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赴越军事顾问团纪行(4)
窦金波
(上集讲到,1950年9月10日左右,顾问团组织越军准备攻打法军占领的高平省石安县城东溪,谁能想到,29年后的1979年2月17日对越作战时,我军126师、124师从布局关突破,将攻占东溪作为重点目标,然后顺四号公路向高平攻击前进,24日占领高平。)
在了解情况时,顾问团得知法军在据点周围插满碎酒瓶玻璃,以对付越军赤脚。顾问团叫突击部队准备了薄木板,待冲击时铺在玻璃上,又急电国内送来一些黑色胶底力士鞋,发给突击部队。炮兵也分了一些。但战士赤脚惯了,鞋穿上不舒服,所以他们仍然是赤脚抬炮。行军没有队形,多是由上级指挥员指定集结地点、到达时间,中间如何走法,自己自由决定,走哪条路也自己选择。指定完集结地点、到达时间之后,连以上干部就骑马走了,不管部队。这种自由行军,速度甚慢,不论步兵炮兵,一天走不了20公里。他们听说我们解放战争中一日行军三四十公里,特别是有时能达到50至80 公里,感到不大可信,认为根本不可能。
越军的辎重和粮食全由民工运输。那些民工,几乎全部是侬族中青年妇女,无一名男子。因为强劳力的男子大都当了兵,而当时越南妇女和男人的比例,女人的数目多得极为悬殊,据说越南北部男人可娶两三个老婆,老婆就如雇工,农田劳动,家庭劳动,支前,全是她们,也有许多四五十岁不结婚的妇女。我们看到支前的都是妇女,她们主要是把中越边界上中国援助的粮食运向前线,都是随便折一根竹子,劈成两半,做根简易扁担,有的就用整竹竿,两头用竹子编个简单的筐,铺上芭蕉叶,装上粮食,挑着上前方。她们的队伍倒比军队还整齐,一行行地望不到头尾,一面走,一面高唱山歌,吃饭时就用挑的米,用随身带的小口大肚皮铜锅,支个架,点上火就做饭,也没有菜,只带点盐,采一些山辣椒吃。部队同样没有菜,吃山辣椒。我们这些顾问也是经常是这样。山辣椒那东西满山都是,随时随地都可找到,大小近似玉米粒,略细略长一点,其辣无比,采下来用洗净的石头砸碎,掺上盐即可吃。我曾多次吃过这东西,以致把胃弄坏了,回国后好多年才恢复。
队伍到达集结地点后,战斗命令也下达了。我即建议将第三小团(营)配属 174中团(团)打东溪,用一个连进行抵近射击,完成任务后仍配属 174中团行动。第三小团的另外两个连在东溪以东占领阵地参加炮火准备,炮火准备后,配合209团准备打敌人可能空降的伞兵。这两个连由副团长“约”负责。我也准备去这两个连。另两个营由政委率领去308大团(师),准备打敌人地面的援兵。9月15日晚,174中团袭击东溪敌两个前哨小据点,以扫清外围,为总攻作准备。计划实行抵近射击的炮连,利用敌人注意前哨据点情况的机会,悄悄进入阵地,利用深草隐蔽,人员退入附近山脚林丛中,准备16日下午在炮火准备时,进入阵地摧毁敌人前沿地堡。
9月16日下午,总攻开始前,我登上第三小团两个连拟占领的阵地的山顶,其副团长的观察指挥所也设在这个山顶的一端,距火炮阵地100多公尺。我上去时,大部分火炮已进入阵地,但还有两门火炮的部件在山坡上艰难地向山上抬。我熟悉了一下东溪附近地形,回忆地图相互对照。在视察火炮阵地时,发现了一些罐头盒,敌人显然曾到过这里。经进一步了解,才知数月前打东溪时,越军炮兵大队那一门炮的阵地就在这里。这很危险,敌人已经测量过这里,仗一打起来,这里是敌人炮火的打击对象,而且打得一定准确。我提醒“约”,说明这违背了选择阵地的基本知识,但现在已无法改变,只好请他们赶紧多挖单人掩体。我们在观察所也挖了单人掩体。果然,炮火准备一开始,敌人的炮弹纷纷在这个山顶上爆炸,阵地笼罩在浓烟中,我们周围落了不少炮弹。但我方打的还顽强,仍然继续射击,炮弹的落点也较准确,除少数远弹外,大多数炮弹都落在东溪据点内。不久,抵近射击炮兵开火了,打得很好,据点东侧工事罩在火光和浓烟中。敌人的炮火逐渐稀落下来。阵地上有伤亡。
炮火准备结束后,我立即建议转移到山下待命,并向209团取得联系。这时,东溪敌人炮兵不响了,各种枪声响成一片。我下山回到“约”的临时团部,得知这两个连共伤亡14人。当晚,枪声、手榴弹声彻夜不绝,其间,顾问团总部用电话找到了我,叫我速回总部。17日凌晨,我向“约”和炮兵连的干部们提示了打空降应注意的事项,主要是防范空降时敌空中掩护火力,火炮阵地不在山梁上选,而选在山梁两侧树林边沿或深草丛中,分散一些,挖好掩体等。他们已和209 中团联系上,我让他们请求209 中团在地面对他们实行掩护。
早饭后,我即和翻译上路。这时,东溪只有零星枪声。在经过东溪至水口公路附近时,见到一个伤员,左臂缠满了纱布,用三角纱布挂在脖子上,右手拄一根木棍,蹒跚地走着,面色蜡黄。我通过翻译问他怎样负伤的。他说,他是在炸敌人地堡时,前进途中被敌人手榴弹炸伤了左手,他用一只手还是把炸药送了上去,炸了敌人一个地堡,返回后,发现自己的左手关节部已断,只连着一点皮没有掉下来。他让班长给他割了下来,班长就给他割下来,把他送到包扎所,包扎后等担架送医院,一直没有轮到他,说担架只抬不能走路的,因他还能走路,所以叫他随担架自己走。他走得慢,掉队了。他说了他的名字,我现在只记得他姓陈。我看到战场救护工作还出现这种事,有些气愤。一个战士失掉一只手,又是英雄式人物,竟叫他自己去医院(医院在水口对面越南境内)。我赶快叫翻译和我的警卫员去找一副担架。他们走了不远,就看到有好几副担架,人都在附近隐蔽防空,他们叫来一付,把他抬走了。
我们随后找到了越军总部的前线指挥部。顾问团就在附近一个山沟里。这里林木丛生,有一个大自然石洞,大家在洞口办公,夜间就住在洞里。我见到梅参谋长,向他汇报了情况。他告诉我,东溪已攻克,但没有抓到什么俘虏。他们正在查问。这个现象不正常。后来费了很大劲,才和174中团通了电话,据中团团长说:“土崩空搞,刁峦笼东。”“土崩”即“俘虏兵”,“空搞”是“没有”的意思;“刁峦”即小团二字,“笼东”是“乱七八糟”的意思,在越南是句骂人的话,近似“混旦”。张志善顾问说:“敌人不可能逃跑,原说敌人有七八百人,但死尸只有百多具,其他的到哪去了,连敌人伤员都未抓到,很可疑。他认为战斗尚未结束。梅参谋长叫他帮助中团继续查明情况,仍然作好战斗准备,不可大意,看天黑后敌人是否出来突围,要严密监视。
午饭后,敌人飞机数增加,但无伞兵,地面也无增援消息。不久,总部告知,174中团占领东溪的部队,被敌人反出来,敌人是藏在地道里。顾问团即建议:“严密包围东溪,防其突围,天黑后再发起攻击,如敌人再藏入地道,要找到地道口,或地道较弱位置,用炸药炸,把敌人赶出地道歼灭之。”17日晚,又发起攻击,到夜半时敌人又钻了地道。这次找到了地道口,放上炸药,一段一段地炸,很奏效。很快敌人就投降了。18日拂晓前结束战斗。计俘敌200余人(加伤员),经审问俘虏,才知敌人只是一个小团部(一个副小团长)、两个步兵大队和10多门火炮共380多人。火炮中有法式重炮、山炮、迫击炮、炮种很杂。
从 18日起,一直等着打敌人的增援,但一点消息都没有。敌人飞机也不多,看起来主要是侦察,间或盲目扫射,也不像是火力侦察。七溪、高平方向来的消息,都说无动静。又过了两天,除高平外围较远的几个小据点的敌人撤回高平外,仍无其他重要情况。这时,即考虑令308大团进军七溪,准备再打下七溪据点,174、209团到七溪南部准备打援。我们在174中团顾问张志善同志处得知,此次174 中团伤亡很大,但他们不知实在数字,越方不说实话,他预计,伤亡人数比歼敌数可能大到近一倍,是个得不偿失的战斗。原因是越军大队以上指挥员不敢靠前指挥,打进据点后,部队各自为战,很混乱,所以不必要的伤亡多。
闲暇无事,梅参谋长叫我去看看俘虏,暗记下数字,看与报告是否相符,但不和俘虏接谈。我和翻译去了。距顾问团总部不到五公里,在一个小坡上有一排竹房子,没有老百姓,看到有俘虏坐在房子前,有几个轻伤员,也有几个站着聊天。房子里还有几十个,横七竖八地躺着,也有伤员或病员。我一堆堆的大概估算了一下,数目在二百名以上,都是白种人,与报告相符。在我查看时,俘虏们怀疑地看着我,他们可能会看出我不像越南人,但我不说话,他们也就难以判断。在俘虏周围,只有越军三四个荷枪的警卫。我不经意地把吸完的烟屁股丢在地上,一个俘虏突然跑过来拣起就吸,另一个跑过来夺去又吸,又跑上一个夺下来把火捏灭,放在口里咀嚼起来。我几乎笑了出来,把剩下的纸烟都拿出来丢在他们中间,引起一场抢纸烟的骚动,使我饱看了一次自命为高等民族的俘虏兵的高等滑稽。那烟是95中团送给我的一包法国烟,也不会暴露我的身份。这时,时间尚早,我就和翻译绕道去了东溪,因为我一直找不到尹岁(第三小团团长),始终不了解他们打仗的详情,所以想去东溪看看实际打的情况。在东溪看了一圈,见东侧的地堡都被打垮,其中还有火炮和死尸,有的炮已被打坏,好的炮也没取走。西侧只有部分地堡被打垮,像是炸药炸的,还有一部分较完整。尸体到处可见。我也看了作抵近射击时的我方火炮位置,距碉堡大约500-600米,没有血迹(事后了解无一伤亡)。仅有些破炮弹箱,几个弹壳未收走。看来他们打得确实不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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