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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全国最危险的地方当法官:入职第一天,看到单位里挂着一排前辈遗照|不要脸律所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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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陈拙。

这可能是中文互联网中,最容易和死亡关联的神秘景点——藏地。

有位在当地生活了14年的朋友说,这里喝酒会死人,洗澡会死人,感冒会死人,他的老领导甚至因频繁提醒大家注意生命安全,把“这样搞会死人”当成了口头禅。

我的这位朋友,是一名草原法官。

2010年,22岁的他被指派到藏地,进到办公室第一天,就看到了墙上烈士的照片。

多年后,他加入了我们作者张飞的律所,成为一名顾问。他决定,自己的故事就从藏区讲起。

第一次见沈雷的时候,他是来我们律所参观的法院领导。他到之前,我专门拿起他桌上的名牌,和我正对面的名牌调换了下,这样就离得近一些了。

我是律所执行主任,他是法院副院长,一个江湖一个庙堂,平时连面都见不着,这次终于有机会深聊。

那天沈雷端着白瓷茶杯,告诫我们,作为一个年轻的律师团队,要在发展中找好自己的定位。他说完,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没喝茶,又把杯子放回去。我假装拿笔,记录他们说的那些场面上的话,桌子下面跟餐厅发消息,晚餐加一个菜。那天晚上吃饭,我把酒杯压得很低。

也是在饭桌上,我发现了这个人不一样, 他作为法官,好像就连在生活里,都没有脱离自己的工作。他说话语调高亢,如同宣读审判材料。

我是在不断上扬的音调中了解他部分故事的:

他当年刚毕业,就前往四川藏地的法庭,骑着马审案,见谁都叫“阿哥阿姐”,在草原飞驰14年,从助理一路晋升到副院长。

别的法律工作者,吐槽的净是工作繁忙,当事人和家属不好沟通。

他说在藏区当法官稍不留神就得没命。

那天从开席到离开,我酒喝得都不痛快,因为担心说错话得罪这个看起来就很强硬的“草原法官。”这种见面,双方有能合作的地方就进一步发展,没有则散。我们俩没有,按理来说应该散,以后只是点头之交。

我没想到不久后,他又一次来到我律所,这次是来面试的。

他说自己辞职了,多的没再说,只告诉我,自己现在需要一份工作。

我们又一次喝酒,我依旧压低酒杯,他用一只手托住我酒杯的底,不让我的酒杯低下去。我亲切地喊他大哥,他动作很快,拍拍我肩膀:“你才是大哥。”

入职以后,他说话声调不再向上,半夜熬夜加班写方案给我……很短的时间里,他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

我迫切地想要知道,那次见面之后,这位草原法官身上发生了什么。

沈雷再进律所那天,我让行政给他整理出一间属于他的独立办公室,搬进新沙发和茶几,新的桌椅,新的茶台,装好座机,摆好办公用品,连绿植都给他摆在角落里。

不管他之前经历了什么,进来我们律所之后做什么都再说。我不想让这个人在外边飘着。

我以前也在体制内,是一名检察官,最后狼狈地离开了那里,很久以后我都没跟人说自己经历了什么。

我看到他就想到当时的自己。

我告诉沈雷,这以后就是他的办公室了,行政也专门给他录入了大门的指纹。

但沈雷却没有接受这份“工作”,他每次来都会单独跟我约时间,来了也只是找我请教如何在法律工作这个行业里,能够多接一些案子多挣一点钱。哪怕他提前到了,也不刷指纹进来,只是悄悄在楼道里躲着,等到时间了,他才会摁响门口的门铃。

起初,我以为他不想加入我们。毕竟我们太年轻,一群九零后,他来了就是唯一的八零后。我也想过,他是不是觉得我们这里给不了他想要的机遇和平台,对此我跟他提过,门口给他单独挂牌。

他依旧拒绝了,说是自己在外面背着包多跑跑,多见下世面才好。

我猜他是心里有股傲气,这股傲气是“等价交换”带来的平等。他不经意间说过,他觉得现在自己不能带来案子,也不方便执业,一切都受之有愧。

结果有一回,我把一个案子全权交给他,不是什么大案,按照沈雷的经验足以应对。没想到沈雷见了当事人和家属,律师费只要了五千。我听到这个数字以后哭笑不得,即使是刚毕业的律师,也不会只要这个价,沈雷这是怕丢掉这个案子,没给律所挣到钱。

但是这些都能度过去,我最担心的,是他经历了什么事儿,会不会彻底失去自信,再也站不起来了。

出现一个不自信的合作者,这样对我和律所都不好。

那天还是喝酒,我没有直接问,他也没从为何离职的原因开始说。他从自己十多年前的一天讲起,说那时候自己胸前戴着红花,作为全村第一个考上法院的人,被乡亲们送了出去。

他还记得那天的自己有多骄傲,可不是今天这样。

沈雷说那年是2010年,自己不过22岁,生于一个我们当地说出来以“穷”闻名的地方。

出发前一晚,村长和村支书都来了,夸奖了他两句话,因为没太多文化,所以只能以神佛名人来表达——

“菩萨保佑你能吃上皇粮。”

“我们这个山坳坳里出来了包青天。”

村长懂得多点,嘱咐沈雷说:“要好好做官,不能给村里丢人,要争光,不要拿群众一针一线。”

第二天清晨,家里两个大行李箱都被撑得满满当当。担心箱子在路上崩开,沈雷的父亲特意拿麻绳把行李箱又捆了几圈,借来亲戚的摩托车,把行李箱紧紧捆在车后。

随后,父亲坐在亲戚摩托车后面,沈雷坐在村支书的摩托车后,出发了。

村里放着鞭炮,给沈雷送行,在他胸前戴上大红花。每家每户都出了钱,拿红纸包着塞进他怀里。

从村里到县里,摩托车开了一个多小时,从县里坐班车到市里,又花了一个多小时,等他到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接着,沈雷坐绿皮火车从市里到成都摇了五个多小时,抵达成都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沈雷大二那年,学校里组织了一场“援藏支边”提倡年轻人前往藏地边疆,支援那里的法制工作。援藏的优惠政策很好,晋升又快,坐在礼堂的同学听得砰砰心动。可是回去一查那地方的环境,都打了退堂鼓。

要去的地方,就是藏族自治区下辖的某个县,海拔三千米往上,最高五千多米。缺氧,寒冷,多风,干燥,紫外线暴露……这些能吓退别人,可是吓不倒沈雷。

沈雷打小过惯苦日子,自己的家乡就是特困村,90年代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娃娃,喜欢就是装病,因为装病才有鸡蛋吃。

每回村里吃席,爸妈都得嘱咐他,千万不能动桌上的鱼和烧鸡,因为村里都穷,鱼和烧鸡是流水席上的“演员”,这桌完事,下桌还用,不知道放多久了。

2009年村里才通上卫星电视,100元成本费购买设备,30元保险费,就这样依然有嫌贵,不愿意安装的。在这种地方生活多年,条件艰苦也叫个事?

沈雷不信邪,听完讲座没多久,就去报名参加考试,过了,就坐上这趟绿皮火车。

在火车站旁边的旅馆熬过一宿,第二天清晨六点,沈雷搭乘班车前往自治州州府,到地方凌晨两点多,是县法官的副院长亲自来接。

副院长开着一辆越野车,说是法院配的,沈雷想把行李箱放进车后备箱,打开一看,里面塞满各式各样的食物和生活用品。敢情这个法院来一趟自治州州府不容易,谁来了,就得兼职采购员,买一堆东西回去。

刚上车的时候,沈雷还在心里嘀咕,法院能配进口的丰田普拉多越野车,看来当地财政也不是很艰难。

可是上了路他才明白,这地方普通车子根本走不了,就连越野车都挺吃力,一百多公里的路他们开了快五个小时,时速二十多迈,还不如城里的外卖骑手跑得快。

路上,副院长跟他科普,那地方藏语的意思是“财神居住的地方”,可是沈雷压根连财神的影子都没瞅见,五个多小时的路程,眼睛里净是雪山、草原、峡谷和森林。

十多年以后,他喝着酒跟我说:“我看到的除了自然景观,还有内心的绝望。我当时就后悔考到这地方,太远,太艰苦,我一个农村长大的都觉得太难了。”

抵达当晚,法院同事们为沈雷举办欢迎会,大家面前都有酒,唯独他没有。

领导笑着举起酒杯,跟他说:“刚进高原千万不能喝酒,搞不好要死人的。”

沈雷想不到,这后半句竟然是领导的口头禅。

“要死人的”四个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他心里的阴影,刚去就喝酒可能是要死人的;刚去就洗澡可能是要死人的;感冒会引发肺水肿可能是要死人的;晚上是很容易遇到狼的,那是要死人的;夏天开车一定要注意,泥石流和塌方是要死人的;冬天开车一定要注意,暗冰和积雪是要死人的……

这些可不是凭空吓唬他,每当他不以为然,同事就让他看看法院的墙上。法院里专门有堵墙,上面挂着几张烈士遗像,都是来这里当法官,“稍不留神”的年轻人。

“欢迎会当晚,我就有要逃走的念头。”

沈雷感觉自己像拼死一搏的战士,两天前光荣出征,然后就到了这个稍不留神就“要死人”的地方。他到这里是想搏一把仕途的,没想玩命,仕途不好顶多回去过普通日子,总不能还没做出什么事业,先变成一张照片挂墙上吧。

直到欢迎会告终,沈雷回到宿舍,打开行李箱,翻出衣服,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那是长期烟熏火燎的灶火味,还有一股罕见的油脂味。

往里翻发现,箱子里搁着一整块腊肉,拿报纸包了好几层。那是他们家里唯一一块腊肉,每逢过年,沈雷妈就切一点煮上,剩下的挂在厨房灶台,现在整块腊肉都在他手里了。

再翻衣服,忽然从毛衣里掉出一样东西,是一个红色的薄塑料袋,里面都是钱,都是一百的纸币,总共三千多块,后来沈雷才知道,父母把养的猪给卖了。

父亲告诫过他,以后要做包青天一样的青天大老爷,要为民做主,给祖上争光。

沈雷的爷爷原来是有文化的城里人,响应过时代号召,上山下乡去最艰苦的地方,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但是在特殊时期,依然遭到加害,被搞疯了。奶奶带着全家人,从城里逃到农村,发现事情也波及到农村,就继续往更偏远的地方逃,终于逃到山坳坳里。

现在轮到他响应时代号召了。

“做个包青天,以后当个大法官,给你爷爷平反。”

沈雷自幼听着包青天的故事长大。其实他父亲没有读过太多书,不了解这个历史人物,“包青天”不过是寄托美好的夙愿,也成为镌刻在他骨子里的榜样。在父亲眼里,考进法院,就等于当上庙堂里的青天大老爷,早晚能给这个苦难的家族昭雪,给这个世界公平和正义,多年的心思没白费。

那晚,沈雷收拾好行李,把腊肉和三千块钱藏好,躺下来,努力闭上眼。

当我听到他说包青天的时候,我大概就能猜到他在岗位上的结局。很多没有进过体制的人,会觉得进去了很香,不仅稳定,还有面子。但很是事情,你不是拥有信念就足够的,还需要有将其执行下去的能力。

过去我没有这样的能力,于是最终选择离开。

曾经正年轻的沈雷,还接触不到这些,当时的他,既然决定留下来就是踏踏实实干,所有上述的困扰只是隐患。他正少年,是拥抱这个职业最光明一面的时候,要学习如何骑马,在草原上稳当地飞驰与判案。

刚到法院时,沈雷还是法官助理,领导叫他参加流动法庭的审判。

法官、书记员、助理,还有法警一行背着国徽,五人从县法院出发,开车两个多小时进了一个村。路只能通到这里,再往前就得骑马进去了。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民事案件,两家人因为放牧发生纠纷,多吉家的牦牛疏于看管,跑到丹朱家的草场上。丹朱家认为,多吉家刚有人去世不吉利,就连牦牛也沾了不吉利的气息,会给自己家带来不详。

两人发生争执,多吉动手打丹朱。过了几天丹朱气不过,偷偷杀了多吉家的两头牦牛。

在当地派出所的主持下,丹朱把多吉告到法院,要求丹朱赔偿两头牦牛的钱。县法院考虑到牧民开庭很不方便,所以以流动法庭的形式上门审理。

唯独沈雷这个法官助理不懂骑马。

同行的法警是个藏族小伙,承担了教骑马的任务,“在这儿骑马必须要学,不会骑马好多地方去不了。”

第一次骑马,沈雷坐在马背上走了四个多小时,途中马匹受到惊吓,把沈雷颠下来,结果他的一只脚卡在马镫里,被拖拽着跑了十几秒,幸亏法警小伙立刻安抚住马,才让法庭那堵墙上没多出一张挂着的照片。

中午他们走到一条溪流边,歇息片刻,法官把国徽从背上取下,轻轻靠在随身带的包上。

“这个不能脏。”带队的法官边用随身带的毛巾擦拭国徽,边叮嘱法警庭审的细节,“下午还是要做好检查,他们牧民很多身上都带着刀,千万不能出事,一定要检查好。”

到了村里,他们把国徽挂在一户牧民家的帐篷上,整个庭审就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举行,旁听庭审的牧民和僧人有些手里捻着佛珠默默诵经,有些手里摇着转经筒,所有人都像在为这场庭审祈祷。

整场庭审从下午三点多开始,因为藏语需要书记员和法警翻译,庭审的进程很慢,并且很多时候法官在庭审中要不断回答“为什么”。

“为什么丹朱打了我这事不管,我要他赔钱!”

“多吉家的牦牛先来吃了我家草场的草,法官这件事你为什么不管?”

“我的牦牛还要生小牦牛,小牦牛长大还要生小牦牛,为什么只算一头牦牛的钱?”

法官宣布休庭,明天早上继续审理,旁听的人群捻着手里的佛珠,摇着转经筒散去。

那天晚上,沈雷第一次住牛毛帐篷。帐篷里弥漫着浓郁的酥油味,和某种藏香的味道,还混杂着燃烧后牦牛粪便的味道。他怕有狼,一夜没睡,听着外面的动静,和丹朱家的狗一起守夜。

第二天清晨,事态超出了沈雷的预料,原本要死要活的两个牧民居然和解了。

他看到,法官师傅身边,站着一位昨天旁听庭审的僧人。

原来昨天晚上庭审结束后,法官请旁听的僧人一起和多吉聊聊。僧人给多吉讲了吉祥天母杀掉自己曾经的情人,邪恶夜叉的故事,他劝导多吉说,丹朱杀掉了他的牦牛,也杀掉了他的厄运。

简单的一个神话故事,让多吉撤回诉讼,丹朱承诺自己的牦牛生了小牛以后送给多吉两头。

这是沈雷第一次感受到法律之外的力量。回去的路上他默默无言,到了宿舍整个人趴在床上,分不清是心里更别扭,还是屁股更难受。后来他成为法官,骑马屁股不疼了,依然会问自己,讲神话故事而不是对错。这样来让当事人认同,还是包青天吗?

直到一起偷窃牦牛案出现,沈雷也请来了僧人。

那是一起牦牛盗窃案。牦牛贼被抓获时,偷了几十头牦牛,得用挂车来拉。此人是惯犯,庭审时,在公诉人的铁证面前,他拒不承认自己过去偷牦牛的事实。

证据确凿,敲锤子审判就完了。可是沈雷下意识觉得,不能这样干。

他宣布休庭,在休庭期间他去寺庙找了一位僧人,请僧人带着唐卡参加庭审。

再开庭时,僧人带着唐卡坐在旁听席上,偷牦牛贼依然不承认自己过去犯下的罪行。

“被告,请你转身。请僧人把唐卡打开。”

书记员把沈雷的话翻译成藏语,站在被告席上的犯罪嫌疑人转过身去。僧人缓缓起身,双手把裹成一卷的唐卡郑重地抬起,用额头庄严地触碰后,缓缓打开,高高举起来。

“被告,请你面对着僧人和唐卡,告诉我你所说的都是真话,没有撒谎。”

法庭里一片寂静,站在被告席上的嫌疑人没有说话,有些发抖。

这时僧人用浑厚的声音说了一些话,书记员翻译给沈雷,“说吧孩子,勇敢地讲出来。”

又是一阵沉默后,嫌疑人转过身,承认自己撒慌,坦白交代多次偷牦牛的事实。

我听沈雷讲起这事,先是爆笑,随后又愤怒,觉得他这样是在拿自己前途在赌,他是法官,又不是神棍。

可是沈雷回了我一句:“我一锤子敲下去容易,但是值得吗?”

就是在那天,沈雷意识到,当自己坐在审判席上时,法律赋予了他决定一个人命运的权力,但是他真正掌握这种权力时,更希望用这种权力去拯救一个人。

牦牛贼面对唐卡坦白事实真相,相当于有当庭坦白情节,他作为法官,也能酌定减轻。

他们那个地方是无律师县,整个县一个律师都没有,大城市的律师也根本不愿意来藏区,被告没有辩护人,也不知道该怎样争取法定减轻和酌定减轻,这样也是某种程度上的“不公平。”

沈雷只是做一个法官,负责敲锤就行了,但是要做公正严明的“包青天”,就不能只管咣咣敲锤。

沈雷也终于解开了多年前的疑惑,上一位法官的做法,不是为凸显谁的尊严,而是让这个特殊地区的法律有点人味,这些想法被他总结成四个字:“道法自然。”他说这跟宗教无关,道指的是道德,法就是法律,两样东西结合起来搞,才有包青天的样子,“在这片广袤的高原上做法官,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他说到这里,非常得意地拍着胸脯说,自己在藏地最骄傲的事,就是判过三百多起案子,没有一桩冤假错案。要是一个普通的地方法官说这话,我都得替他感到害臊,但是在那地方,没有监控,没有律师,太多案子没有证据,能做到这一点,太难了。

那些年,他在当地越来越有影响力,他主办的普法讲堂,搞成自治州的典型案例,他的判例也成了学习案例。就像当年承诺的一样,政策扶持让他的仕途走得很快,从法官助理到法官,然后是员额法官,再到庭长,三十五岁前,沈雷就坐上了副院长的位子。

他一度认为,自己这些年敲的锤子,每一下都很“值得”。

他在藏区做法官没有愧对法律,没有愧对父亲的期许,也没有愧对这里的人。

他唯独觉得愧对自己最爱的家人,连续4年,他都是一年回家一次。忙碌不是唯一的理由,不能回家更重要的原因是,回一趟家太难了。

沈雷做法官时就很难回家,做副院长以后事情更多,回家更难,偏远藏区的人手有限,许多特别的时候他们都需要坚守自己的岗位,或者坚守别人的岗位。

回家过春节只有七天,往返路上顺利的话,一共要耗去三天,满打满算在家里只有四天。这四天里,他还需要适应醉氧带来的嗜睡、头脑昏胀、乏力,能精神饱满陪伴家人的时间屈指可数。

2015年春节他好话说尽,让领导批了假,让他回家过春节,没想到差点死在半路上。

那时候路况还很差,冬天一旦有车因为暗冰发生事故,或者因为大雪封路便会出现大堵车。堵车发生时,他距离自治州州府还有一大半的路程,为了早点赶回家里,他选择了掉头走小路。那段小路导航上也没有显示,走了一个多小时,沈雷的车陷进烂泥。

那条路不是铺装路面,雪积的厚,下面藏着泥巴坑,车子一旦陷进去就很难出来。

当时他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外面又下着大雪,只能躲在车里等待过路的车救援。他在车里蜷了一下午,手机没有信号,也没等来一辆路过的车,到晚上他才敢把车打着火。

他不知道要被困多久,晚上太冷,只有打着火取暖,加上害怕路过的车撞上,只有打着火把全车灯光打开。车里没有吃的,水喝完就装点雪,拿到车里化开喝。

直到第二天上午,他依旧没有等到过路的车,再等下去可能真的会死,于是鼓起勇气下车往来的方向走。走了一段路,他遇到同样抄小路的货车,等到他的车被拉出来时,回家过春节的奢望已经化为泡影。

那些年,他错过孩子的出生,错过妻子生日,错过结婚纪念日,错过父母的大寿,好像整个家都与他无关,这些都是他成为包青天的代价,好在仕途正在实现,35岁他已经成为副院长,再熬些年,说不定就能再晋升一点,调回城市和家人团聚不再是梦了。

可是沈雷没有等到的那一天。

两年前,有一个败诉方对他的判决极为不满,每天到各种上级部门投诉,还在社交网络上圈出各种有关部门,举报他是“带病提拔的干部”,说他“胡乱判案,有错不纠”,还说他贪污受贿“两根虫草”。

这样的投诉举报持续一年多,尽管这桩案子证据确凿,判得公平公正,沈雷还是成为调查对象,省里组建了多部门参与的工作小组对他进行调查。那几个月,沈雷被停职,每天接受谈话、问询,不断写材料,交证明。他判过的所有案子都被查了个底朝天,最后查明他没有乱判。

工作组离开后,舆论影响还是存在,领导和他深谈了一回,他不肯与任何人讲,深谈中究竟都说了什么。

面对外界的流言蜚语,他也感觉委屈,自己在藏区待了十四年,一直没忘父亲给他的教诲,这些年忍受着“稍不留神就死人”的恶劣环境,亏欠家人,这口气憋在胸口,死活倒不上来。

他可以接受自己犯错,但是不能接受枉加的流言。他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拍在领导桌上,一怒之下辞职回老家。

老家的父亲很失望,对亲戚朋友和相亲都隐瞒了他辞职的事,打心眼里觉得,儿子肯定是收受贿赂才被逼辞职,逼着他在祖宗牌位前跪下认错。沈雷没有争辩,他这些年本来就对家里有愧疚感,法院的事也跟父亲讲不清楚。父亲让跪,就跪下了。

沈雷心里并不觉得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三十多岁正是好时候,有专业,有资历,觉得到哪都一样有饭吃。

结果现实打了他的脸,有个名牌律师事务所的主任看了一眼他的简历,直接扔在一边说:“中国区县一级基层法院有三千多个,每个法院两三个副院长,全国差不多有一万个副院长,你算什么?”

他每天背着包,坐地铁去找工作,大的律所瞧不上他,觉得他那些藏地的经验没用,法官的履历也不算啥。普通的律所呢,他瞧不上人家,因为那里的律师各干各的,自己找案子,自己解决,每个月给律所交抽成,并不会把资源倾注在他身上,他想找到一份有前景的。

至于销售型律所,他更不愿意去,那纯粹是打着律师名义,捞业务坑当事人的,根本不注重专业价值,在那里只要嘴皮子好使,律师和卖保险的也没什么区别。

几个月下来,他说话再也没有洪亮高亢的语调,见谁都笑眯眯地点头,满脸和气。可是工作依然没有找过,妻子打来电话,孩子该交学费,家里眼瞅着快揭不开锅了。

就是这时候,我向他抛出橄榄枝。

他那时没有跟我讲,自己离开岗位真正的原因,其实无需他多言,我也能理解。后来他愿意讲多少,我听多少,说多了,我还不想听。我只是带他去KTV,没喝太多酒,唱歌,不停唱我们两个都喜欢的歌,从何勇的《姑娘,漂亮》唱到新裤子的《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

我给他把办公桌椅在律所里备上,只等他来上班。

律所的合伙人问过我“你看中沈雷身上什么东西”。

我说,我们律所正好缺一个有审判思维的专家顾问,邀请他,就是想让他来担任,所谓审判思维,就相当于是高考出题人,考生做卷子,老师讲卷子,说到底都得摸索出题人脑子里是怎么想的。沈雷在法院工作十四年,我们整个律所加在一起,也没他懂得怎么“出题”。

除了利益上的考量,我还有点其他想法,那就是在沈雷身上,我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想当初,我也是从体制内出来的,无助过,沈雷的年龄比我大,可是他当下走过的路,是我曾经走过的。

假如体制是一座城,我和沈雷,说白了,我们俩都是翻城墙的逃兵,懦夫相惜。

沈雷从来不进我们给他准备的办公室,每次来都在大门外等着我。

入职以后,沈雷不用律所的夹子、笔记本,就连打印都是自己花钱到楼下打印。“我觉得不好意思,没带来价值,就用你们的成本。”这是他的原话。

有一回他有个老同学过来,也是个法官,他想应酬一下,我就让胡帆跟他一起去开车接,他不想麻烦律所里的人,就问我能不能借律所的公车钥匙。

我把钥匙给他,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发现油已经加满了,车子还给洗了。大家平时用律所公车,都是谁发现快没油,谁就去加油,回来报销,也没有人洗车,脏得不行。沈雷这样做,好像有一种不想欠我们分毫的感觉。

我们商量做一个案子,他熬了半宿,给我写了一个长篇大论的文书,里面又是背景,又是目标,啰啰嗦嗦的。我跟他说不用这样,咱俩当面说清楚,本子上记一下就开始干了,咱们追求的是效率。

他笑说:“这个是态度。”

我说:“咱们不要态度就要结果啊。”

更别提我们出去吃饭应酬的时候了,请他坐在重要的位置上,他如何都不肯坐,还说这样子饭就没法吃了。

我明白了,要想让他回到语调洪亮的时候,我必须给他重构自信。

沈雷的自信重构计划目前已经进行了两步。一直到我和他喝酒,聊起往事的此刻,这个计划仍在继续。

第一步是我们与省里一个法律专业研究组织,共建了专家工作委员会,经过选举,沈雷出任专家工作委员会的主任。我们在门口火速挂上了早就做好的牌匾,更换了他办公室的门牌,交给了他一份专家名单,请他帮我们做好专家的联络、协调、课题研究和重大案件研判。

沈雷的身份没了,自信没了,仕途没了,可是永远不会离他而去的,就是他做法官时累积的经验和能力,想让他恢复自信,就得让他先做点得心应手的事情。

第二步,我请沈雷负责刑事案件的模拟庭审工作。

模拟庭审说白了,就是一场大型角色扮演游戏。除了律师和当事人,法官、检察官、法警都是律所的人演的,为的就是让当事人清楚庭审的流程,知道可能面对什么问题,应该作何回答,同时消减当事人面临庭审的紧张情绪。

其实很多律所有这个模拟庭审,只不过他们那些都是走个流程,但我不想这样。演检察官这里,有我在;演法官的,有沈雷这样的真法官——这个游戏瞬间就逼真了。

去年十一月,沈雷组织的第一场模拟庭审。模拟庭审前,他自掏腰包买了个COSPLAY的法袍和法锤,为了更好的给当事人营造审判环境,他竟然给我下达买手铐的任务。

我们重新进行了分工,刑事案的承办律师担任辩护人,沈雷担任审判长,我担任公诉人,老胡和助理尚师文担任法警。我把买来的手铐交给尚师文,让他在隔壁办公室把当事人先铐起来,一会儿带进会议室。

“你买的什么破玩意儿!”

尚师文接过手铐,一边用爱心形状的钥匙打开手铐把当事人铐起来,一边爆笑。

“手铐属于警械,买不到,只有网上买情趣手铐,将就用吧。”

手铐,成了模拟法庭唯一不严肃的环节。

那场模拟审判是一桩关于非法集资的案子。我们的律师在辩论环节,把重点放在这个人挣了多少不该挣的钱,通过什么手段挣的,结果沈雷剑走偏锋,直接告诉我们,这个人在团伙里坐二把交椅,不是马仔,必须得蹲大狱。

谁也没想到他能来这一出,打了律师一个措手不及,敲了锤,客户“蹲进去了”。

模拟庭审后,沈雷带着我们做了复盘,重新调整了辩护策略。一周后,这起案子开庭审理,我们和当事人在法庭上配合完美,最终达到适用缓刑的预期目标。

那时我觉得,沈雷好像终于找回了一点当年的影子。

到目前为止,模拟庭审已经进行三回,每次效果都超出预期。当事人对沈雷赞不绝口,最让我意想不到的,这件事传开了,竟然有别的律所带着当事人过来,想要付费让我们开一场模拟庭审。沈雷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手里摇晃着那柄法锤,跟我们说:“没办法,我就懂个锤子。”

沈雷能融入律所,其实多半要归功于尚师文。

老尚的性格很包容,也很能逗闷子,老尚带着那些当事人,总是咨询“沈院长”,晚上一起喝酒。老尚对那些放贷的说:“带你们见你们一辈子见不到的领导,只懂个锤子的领导。”

但老尚也总会补充说:这个锤子法官,把自己饭碗砸了,这个锤子法官,每锤一下都问心无愧。这种人就得来我们律所,我们律所都是这种人。

律所再出门应酬的时候,沈雷终于愿意听我们的,坐在那个重要的位置上了。

年前,我静下心给每个人都取了一个绰号,用来代表这个人,给每个人定制了小纪念品。助理尚师文是尚希望,“板鸭王子”胡帆是胡牛逼,沈雷,就是沈大锤。

沈大锤是我对他过去的总结,也是我对他未来的希望,希望他依旧拿起大锤,给自己的未来下一个判决,告诉他自己未来可期。

春节前团建,律所有三个人都把孩子带到办公室里,沈雷也是其中之一。

这是自打孩子出生以来,沈雷第一回陪伴孩子过寒假和春节,以前即便回家,也只能待上半个春节。

看着这个六年级的孩子,我有点心酸,三个孩子都能玩到一起,另外两个孩子,跟自己爸爸也挺亲,唯独沈雷的儿子,和他总是有一种疏离感。

他既不会往沈雷怀里钻,也不会找他要手机玩,我当时一眼就看出来,他很想玩,但就是不敢和爸爸张嘴,我就到办公室给他拿了个平板。孩子接过平板,和我说了声谢谢,很懂礼貌,后来我发现,他对沈雷也会说这种礼貌用语。

直到临走,沈雷想让儿子坐在副驾驶位,儿子却熟练地拉开后门。沈雷无奈摇了摇头。

第二天我俩聊天,他说孩子对大城市不适应,这地方比起家里,太陌生了。

我笑着跟他说,应该是对你陌生吧。

沈雷笑了笑,没说话。

当时我脑子里就在盘算下一步,帮他把儿子的学籍转过来,别在老家上学了。

如今沈雷竭力陪伴家人,房子我也帮忙找朋友装修了一间,这样他家人过来有得住。这次春节他的妻子就来了,帮他和儿子的伙食改善了不少。他可能丢掉了很多常人眼里重要的东西,但最珍贵的,一定没丢。

我曾问过他,有没跟自己孩子,讲过在藏区法官的故事

沈雷说,自己还是会告诉孩子,当法官就像是包青天,可是除了这些,他不再只讲包青天如何断案,如何铁面无私,而是包青天是怎么成为包青天的,他保持自己的底线,又有智慧解决具体的问题。

但是没当讲到这里,他又会打住,他会想起自己这些年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在流动法庭,骑着马背着国徽,一桩接一桩的判案。这事本身就让他快乐。

他对孩子最后说的,只是一句好简单的话:“做你自己就好了。”

张飞说,沈雷好像这些年过得一直挺难受。

他为了成为父亲眼中的“包青天”,去到条件严酷的草原,必须忍受当地落后的法制环境;

从草原出来,为了证明自己,又到处卑微求职找工作;等进了律所,他觉得自己创造不了价值,连打印都要专门跑到楼下自己花钱。

在大多数时刻里,他都活在让自己不舒适的环境中,而整个过程中,唯一能让他感到快乐的,是做法律工作本身——帮人解决问题,“去审案子、敲锤子”。

这也就是为什么,张飞想通过模拟法庭让沈雷重拾信心。

在那个会议室里,他不用思考危险的生存环境,也不用顾虑如何应对对中年人充满恶意的求职市场,他只用做自己最开心也最擅长的事。

有个说法是,人一生要走很多弯路,但最终都会回到命运定好的路线上。

我想与什么狗屁命运无关。而是说,人只有在不断往前进的时候,才能慢慢找出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最终,我们将会无限趋近内心真正的选择。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迪恩 小旋风

插画: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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