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灯》的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韩国某个矿工村。
这个不起眼的矿工村,却有二十多家茶房。
茶房里的女人们,肩负着重大的责任——“解决本地男人欲求不满的问题”。
她们来到这里,当然明白这种特殊的工作性质,为了赚钱自然也就不需要考虑自尊与廉耻。
如果你觉得她们的日子一定倍受煎熬,那就大错特错了。
事实上,她们很想得开,既然无力改变,那就好好享受吧。
“我一直以为卖身的女人都是迫于无奈。我完全没有想到,女人廉价出卖自己肉体的同时,还能乐在其中。”
叙事者“我”就是今天解读的这本书《天灯》的女主人公。
作者李沧东,借女大学生信惠的遭遇以及心路历程,生动地呈现了女性在身份认同与两性矛盾冲突中的成长变化。
小说延续了李沧东作品中有关“民主运动”的因素,从女性的视角去观察人性,思考人生。
在特殊的年代里,年轻人怎样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灵魂的栖息地。
《天灯》采用了双线结构叙事。
一条线是采用第三人称内聚焦叙事法,另一条是以信惠的第一人称叙事。
第三人称叙事主要是集中于现实,第一人称叙事集中于回忆。
在现实中,信惠因为“潜入矿工村”和企图“煽动矿工运动”的罪名,被逮捕。
回忆的这条线,主要讲述了她在辍学前的经历,和在矿工村的生活。
两者齐头并进,给读者以身临其境、感同身受的阅读体验。
信惠是一个私生女,生父不明。
母亲年轻的时候做过酒馆的陪酒女。这段不光彩的历史让她非常自卑,所以她对女儿要求严格,希望她将来能过正常顺遂的生活。
信惠考上了师范学院,意味着将来她能成为一名人民教师。
对于母亲来说,这是一件扬眉吐气的大事,是她能在邻居面前抬头挺胸的资本。
可是,有一天,她却收到了信惠停学的通知。
信惠在同学秀任的鼓舞下,以开学习研讨会为名哄骗了教授,开出了集会证明。
他们实际上进行的是“校内民主化集会”。
在当时,政治非常敏感地时期,进行这场集会无疑是一次巨大的冒险。
信惠凭借着平时乖巧听话的形象,取得了教授的信任。
“她依然无法理解当时自己心中涌起的那股莫名的感动,那种几乎是自我破坏的冲动与兴奋。”
事情暴露之后,秀任一群人被学校开除,但是他们毫不留恋,仍然坚持做民主斗争。
信惠却茫然了。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不明白民主斗争的意义在哪里。
秀任将学校老师视为法西斯的走狗,势不两立的敌人。信惠却觉得老师有自己的顾忌十分正常。
她和秀任一群人有太多的不同。
她不像秀任一样可以洒脱地放弃学籍。虽然她被学校退学,但是依然每学期在教学费,以保住学籍。哪怕这笔费用已经让家里捉襟见肘。
脱离了学校之后,秀任他们反而更加活跃。
她鼓励信惠加入他们,参加为保护工人权益的游行示威活动。
信惠强迫着自己按照秀任说的去做。
看着他们一张一合的嘴巴,信惠竟然想到的是要吃一块披萨。
书中有一段以第一人称的心理独白:
“不论我再怎么努力,我依旧是我,终究无法变成他们。不,我越是努力变得与他们相像,越是感觉自己不够诚实,变得不像自己,感觉自己就像是话剧中的小丑做着拙劣的表演。我无法成为他们,这不是我本该的样子,不论我多么想要否认,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身份的认同,是信惠苦恼的根源。
在外人眼里,她属于大学生运动圈,而且还是一个活跃份子。
可是她对运动的一系列事物并不上心,
秀任一群人在摇旗呐喊,振臂高呼的时候,她虽然举着手却无法真正感同身受。
她对运动缺乏信心,甚至是怀疑与矛盾,这是因为他无法与劳动人民融为一体。
贫困,让她深深自卑。
当秀任找到她,让她帮忙骗教授时,她发现只有在运动时,自己才能找到发光点,才能让别人都看自己。
这就解释了一开始,她为什么会“冲动与兴奋”。
母亲,又是信惠的一个痛苦的根源。
在这个只有母女俩的贫苦家庭里,两人相依为命,母亲深深爱着女儿,也压迫着女儿。
信惠小学的时候,身体已经开始发育。
日益隆起的胸部,本来是很正常的现象,可是,在信惠看来却是“一种极大的罪过”。
母亲不良的经历,让她对女儿的成长非常恐慌。
“母亲坚信,女人胸部过大,男人就会认为这是一个下贱的偷情女。”
信惠对身体的羞耻就是来源自母亲的观念。
只要她稍不注意露出了大腿,就会招来母亲憎恶与恐惧的目光与咒骂。
在这样的生长环境里,信惠从未爱过母亲。
明着,她顺从母亲,潜意识里,她一直在反抗着母亲。
参与学生集会,让她体会到了反抗的刺激,就好像偷情者寻求刺激的心理一样。
对于集会,她并不是真心热爱,而是这个事情让她体会到自由的释放。
母亲在信惠被开除后,不顾脸面跪在教授面前求情。
终于换来了条件:只要信惠写悔过书,并且每年缴纳学费,就可以保留学籍。
但是,信惠选择了逃离。
这是第二次信惠对母亲的背叛。
接下来,她去矿工村做茶房服务员,是对母亲第三次也是最致命的打击。
信惠在警察厅接受审讯的情节,是书中最惊险恐怖,让人脊背发凉的一段。
秀任等以扰乱治安罪被抓了以后,信惠被母亲接回了家。
母亲每日长吁短叹,以及辛苦操劳,让信惠倍受折磨。
“她越是体会着母亲的痛苦,越能感受到自己实际帮不上一点忙的无力感,以及难以忍受的煎熬。”
于是,她逃走了。
矿山村的茶房服务员身兼数职,既是陪酒女又是出卖身体的妓女。
“这里的人们常说,维护治安,一个女人顶十个警察。因为女人是矿工们排解劳苦与性压抑的唯一出口。”
信惠原来的想法很单纯,以为就是单纯的服务。
当她得知可以出卖身体赚取额外丰厚的收入后,她“使出浑身解数守护自己”。
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信惠并不清楚。
可能是她接受的教育让她保持人格的清白与独立。
金光培是一个特殊的客人。
他领导过矿工运动,因为懦弱,出卖了同志们,成了警察的眼线,自然也是其他矿工的敌人。
信惠却被他吸引,在他身上,信惠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提出要和金光培谈恋爱。
在矿工村,“谈恋爱”是上床的别称。
金光培误解了她的意思,信惠要的是真正的恋爱。
两人发生了激烈地冲突。
金光培转头纠缠上了信惠的同事小雪,以此来刺激信惠,让她乖乖就范。
两个人对彼此都有意,但是谁也不肯先低头。
但是,小雪在与金光培相处的过程中渐渐爱上了他,并愿意为了他从良。
在茶房里,小雪与信惠最亲近。当她知道金光培对信惠也有意思,为了独占金光培,她就以间谍罪诬告了信惠,将她送进了警察厅。
八十年代的韩国,司法审讯制度并不完善。那时的警察可以使用暴力对待嫌疑犯,所以经常有警察失手打死疑犯的恶性发生。
屈打成招也屡见不鲜。
在警察厅,信惠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被打耳光,被泼冷水,被强制不让睡觉---
这些极端手段,就是想让信惠招供是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才到矿工村来。
至于做茶房服务员,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进行宣传、组织工人运动。
信惠实话实说,在警察们看来,是负隅顽抗,是宁死不屈。
这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斗士。
他们更残忍地折磨她,虐待她。
性虐待,是对一个女人最残忍地迫害。
书中有一个姓南的刑警,在考入警察前被女友抛弃,自此对女性有一种变态的欲望。
信惠与前女友的外貌相似,让他又爱又恨。
再加上信惠从事的职业,让他以为这是一个很容易上手的女人。
他暗示信惠只要按照他说的做,就可以温柔地审问她。
可是,信惠拒绝了。
信惠不屑的眼神,让他联想到被抛弃的遭遇,怒火中烧的他开始对她进行性折磨。
他用武力胁迫她脱了衣服,坐到了书桌上。
“她像一头服从命令的牲口一般爬上了桌子,她的双腿颤抖不止。”
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恐惧与绝望。
“如果神灵此刻正在惩罚我,说不定正是因为这一点,不相信任何东西,无法真心爱他人,也不会因为渴望什么而心急如焚。”
信惠的顺从刺激了南刑警的欲望,尽管信惠愿意写交代材料,他仍然不肯放过嘴边的肥羊。
当南刑警压在她身上时,她猛然想起反抗:摸到一只烟灰缸,砸向了他。
这场审讯的结局是,被关了三天三夜的信惠在没有写任何交代材料的情况,被悄无声息地释放了。
实际上,警察早就知道了信惠并不是运动圈的人,既然已经抓了,就将错就错,说不定能编出点“有用的”资料来讨好上级。
在这场审讯里,信惠表现出了一个斗士的顽强与坚忍。
母亲强迫她将来成为小学老师,秀任等人强迫她成为一名饱怀热情的斗士,警察强迫她成为间谍与鼓动者。
“你们此刻正在强迫我变成不是我的某种东西。”
来自身体的折磨,信惠都一一承受了下来。
唯有对精神的折磨,让她不堪忍受,所以她选择一次次地逃离。
南刑警企图强暴她,这一次没有退路,信惠勇敢地举起了烟灰缸。
离开警察厅,信惠去茶房结算了工资准备离开矿山村。
临去之前,她带着钱主动找了金光培。
她要献出自己的初夜。
一直以来,信惠都是按照别人的期待在生活。
这一次,她是主动开始学着相信别人,爱别人。
从金光培家出来,她还将自己的全部收入送到了一个去世的老矿工的家里。
“她也完全没有料想到自己会这样做。”
在经历了警察厅的劫难后,信惠由原来的自私冷漠,变得尝试接纳别人,关爱别人。
“自己在警察署遭遇那般恐怖的事情时,和金光培在一起时,还有此刻这一瞬间,地球都在一成不变地沿着自己的轨道运转,宇宙中的那颗星孤独地守护着自己的位置,闪闪发光。”
信惠之前的生活是按部就班,麻木不仁的。
她看得见母亲等一众劳动人民的艰辛,却无法对他们感同身受,又无法帮助他们。
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她陷入了深深地怀疑之中。
矿工村的经历让她觉醒,内心充满了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的渴望。
信惠的故事结束了,生活中还有千千万万个“信惠”在迷惘,在彷徨。
愿他们都能从信惠的故事获得生活的实感与意义。
文学作品的力量正在于此,我们无法经历主人公的生活,但是从他们身上我们汲取到了生活的激情与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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