想询问女儿,却见鲁小桃已经端着饭菜走了出来。
"爹,饿了吧?今天做了您爱吃的红烧鱼和笋干炖肉。"鲁小桃笑吟吟地摆好碗筷,动作麻利。
鲁三川的注意力立刻被香气四溢的饭菜吸引,暂时将刚才的疑惑抛到了脑后。父女俩边吃边聊,鲁小桃说起今天镇上李婶来买绣品的事,鲁三川则讲了邻村王员外家新做的雕花大床。
"对了,爹,"鲁小桃突然放下筷子,眼睛亮晶晶的,"明天我想去后山采些野花,听说这时候山上的杜鹃开得正好。"
鲁三川夹了块鱼肉,点头道:"去吧,早些回来,别往深山里走。"
"知道啦!"鲁小桃笑得眉眼弯弯,给父亲添了碗饭。
夜深人静,鲁三川躺在床上,听着院子里蟋蟀的鸣叫,渐渐有了睡意。就在他即将入睡时,忽然听到隔壁女儿房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还夹杂着几声轻笑。
鲁三川顿时睡意全无,竖起耳朵仔细听。那声音若有若无,断断续续,但确实像是有人在说话。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披上外衣,悄悄走到女儿房门外。
"小桃?"他轻声唤道。
房内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后,鲁小桃带着睡意的声音传来:"爹?怎么了?"
"你...刚才在和谁说话?"鲁三川问道。
"没有啊,我在睡觉呢,可能是说梦话了吧。"鲁小桃的声音透着疑惑。
鲁三川皱了皱眉:"我明明听到有人说话..."
"爹,您一定是太累了,听错了。"鲁小桃打了个哈欠,"快去睡吧,明天您不是还要去赵家做活吗?"
鲁三川将信将疑,又叮嘱了几句才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困意袭来,还是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鲁小桃果然挎着篮子去了后山。鲁三川本想去赵家干活,走到半路却总觉得心神不宁,便借口工具没带全,折返回家。
家中静悄悄的,鲁小桃还没回来。鲁三川在院子里踱步,忽然注意到女儿房门的门闩有些松动——他明明记得昨晚检查时还是好好的。他推门进去,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但敏锐的木匠眼睛立刻发现了异常:梳妆台前的地板上有一小片暗红色的痕迹,像是某种颜料或胭脂。
鲁三川蹲下身,用手指沾了沾,放在鼻前轻嗅——是朱砂的味道。他女儿从不化妆,家里也没有朱砂,这东西从何而来?
正当他疑惑时,院门"吱呀"一声响了,鲁小桃哼着小曲走了进来,篮子里装满了各色野花。
"爹?您怎么在家?"看到父亲从自己房间出来,鲁小桃明显愣了一下。
"我...回来拿点东西。"鲁三川掩饰道,眼睛却紧盯着女儿的表情,"采了这么多花啊。"
"是啊,后山的杜鹃开得可好了。"鲁小桃笑着举起篮子,但鲁三川注意到她的笑容有些勉强,眼神也有些闪烁。
接下来的几天,鲁三川每晚都能隐约听到女儿房中有说话声和笑声,但每次他前去查看,都只见鲁小桃一人,而且她总能找出各种理由解释那些声音。更奇怪的是,鲁小桃开始频繁地往后山跑,每次回来都神采奕奕,却又对山上的见闻讳莫如深。
到了第七天晚上,鲁三川决定不再被动等待。晚饭后,他假装早早睡下,实则穿好衣服躲在院子的柴堆后观察。果然,没过多久,鲁小桃的房门悄悄打开,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裙,轻手轻脚地溜出院子,朝后山方向走去。
鲁三川的心沉了下去,他远远跟在女儿身后,借着月光小心前行。山路崎岖,但鲁小桃走得轻车熟路,显然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大约半个时辰后,她来到半山腰一处隐蔽的平台上。
月光如水,将平台照得如同白昼。鲁三川躲在一块大石后,屏息观察。只见鲁小桃从怀中取出一块红布铺在石头上,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香炉,点燃了三支香。香烟袅袅升起,在月光下形成奇特的图案。
"明远,我来了。"鲁小桃轻声呼唤,声音温柔得让鲁三川心头一震。
片刻寂静后,平台另一侧的树林中走出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他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秀,眉目如画,行走间衣袂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小桃。"男子微笑着走近,伸手轻抚鲁小桃的脸颊。
鲁三川看得怒火中烧,正欲冲出去,却见那男子突然转头,直直看向他藏身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鲁师傅,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男子的声音清朗,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寒意。
鲁小桃闻言大惊失色,转头看到父亲从石头后走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爹...您怎么..."
鲁三川大步走到两人面前,强压怒火问道:"这位是?"
年轻男子不慌不忙,拱手行礼:"晚辈柳明远,见过鲁师傅。"
"柳明远?"鲁三川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你与我女儿是什么关系?为何深夜在此相会?"
柳明远微微一笑:"鲁师傅莫怪,我与小桃两情相悦,只是碍于礼数,不敢贸然登门提亲,才出此下策。"
"提亲?"鲁三川冷笑,"半夜三更在山中私会,这叫'礼数'?小桃,你太让爹失望了!"
鲁小桃眼中含泪,拉着父亲的衣袖:"爹,不是您想的那样...明远他..."
"够了!"鲁三川打断女儿,"回家再说!"他转向柳明远,冷冷道:"这位公子,明日请到寒舍一叙,若真有诚意,就该光明正大地来。"
柳明远不卑不亢:"鲁师傅教训得是,明日定当登门拜访。"
回程路上,鲁小桃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流泪。鲁三川心中既愤怒又心疼,但更多的是困惑——女儿一向懂事,怎会做出这等出格之事?那个柳明远又是什么来头?
第二天一早,鲁三川特意没出门干活,在家中等候那位"柳公子"。鲁小桃则魂不守舍,时不时望向院门。
日上三竿时,柳明远果然如约而至。他今天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衫,更显得风度翩翩,手中还提着几包礼品。
"鲁师傅,冒昧打扰。"柳明远恭敬行礼。
鲁三川冷着脸将他让进堂屋,三人落座后,气氛一时凝滞。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勾引我女儿?"鲁三川开门见山。
柳明远不慌不忙:"晚辈乃邻县柳家庄人氏,家父早逝,家道中落,如今苦读诗书,准备来年应试。月前偶遇小桃姑娘,一见倾心,两情相悦,绝非有意冒犯。"
"柳家庄?"鲁三川眉头紧锁,"你父亲是谁?"
"家父柳青山,生前也是木匠。"柳明远说这话时,眼睛直视鲁三川,目光如炬。
鲁三川闻言如遭雷击,手中的茶碗"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柳青山——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二十年前,正是他与柳青山争夺皇家木匠的名额,在一次比试中,他失手将柳青山推下高台,导致其重伤不治。虽然当时判定为意外,但他心中一直有愧。
"你...你是柳大哥的儿子?"鲁三川声音发颤。
柳明远嘴角微扬:"鲁师傅还记得家父,真是难得。"
鲁三川脸色煞白,转头看向女儿:"小桃,你知道他是谁吗?"
鲁小桃低着头,轻声道:"知道...明远都告诉我了..."
"那你还..."鲁三川难以置信。
"爹,"鲁小桃抬起头,泪眼婆娑,"明远说他不怪您,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他是真心喜欢我的..."
鲁三川猛地站起,指着柳明远:"你接近我女儿,到底有什么目的?"
柳明远依然面带微笑:"鲁师傅多虑了。若我真要报仇,大可直接对您不利,何必费这番周折?我是真心爱慕小桃,愿与她结为夫妻。"
鲁三川将信将疑,但见柳明远言辞恳切,女儿又一脸痴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长叹一声:"此事容我考虑几日。"
送走柳明远后,鲁三川独自坐在院中发呆。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当年他与柳青山本是好友,一起学艺,情同兄弟。只因那场比试,一切都变了。柳青山摔下高台时那惊愕的眼神,至今仍时常出现在他的梦中。
"爹..."鲁小桃怯生生地走过来,"您别生气了..."
鲁三川看着女儿,心中五味杂陈:"小桃,你真的了解他吗?"
鲁小桃点点头:"明远他...很温柔,很有学问。他说等考取功名后,就正式娶我过门..."
"那他为何不早来提亲?为何要偷偷摸摸?"鲁三川追问。
"他说...说怕您因为过去的事反对..."鲁小桃绞着手指,"而且他现在家贫,怕被人说高攀..."
鲁三川沉默良久,终于叹道:"若他真心待你,爹不会阻拦。但你要答应爹,在成亲前,不能再私下见面了。"
鲁小桃喜出望外,连连点头:"谢谢爹!我保证!"
接下来的日子,柳明远果然常来拜访,每次都彬彬有礼,还常帮鲁三川做些木工活。鲁三川渐渐放下戒心,甚至开始欣赏这个年轻人——他谈吐不凡,手艺也不错,对鲁小桃更是体贴入微。
一个月后的夜晚,鲁三川突然从梦中惊醒,心中莫名不安。他起身查看,发现女儿房门大开,床上空空如也。
"小桃!"他惊呼一声,急忙披衣出门。院门虚掩着,显然有人刚出去。鲁三川不假思索,抄起门边的斧头就往后山奔去。
山路漆黑,鲁三川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心中充满不祥的预感。当他气喘吁吁地赶到那处平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魂飞魄散——
月光下,柳明远背对着他站在平台边缘,怀中抱着不省人事的鲁小桃,正一步步向悬崖边走去!
"住手!"鲁三川大吼一声,冲上前去。
柳明远闻声回头,脸上不再是往日的温和笑容,而是扭曲的仇恨:"鲁三川,你终于来了。我要让你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就像当年我失去父亲一样!"
"放开我女儿!"鲁三川举起斧头,手却不住颤抖,"你要报仇冲我来,别伤害小桃!"
柳明远狞笑:"冲你来?那太便宜你了!这一个月来,我每天看着你渐渐接纳我,信任我,甚至开始喜欢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今天!我要让你亲眼看着女儿死在你面前!"
说着,他后退一步,已经到了悬崖边缘,鲁小桃的身体在半空中摇晃,随时可能坠落。
鲁三川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柳贤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我怎样都行,只求你放过小桃...她是无辜的啊!"
"无辜?"柳明远冷笑,"我父亲不无辜吗?他死后,我母亲郁郁而终,我成了孤儿,受尽白眼...这些痛苦,今天我要你加倍偿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鲁小桃突然睁开了眼睛。原来她一直假装昏迷,此刻趁柳明远不备,猛地咬住他的手腕!
"啊!"柳明远吃痛松手,鲁小桃趁机挣脱,却因用力过猛,向悬崖外跌去!
"小桃!"鲁三川不顾一切扑上前,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腕。父女俩半个身子都悬在悬崖外,全靠鲁三川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一块突出的岩石。
柳明远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真是感人的父女情深啊。可惜..."
他抬起脚,准备踩向鲁三川抓住岩石的手。
柳明远的脚悬在鲁三川的手指上方,只需轻轻一踩,父女二人就会坠入万丈深渊。月光下,他的面容扭曲如恶鬼,眼中燃烧着二十年来积攒的仇恨之火。
"这一脚,是为了我父亲!"柳明远咬牙切齿道。
鲁三川的手指死死抠住岩石缝隙,另一只手紧握着女儿纤细的手腕。鲁小桃悬在半空,脸色惨白,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就在柳明远的脚即将落下的刹那,鲁小桃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根绣花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柳明远的脚踝!
"啊!"柳明远痛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鲁三川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臂膀肌肉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将女儿向平台内侧甩去。鲁小桃借力一个翻滚,安全落在平台上。然而鲁三川却因反作用力,身体又向外滑了几寸,只剩下三根手指还扣在岩石边缘。
"爹!"鲁小桃尖叫着扑向父亲。
柳明远稳住身形,眼中怒火更盛:"贱人!竟敢暗算我!"他一把揪住鲁小桃的头发,将她拖离悬崖边缘。
鲁三川悬在崖边,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发白,指甲缝里渗出鲜血。他望着女儿被粗暴对待,心如刀绞:"柳明远!你要杀就杀我,放了我女儿!"
柳明远冷笑一声,拽着鲁小桃的头发迫使她抬头:"鲁三川,你以为我接近你女儿只是为了报复你?错了!我要让你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他凑近鲁小桃耳边,声音却故意让鲁三川听见,"你知道吗?这一个月来我对你说的每一句情话都是假的,我送你的每一件礼物都是用你父亲当年害死我父亲得来的钱买的!"
鲁小桃眼中含泪,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说话。
柳明远继续道:"二十年前,你父亲和我父亲同为木匠,一起竞争皇家木匠的名额。比试当天,你父亲故意在我父亲用的木料上做了手脚,导致我父亲从高台坠落,重伤不治!"
鲁三川闻言,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是这样的...那真的是意外..."
"意外?"柳明远厉声打断,"我母亲临终前告诉我,她亲眼看见你父亲动了手脚!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
鲁小桃突然开口,声音异常冷静:"明远,你说谎。你母亲不可能看见什么,因为她当时根本不在现场。"
柳明远一愣:"你怎么知道?"
鲁小桃嘴角浮现一丝苦笑:"因为我查过。自从发现你接近我是别有用心后,我就去查了当年的记录。比试当天,你母亲因病卧床,怎么可能在场?"
柳明远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狰狞:"那又如何?事实就是你父亲害死了我父亲!"
悬崖边上,鲁三川的手指已经开始麻木。他艰难地开口:"柳贤侄...那真的是意外...我和你父亲情同兄弟,怎会害他...当时我们用的木料都是官府统一准备的,我怎么可能做手脚..."
"闭嘴!"柳明远怒吼,"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他拽着鲁小桃走向悬崖边缘,"现在,我要你亲眼看着你女儿死在你面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鲁小桃突然转身,将手中的绣花针刺入柳明远的手臂!
"没用的,一根针能..."柳明远的话戛然而止,他的表情突然凝固,身体开始摇晃,"你...针上有毒..."
鲁小桃趁机挣脱,迅速跑到父亲身边,抓住他的手腕:"爹,坚持住!"
柳明远踉跄几步,跪倒在地,脸色迅速变得灰白:"你...什么时候..."
鲁小桃一边奋力拉父亲上来,一边回答:"从你第一次来我家,我就发现你看向我爹的眼神不对劲。后来我在你随身带的香囊里发现了朱砂和曼陀罗花粉的混合物——那是能致幻的毒药。我知道你想慢慢毒死我爹,所以将计就计..."
鲁三川在女儿的帮助下,终于爬上了平台。他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小桃...你早就知道?"
鲁小桃点点头,眼泪终于落下:"爹,对不起...我必须弄清楚真相...我在这根针上淬了麻药,本想制服他后报官..."
柳明远此时已经瘫倒在地,但眼中的恨意丝毫未减:"你们...父女...都该死..."
鲁三川艰难地爬起来,走到柳明远身边蹲下:"柳贤侄,我向你发誓,你父亲的死真的是意外。当时风吹动了一块松动的木板,我想拉住他,却没能..."
"撒谎..."柳明远气息微弱,却仍固执己见,"母亲说...你嫉妒我父亲手艺比你好..."
鲁三川摇头苦笑:"你父亲的手艺确实比我好,我从来都承认这点。当年比试,其实是他赢了,只是..."他突然顿住,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等等,你母亲...是不是姓周?左眉上有一颗红痣?"
柳明远微微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鲁三川脸色骤变,伸手扯开柳明远的衣领。月光下,一块青色的胎记赫然呈现在柳明远的锁骨下方!
"天啊..."鲁三川如遭雷击,整个人瘫坐在地,"你不是柳青山的儿子...你是...我的儿子..."
鲁小桃倒吸一口冷气:"爹?!您在说什么?"
柳明远也震惊地瞪大眼睛:"胡...胡说..."
鲁三川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陈旧的玉佩:"二十年前,我妻子生下一对龙凤胎,儿子锁骨下就有这样的胎记。孩子满月时,柳青山夫妇来贺喜,第二天...我的儿子就不见了...只留下这块玉佩..."
柳明远艰难地低头看向自己锁骨处的胎记,又看向鲁三川手中的玉佩,眼中充满不可置信:"不...这不可能...我是柳青山的儿子...母亲说..."
鲁三川老泪纵横:"柳青山妻子周氏不能生育,他们...他们偷走了我的儿子...难怪周氏会编造那样的谎言...她是要你恨我啊..."
柳明远——现在或许该叫他鲁明远了——眼中的仇恨渐渐被迷茫取代。他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触碰鲁三川的脸,却在半空中无力垂下。
"我...我这些年..."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恨错了人...爱错了人..."
鲁三川将垂死的年轻人抱在怀中,泣不成声:"儿啊...我的儿啊..."
鲁小桃跪在一旁,泪如雨下。她伸手握住柳明远逐渐冰冷的手:"哥哥..."
柳明远的目光在父亲和妹妹脸上游移,最终定格在鲁小桃脸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一丝微笑:"至少...我没真的伤害你们..."他的眼睛缓缓闭上,"对不起...妹妹..."
当第一缕晨光洒在山巅时,柳明远——鲁明远在亲生父亲的怀抱中停止了呼吸。他的面容安详,仿佛终于从二十年的仇恨中解脱。
鲁三川抱着儿子的尸体,哭得像个孩子。鲁小桃轻抚父亲的后背,眼泪无声滑落。
"爹...我们带哥哥回家吧..."
晨光熹微,山间雾气缭绕。鲁三川用粗糙的手指最后一次抚过那块新刻的墓碑,上面简单写着"爱子鲁明远之墓"。墓碑用的是上好的楠木,纹理细腻如流水,是鲁三川连夜赶制的。
"爹,该回去了。"鲁小桃轻声说道,她手里捧着一束刚采的野花,轻轻放在墓前。
鲁三川点点头,却迟迟不愿起身。他望着那堆新土,仿佛能看到二十年前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他的亲生儿子,如今却以这种方式"回家"。
"我本该认出他的..."鲁三川声音嘶哑,"他的眉眼,和他娘一模一样..."
鲁小桃蹲下身,握住父亲颤抖的手:"哥哥长得更像您,特别是鼻子和下巴。"
父女二人沉默地站在新坟前,山风拂过,带来远处村庄的鸡鸣声。一只蓝色的蝴蝶不知从何处飞来,停在墓碑上,翅膀轻轻扇动。
鲁小桃破涕为笑:"爹您看,是蓝蝶。娘说过,蓝蝶是亲人的灵魂回来看我们。"
鲁三川望着那只蝴蝶,眼泪再次涌出。蝴蝶停留片刻,翩翩飞起,绕着父女二人转了一圈,最终消失在晨光中。
回家的路上,鲁三川的脚步比往日沉重许多。路过村口时,几个早起的村民好奇地看着这对眼睛红肿的父女,但没人敢上前询问——鲁木匠一向受人尊敬,他的家事旁人不好过问。
家中一切如旧,却又完全不同了。鲁三川坐在堂屋里,望着墙上妻子的画像发呆。鲁小桃默默沏了茶,放在父亲手边。
"爹,喝点茶吧。"她轻声说。
鲁三川如梦初醒,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突然问道:"小桃,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明远的?"
鲁小桃坐在父亲对面,双手捧着茶碗取暖:"大概是他第三次来家里时。那天您去赵家送家具,他帮忙整理工具,我注意到他看着您的工具箱时,眼神特别...复杂。"
"怎么个复杂法?"
"像是怀念,又像是仇恨,还带着点...恐惧。"鲁小桃皱眉回忆,"后来我假装不小心打翻了他的香囊,发现里面除了普通香料,还有朱砂和曼陀罗花粉。"
鲁三川震惊地看着女儿:"你怎会认得那些?"
鲁小桃低下头:"去年我去镇上送绣品时,遇到一位晕倒的老妇人,我送她回家。她是位铃医,教我认了些药材,说女子独行在外,懂些这个能防身..."
鲁三川点点头,又问:"那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我不确定..."鲁小桃咬着嘴唇,"而且我想查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我偷偷跟着他去过后山几次,听到他对着空气说话,说什么'很快就能为您报仇了'..."
鲁三川长叹一声,放下茶碗:"是为父疏忽了...若我早些察觉..."
"爹,这不是您的错。"鲁小桃坚定地说,"谁能想到周氏会编造那样的谎言?谁能想到柳青山会偷别人的孩子?"
鲁三川站起身,走到工具箱前,轻轻抚摸那些陪伴了他大半生的工具:"我要去查清楚当年的事。"
接下来的日子,鲁三川走访了当年还健在的几个老人。在镇东头九十岁的李老太爷那里,他得到了关键信息。
"周氏啊..."李老太爷眯着昏花的眼睛回忆,"那女人心术不正。当年她假装怀孕,其实是去邻县亲戚家躲了半年,回来时抱了个婴儿,说是早产的...哼,老朽当时就看出那孩子足月有余!"
"您为何不说破?"鲁三川问。
李老太爷摇头:"无凭无据的,怎么说?况且..."他压低声音,"有人说那孩子是从人贩子手里买的,也有人说...是从庙里偷的弃婴。"
鲁三川的心沉了下去:"那柳青山知道吗?"
"柳木匠?"李老太爷嗤笑一声,"那是个老实人,被周氏拿捏得死死的。后来他摔死后,周氏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再没回来过。"
另一条线索来自当年县衙的师爷,如今已告老还乡的赵先生。
"那场比试啊..."赵先生捋着花白胡须,"我记得很清楚。木料都是官府统一采买的,绝无可能被动手脚。柳木匠摔下来纯粹是意外——那天风大,他又站在高台边缘..."
"那周氏为何一口咬定是我害的?"鲁三川追问。
赵先生叹息:"人心啊...她需要一个仇恨的对象来承受自己的痛苦。况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鲁三川一眼,"你当时获得了皇家木匠的资格,赏银不少吧?"
鲁三川恍然大悟——周氏不仅需要为丈夫的死找个替罪羊,还需要一个理由来解释她为何能独自抚养孩子。而"复仇"这个理由,既能让孩子听话,又能博取同情。
真相逐渐明朗:周氏偷走鲁家儿子后,编造了鲁三川害死柳青山的谎言,让柳明远从小活在仇恨中,最终走上复仇之路。
回家的路上,鲁三川绕道去了柳明远的坟前。新坟上已经长出几株嫩绿的小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儿啊..."鲁三川抚摸着墓碑,"爹查清楚了...你娘...周氏骗了你...爹没有害柳青山...爹更不会害你..."
他说不下去了,跪在坟前无声落泪。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人轻轻抱住他的肩膀——是鲁小桃,她不知何时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食盒。
"爹,我给哥哥带了他爱吃的桂花糕..."她的声音轻柔,"那天在后山,我看到他包里装着这个..."
父女二人坐在坟前,摆上桂花糕和茶水,仿佛柳明远真的能和他们一起享用。鲁小桃轻声讲述着这几天村里发生的事,就像在和兄长拉家常。
"哥,王婶家的母猪下崽了,十一只呢...李叔从城里带回新的绣线,颜色可漂亮了...爹昨天雕了个小木马,活灵活现的..."
鲁三川听着女儿的话,心中既酸楚又温暖。他看着柳明远的坟墓,突然发现坟头有一株小小的蓝色野花,在风中轻轻点头,就像在回应鲁小桃的话。
从那天起,鲁小桃每天都会来哥哥墓前说说话,有时带些点心,有时带些自己做的小玩意。鲁三川则开始制作一套特别的家具——本应是给儿子成亲时用的婚床、衣柜和梳妆台。
他将全部心血倾注在这些家具上,每一处雕花都精心设计。床头雕着松鹤延年,寓意长寿;衣柜门上刻着梅兰竹菊,象征君子品格;梳妆台的镜框周围,是一圈栩栩如生的蝴蝶,仿佛随时会飞起来。
鲁小桃看着父亲的作品,惊叹不已:"爹,这比您当年给知府家做的还要精细!"
鲁三川抚摸着梳妆台上的蝴蝶雕花,轻声道:"这套家具...本该是你哥哥娶亲时用的..."
鲁小桃灵机一动:"爹,我可以在这上面绣些配套的图案吗?比如床帐、桌布什么的..."
鲁三川眼前一亮:"好主意!你的绣活那么好..."
于是父女二人开始了一项特殊的合作——鲁三川做木工,鲁小桃做绣品,每一件作品都饱含对逝去亲人的思念。奇妙的是,这种合作让二人都找到了宣泄情感的出口,悲痛渐渐转化为创作的动力。
鲁小桃的绣品风格也发生了变化。过去她的绣活以花鸟为主,现在却开始尝试更复杂的人物和故事。她绣的第一幅大作品是《兄弟图》,描绘了两个面容相似的少年一起读书习武的场景。
鲁三川看到这幅绣品时,愣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明远若在,定会喜欢。"
时间如流水,转眼柳明远去世已近一年。这天清晨,鲁三川对女儿说:"小桃,我想去给柳青山和周氏扫墓。"
鲁小桃惊讶地看着父亲:"他们...值得吗?"
鲁三川整理着工具,平静地说:"柳青山待明远如亲生,将他抚养成人...至于周氏..."他顿了顿,"她也是个可怜人。"
鲁小桃思索片刻,点点头:"我和您一起去。"
柳青山夫妇葬在邻县的山坡上,坟墓多年无人打理,已经荒草丛生。鲁三川和鲁小桃花了一整天时间清理杂草,修补坟茔,还立了块新墓碑。
当鲁三川在墓碑前焚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走近。
"你们...是谁?为何给这二人扫墓?"老妇人问道。
鲁三川如实相告。老妇人听后,长叹一声:"我是周氏的姑母...那孩子的事,我一直心中有愧..."
从老妇人口中,父女二人得知了更多细节:周氏确实不能生育,偷走鲁家儿子后一直提心吊胆,后来柳青山意外去世,她便将所有不幸归咎于鲁三川,用仇恨教育孩子,最终酿成悲剧。
"那孩子...明远...最后怎样了?"老妇人小心翼翼地问。
鲁小桃轻声回答:"他回家了。"
返程途中,父女二人特意绕道去了柳明远的坟前。一年的风吹雨打,墓碑依然坚固如新,坟上开满了蓝色的小花。
"爹,您真的原谅他们了吗?"鲁小桃问。
鲁三川望着远方的山峦,缓缓道:"恨一个人太累了...我这把年纪,只想记住美好的事..."他转向女儿,眼中带着慈爱,"比如你娘,比如你...还有明远和我们相处的那些日子..."
鲁小桃挽住父亲的手臂,将头靠在他肩上:"哥哥其实是个好人...他只是被谎言蒙蔽了..."
"是啊..."鲁三川轻拍女儿的手,"走吧,回家。王员外订的屏风还没做完呢。"
夕阳将父女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沿着乡间小路慢慢走回家,背影融入了金色的余晖中。
回到镇上后,鲁三川和鲁小桃的故事渐渐传开。人们敬佩鲁木匠以德报怨的胸怀,也同情他们一家的遭遇。来找鲁三川做家具的人更多了,大家都想拥有一件"带着故事的家具"。
鲁小桃的绣品也大受欢迎,特别是她创新的"故事绣"——将民间传说和自家经历绣成连环画般的作品,每一幅都栩栩如生,蕴含深意。
一年后的清明节,镇上不少人自发跟随鲁三川父女去给柳明远扫墓。人们惊讶地发现,那座孤坟周围已经开满蓝色的勿忘我,墓碑前摆放着精致的木雕和绣品。
鲁三川在众人面前烧了一封信,信上写着他这一年来想对儿子说的所有话。火焰吞噬信纸时,一阵风突然拂过,将灰烬卷向天空,如同无数只灰色的蝴蝶翩翩起舞。
鲁小桃轻声说:"哥哥收到了。"
从那天起,鲁三川父女的生活真正翻开了新的一页。仇恨已经放下,留下的只有对逝者的怀念和对生者的珍惜。他们的手艺越来越好,名声传遍四里八乡,但最珍贵的,是那份历经磨难后依然完整的父女之情。
每当夜幕降临,鲁家小院里总会传出刨木声和穿针引线的细响,伴随着偶尔的说笑。路过的人都知道,那是鲁木匠和女儿在创作新的作品,或许是一件家具,或许是一幅绣品,但无论如何,那里面一定包含着他们的故事,他们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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