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贩婴群

2023年11月，一名男子“鬼鬼祟祟”地走进湖北襄阳健桥医院一间办公室。医院院长说：“你找到我们真的是对了！但是其实这个事情对我们来说风险是极大的。我们做这个也是违法的，我们犯的是‘死罪’。”

“我们不是骗人的，我们是做好事！”

这名院长所说的“死罪”是指为代孕等非法渠道买来的孩子办理出生医学证明，以便上户口“洗白”身份。来找院长的男子此前与一名山东的中介联系了大半年才通过“考察”。“我和对方说想要出生医学证明。她都不用问就懂了。她还说‘今年有了儿子，明年还可以给你介绍一个女儿，你到时候就儿女双全呐！’”

中介告诉男子，她近期已经成交2单，9月份有个孩子卖了11万，10月份的卖了14万。医院里有了孩子就会通知她。她甚至直言：“我和医院院长的儿媳妇有对接。我们又不是骗人的，我就是做好事。”

在中介的指引下，男子见到了襄阳健桥医院的院长，对方和他交代了40分钟注意事项、应对电话回访的话术以及在派出所上户口的技巧。随后工作人员带他来到医院7楼办理出生医学证明。一路上他心情忐忑，担心被办证的工作人员看出破绽。

“他们按照生产、住院、分娩一整个流程做出单据，给我拿了一摞让我签字，签到我手软。又从保险柜里面拿出一张空白的出生医学证明载体，调出我们此前给的信息，确认之后把证明给打印出来。”至此，男子只要向中介缴纳约定好的9.6万元，就可以拿到这张由医院开具的出生医学证明。但这时他却开始找各种理由，不肯付钱。

原来，这名男子并非真的买家，而是在卧底贩卖婴儿群时发现了这一灰色产业链。他向相关部门举报后，襄阳健桥医院院长等多名犯罪嫌疑人随即被警方逮捕。医院“贩卖出生医学证明”案迅速引发公众关注。

虽然这名举报人一直戴着口罩，并化名“上官正义”，但他的个人信息还是很快被报复者发到网上，有人甚至扬言要追杀他全家。“我在哪个城市待了几天，他们都公布出来了，还有各种辱骂、威胁。”

神秘的打拐志愿者

这并不是上官正义第一次走入公众视野。早在十几年前，他就因公益打拐名噪一时。有人说他是人贩子的终结者，也有人质疑他一直关注拐卖，别有用心，甚至背后获利。上官正义也始终对外界保持神秘，对自己的身世和过往鲜有提及。

上官正义

上官正义出生在一个偏远山村的农民家庭，从小就梦想当英雄。初中时，因家庭贫困辍学，他先到少林寺学武，之后入伍参军当侦察兵。退伍后，发现少儿培训行业火热，他转行做了跆拳道教练。“做私教有收入但很辛苦。一天跑4个点，从早上一直跑到很晚才回去。有时连一个8块钱的盒饭可能都舍不得吃。”

“我当时的梦想是赚到60万。那两年，我记得差不多有50多万，这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件事！没有任何压力，又有钱数。”想着存够60万就回老家盖房、娶媳妇的上官正义，却阴差阳错地走上了一条惊心动魄的打拐和卧底之路。

（图片来自网络）

2007年，上官正义在广州体育中心附近看到几个奇怪的卖花童。侦察兵出身的他敏锐地意识到事有蹊跷，便利用业余时间跟踪调查。3个月后，他向警方举报了幕后操控卖花童的一对夫妇，并解救出多名被拐儿童。这一案件在社会上迅速发酵，作为举报人的上官正义也成了媒体争相采访的新闻人物。

“我从穷人家走出来，能够得到有关部门的认可，我觉得至少我做的事情是正确的。但我没有太多时间去享受这种认可，我更多想的是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上官正义曾接受多家媒体采访

出名后，很多被拐孩子的家长纷纷找到上官正义寻求帮助。其中一位广西的母亲曹美玲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2006年，曹美玲5岁的儿子被人贩子拐走。警方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后，寻子心切的曹美玲每年都会从广西去到人贩子老家湘西山里，希望能从他父母那找到线索。久而久之，双方甚至处成了家人。但上官正义深知这位母亲的无奈：“但凡有办法找到孩子，谁会愿意认人贩子的父母为亲呢？我们也感觉挺无助的。”

拐卖正转变为更隐秘的网络贩婴

近年来，在对拐卖儿童的重拳出击下，很少再有丢失孩子的家庭找到上官正义。但他发现，拐卖正在转变为更加低龄化和隐秘的网络贩婴。通常，贩卖婴儿的中介会在网络上寻找买家和意外怀孕的女性，有的甚至是未婚先孕的学生。

“男朋友跑了，学生又不敢告诉家人，她就上网求助。这时候，就有所谓的‘好心人’找上她说‘你太可怜了！我这边有个妹妹正好想要孩子。到时候你生的时候拿我妹妹的身份证去生，还不会留下你的生产记录。生了之后，再给你点营养费，把身子好好养一养。’学生一听是不是很开心。”

买卖婴儿的双方都知道事情不能见光，且担心对方事后反悔，因此给了中介可乘之机。2014年开始，上官正义更是以买家的身份接触到大量被中介怂恿和利诱的孕妇。因此，他对中介毫不留情。

但也有一部分主动卖孩子的父母。上官正义曾在网上认识一对在广州打工的年轻情侣，以12万的价格出售自己未出生的孩子。“女生怀孕了，但家里不同意要。我告诉他们这件事要向公安机关报告。他们两个都痛哭流涕，说再也不敢了，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后来，他们结婚还邀请我去，还感谢我。男生说当年自己年幼无知，导致他有这个冲动的想法。幸好我出现，不然他可能现在还在监狱里。”

中介与“客户”的协议中“明码标价”

劝说卖家的同时打击中介和买家是上官正义卧底贩婴群的主要目的。在形形色色的买家中，除了无法生育的人群外，也有不少是因为买孩子可以选择性别，或是因为其他原因不想自己生育的。

中介、医院、代孕机构相互勾结

2021年，上官正义潜伏进一个买孩子的QQ群，意外发现了一条中介、医院相互勾结、买卖出生医学证明的灰色产业链。通过深入调查，上官正义陆续卧底了上百个贩婴群，举报违规开具出生医学证明的医院二十余家。他还发现有的医院在进行非法代孕。“我们接到线索时，孩子已经被接走了，代孕妈妈孤苦伶仃一个人躺在病房里。她家里欠了网贷，孩子又生病，实在没办法才走向了代孕这条路。”

虽然上官正义很同情这些代孕妈妈，甚至帮她们联系爱心人士捐款，但他意识到代孕已经成为滋生婴儿贩卖的温床，他也不得不痛下狠手进行举报。

他还调查发现，“一孩两证”在非法代孕中极为普遍。非法代孕公司会和医院串通，让代孕妈妈用买孩子的这名“客户”的身份证件入院生产，获得出生医学证明；随后，再让代孕妈妈通过亲子鉴定的方式，重新办理一张出生医学证明。

而代孕公司为了获利，套路也层出不穷。“你指定要一个男孩，然后对方3个月后告诉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代孕妈妈给你怀了一对双胞胎。如果你有钱，一个孩子 70万，两个一共 150万。假如你没有实力或者只想要一个，那另一个孩子他们就会通过网络收钱‘送养’。有代孕就有贩卖婴儿、贩卖出生医学证明的现象。他们已经完全一举多得。”上官正义说。

从2007年开始公益打拐，到卧底举报网络贩婴、贩卖出生医学证明、非法代孕，上官正义始终没有停下。

5月21日，上官正义在微博曝光小红书平台“长期存在所谓送养孩子、领养孩子，贩卖出生证及上户口等违法行为；甚至有胎儿还在腹中，就已经在这里公开预订‘送养’。这些送养，实为明码实价的金钱交易。”当日，小红书官方发布治理公告回应。云南昆明警方回应媒体称，会和网安支队跟进相关情况。

来源：《冷暖人生》

编辑：蒋涵琦 王得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