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走出情色沙漠的阴险角落？

▲布鲁诺·杜蒙

在法国北方小镇拍完《人之子》和《人啊人》后，布鲁诺·杜蒙突发奇想转到美国拍片，自然不是拍好莱坞大片，而是延续他风格独特、富有哲思的艺术创作。第三部长片《情色沙漠》在他的作品履历上绝对是异数，这是他迄今为止唯一一部在美国拍摄的电影，而且上映后掀起极大争议。这也许是他对自己的一种挑战，毕竟前有戛纳大奖加持的底气，自然想跳出自己的舒适圈，尝试点不一样的故事；而从他透露的信息来看，他目的是想颠覆观众对美国的各种刻板印象，于是便有了这个离经叛道的公路片题材。

杜蒙在创作早期，一直乐于挑战各种类型，从《人之子》的青春成长到《人啊人》的犯罪悬疑，再到这部公路电影，均在固有的类型基础上演绎出完全不同的花样，让人大呼意外。据导演说，《情色沙漠》是他两周内写出来的剧本，讲述一名美国摄影师和他的神经质女友驾车穿越加州沙漠前往名为“29片棕榈叶”的小镇。一路上，两人关系徘徊在甜蜜与崩溃的边缘，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暴力事件，悲剧性地终结了两人……

毫无意外地，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一个浅薄无聊、噱头十足的故事，因全片只有两个主要人物，充斥长时间驾车的画面，车外不是什么风光美景，而是荒凉的沙漠；一路上两人不是吵架就是做爱。这个剧本明显标榜着他偏好的极简主义标签，缓慢的节奏与缺乏戏剧化的情节让当年很多观众大呼吃不消。无独有偶，在千禧年初先后已有两部极简风格的公路片问世，分别是金棕榈导演格斯·范·桑特的《盖瑞》与文森特·加洛的《棕兔》，充分体现出公路片给作者导演带来的无穷启示。

杜蒙不仅透过空间（车、旅馆、泳池、餐厅、沙漠）营造一种单调反复的枯燥感，其出色之处在于，在司空见惯的公路片元素里，透露出罕见的悬疑感与潜伏的暴力暗示。表面上没任何事发生，却在各种细节里暗示着邪恶即将降临，不论是公路上疾驰而过的车辆，还是男主角不小心撞到的小狗。这种常见于惊悚恐怖片里的手段为杜蒙所活用，成为进入人物内心以及剖析两人关系的钥匙，更令这部公路片具有了形而上的隐喻色彩。

这个貌似无聊的剧本一边刻画两人言语不通、南辕北辙的性格，随时陷入激烈争吵的不稳定状态，另一边，他们则通过纵欲来弥合这种争端分歧。其中最惹人争议的莫过于两人野外的性爱场面，这大尺度的一幕见证了两人褪去身上的衣物，回归大自然的怀抱，赤裸的身体在粗粝的岩石上展露出原始的兽性。由此，男女关系的本质浮出水面：欲望是维系两人的纽带，它先是让两人沉浸于极乐欢愉之中，再将他们引向悲剧性的死亡。这既是一趟纵欲的放荡之旅，也是驶向人性阴暗角落的绝命征途。

男主角在性高潮时总是发出夸张的嚎叫，这些镜头当年在威尼斯首映时遭到嘲笑。这实际上刻画的是人性中的原始兽性，和《人之子》与《人啊人》中男性角色在性交中的粗野表现一脉相承。而联系上本片最后一幕来看，这种刻画有了更清晰的指向。男主角被强暴时，性侵者在达到高潮时也发出了同样的嚎叫。这一帮突如其来的性侵团伙给人相当突兀的感觉，其强暴的对象竟然是男主角！更始料未及的是，男主角被强暴后却将怨愤发泄在女友身上，将其残忍地杀害！

于是，影片凸显出一种原罪论的意味：人生来有罪，而欲望是万恶之源，这是贯穿杜蒙绝大部分作品的核心主题——《人之子》中一帮青年混混对乐团女孩集体性侵，以及《人啊人》中小女孩被性欲旺盛的校车司机奸杀。而具有前瞻意味的是，杜蒙挑明了大男子主义的遗毒，在他前三部作品中，女人遭受的侵犯及遇害，莫不跟这种有毒的男子气概密切相关。在法国北部小镇，大男子主义往往与新纳粹主义崛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看《小宽宽》便略知一二；而放置于大洋彼岸的荒漠上，这个人性的弱点同样会带来可怕的悲剧。

在杜蒙看来，加州沙漠的地理环境与欧洲小城镇有着极大的差别，却有异曲同工的隐喻意味。无垠的沙漠指向令人敬畏的大自然，也指向了人物的内心。这种以自然环境来传达角色心理及关系的方式贯穿其不少作品，人类内心的风景有时比大自然更深不可测、令人惧怕，比如《人啊人》开场油画般的荒草地上出现了一具骇人的女童裸尸。而这部最具争议的自然是男女主角在沙漠被暴力侵犯的一幕，惊人揭开了瑰丽壮观的风景里隐藏着血腥、狂野与暴力的一面。这无疑也是在影射着我们每个人内心的野兽，它暗中埋伏、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