曝光鬼秤冲突背后的法律规则如何？

近日连云港和南京先后曝出自媒体博主曝光缺斤短两情况遭攻击事件，对此虽然两地官方也都发布了通报，但是很多网友对此并不满意，那么类似事件怎么看？聊聊我的看法供参考。

大家好，我是关注新闻和法律的老梁。

这是两个事情，一个是连云港这边有一个博主叫“狂飙兄弟”，在一个蔬菜海鲜直销市场遭遇“鬼秤”，也就是缺斤短两的秤，博主在发现此事与商贩理论时，被商贩围堵并被市场管理人员抢夺手机。

目前涉事的海州区联合调查组发布通报，涉事商户许某存在短斤少两行为。市场监管部门对涉事商户和市场主办方的违法行为依法立案调查，公安机关对市场主办方工作人员曹某抢夺手机等行为受案调查。市场主办方已将涉事商户清理出场，对抢夺手机工作人员予以辞退。

另一个是后爆出来的，目前我找到的是一个叫“黑白一二”的博主发布视频，展示在南京的一个海鲜市场发现缺斤短两，商户都已经承认了，但是被市场管理人员抢夺砸手机，后来警方来处理的时候问了一句为什么拍摄，这也是引发了很多网友的质疑，认为警方没有主持公道。

后续南京江宁区联合调查组通报，该事件发生于4月22日。在双方发生争执报警后，江宁警方迅速出警，依法进行处置。目前，江宁区市场监管局已对涉事农贸市场主办方和涉事商户立案调查，市场方对涉事商户予以清退。

但是这个通报没有提及对砸手机的问题是怎么处理的。

其实这两场景我都非常熟悉，就是以前我们做社会新闻都是现场采访，经常会遇到有人抢夺拍摄设备的情况，这个不新鲜，我自己也经历过好几次，包括去派出所处理的也有。那我说一下我的看法供参考。

首先得弄清楚各方的法律地位，如果是我以前在新闻媒体的话，我去采访属于职务行为，有正规的报道权限。

但是现在这两个是自媒体，其实只是以普通消费者身份出场，大家看两份通报给曝光者定位都是网民或者网友，并非媒体，也就是说他们的拍摄行为并不属于新闻采访，而是个人的记录行为。

那么商户的行为属于缺斤短两，但是因为这个金额比较少，通常不认为是诈骗罪，一般诈骗罪立案标准是三千以上，你买的啥菜缺斤短两能到三千多，江苏好像还更高一点。

那么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普通民事纠纷，另一个是行政违法行为。

如果是普通民事纠纷，能协商协商，不能协商走诉讼途径，有的人说找消协或者消保委，但其实消协是民间组织，它通常也是调解。

如果是行政违法行为，这应该是市场监督管理局来处理，因为对于是否缺斤短两，包括那个秤是否做手脚，都是由市场监督管理局来通过专门流程和技术手段去认定。

但是这两件事的博主都选择了找市场管理方。

有些人认为市场管理方应该执法，但其实他们并没有执法权，跟商户的关系有点类似于自媒体博主之于平台，如果双方有合同约定，比如说不能做一不允许的行为，那如果做了可以按照违约来处理，比如说这个商户跟市场的合同有没有不能缺斤短两等约定，违反约定解除合同予以清退。

至于警方，其实不管是民事纠纷还是市场主体的行政处罚都不归他们管，警方是管治安案件和刑事案件的，民事纠纷只能调解，调查鬼秤除非说数额特别大够刑事犯罪，否则他们应该是引导至市场监督管理局来处理。

这个问题很多自媒体博主都容易搞错，之前铁头曝光新东方的时候我就发现，他也打110报警，这明显不着边际。

那么弄清各方的法律地位，其实这两件事就比较容易看懂了。

连云港这个，一开始是消费者指责商户缺斤短两，这是一个民事纠纷阶段；

之后消费者找到市场管理方，管理方其实这时候有一个拒绝拍摄要求对方删视频的表态，这个要求本身其实是合法的，就哪怕是媒体去采访，任何商业单位，商场便利店都可以说拒绝采访不许可拍摄，通常理由有保护商业价格信息、维护肖像权、防止打扰其他客人、维护市场秩序等，当然你说实际目的是什么，是不是为了包庇商户，这个就只能论迹不论心了。

有人说我给她打马赛克是不是就不侵犯肖像权，你去查一下民法典：制作也不可以，制作其实就包括了拍摄，只是说侵权结果大小不同。当然这属于一个模糊地带，因为拍摄的情况不同，有时候认定也不一样，很少有诉诸法律的。

我不太清楚这个市场有没有挂明示禁止拍摄告示，但市场拒绝一个没有采访权的个人在现场拍摄，而且明显是有多个单独机位的拍摄，包括要求你删除未经许可已经拍摄的市场内画面，这个只能说是市场方面的权利，并不因为你跟对方有纠纷，所以你就享有了拍摄的权利。

当然这个博主他是拒绝删除的，并且坚持拍摄，于是对方升级冲突采取抢夺手机的行为，这个是非法的，你可以要求对方不能拍摄，如果对方不听劝阻可以报警，但是你不能采取暴力行为。

但有些人说这是不是抢劫罪，首先抢劫罪要求主观是非法占有为目的，他如果说我是为了制止未经许可的拍摄行为，那就不构成抢劫罪。

不过我看见也有人怀疑，说缺斤短两的商户跟市场管理方工作人员如果是个团伙，会不会是共犯从而跳过金额要求，认定成诈骗转毁灭证据的抢劫罪，这个证据层面差的太多了，这个手机里视频算不算诈骗罪的证据？我觉得这个就有争议，目前展示出来的视频只有事后争执的内容，没有交易的过程。而且你得论证工作人员明知鬼秤存在，且删视频主观目的是为了毁灭证据，我觉得这个论证难度太高了。

当然这是这波舆情里的一个倾向，就认为市场管理人员跟商贩肯定是一伙儿的，但法律不是说你表述成什么样就怎么定罪的，还得要看客观证据，目前展示出来的证据信息暂时不足以支持认定团伙的说法，也不支持刑事责任的可能，如果后续有更多信息咱们这个观点再修正，当下我更倾向于认为是一个治安案件。

所以再看海州区通报就很清楚，涉事商户被市场主办方清退，这就跟平台封自媒体号一样，是一个民事解约；市场监督管理局对市场主办方和商户立案调查，这是一个行政执法事项，有可能罚款、吊销执照之类的；公安机关对市场主办方工作人员抢夺手机等行为受案调查，这目前看还是停留在受案而不是立案，我个人认为后续做治安处罚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也不排除和解，实际上我们以前很多被抢设备的冲突都是调解收场，但刑事处分可能性确实偏低。

而南京这个其实也类似，一开始跟商户是民事纠纷，但他用人家公平秤拍摄的时候就产生矛盾了，只不过这个市场管理方的人不会表达，他要是会表达说：“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能拍摄，您有什么问题我来给您解决”，可能这个事情就很容处理了。

结果这工作仍远问人家是干什么的，然后不说自己是干什么的，这两边其实就已经顶上牛了。

后续消费者去处理问题，人家已经知道他是在拍摄的，所以连屋里都不让进，也是制止拍摄不成抢夺手机、砸手机。这部分通报里定性为“发生争执”。

那么警方来了之后，这时候无非两种可能，一个是民事纠纷的调解，另一个是治安案件，警方问为什么要拍摄市场管理方，这句话我不太清楚有没有上下文，但是单看恐怕是因为你这民事纠纷本来是跟商户的，为什么后来会跟市场管理方发生冲突？ 矛盾对象都变了，他肯定要问嘛。

这里我想替警方说句话，就是我们看视频，从标题封面基本都能看到一个博主给的结论，甚至有的开头还有一些集锦吧，但是警方调查过程不是这样的，肯定要问清来龙去脉的，我不认为单凭这个问题就能认定警方有什么错误，本来处理鬼秤也不是他的主要执法范围，砸手机倒是在他调查权限内。

后续看警方是把人带离现场处理的，这部分通报里说是“依法进行处置”，但是没有详细解释，我觉得这通报不算成功。另外包括前边连云港的通报发布后，有些官方账号关闭评论，这个我觉得大可不必。

具体到这个案子我理解有可能也是按照治安案件处理，你未经许可拍摄，他抢夺你手机砸到地上，双方似乎没有伤情，然后如果双方对赔偿达成和解，这是有可能的，以前很多媒体拍摄产生的纠纷都是这样处理，但这个案子是不是这样我不清楚，具体看未来有没有详细通报。

至于市场监督管理局也是行政执法立案调查，然后市场主办方按照违约清退商户，这个跟连云港那边是一样的。

另外有很多自媒体怀疑这两个地方有黑恶势力，这个问题其实我们讲唐山事件的时候解释过，这是一个很多人的误区，以为这人态度嚣张或者有纹身，那就是黑恶势力。

其实黑和恶还不是一回事，黑是指刑法的罪名，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这个一般来说要有一定的组织形式，比如说堂口、帮会等等，当然有以公司为掩护的，但不能说有组织的机构跟人冲突就是黑社会，比如说你们班几个同学把另一个班同学打了，不能说你们这个班就是黑社会，谁组织的这班啊？

恶是一种情节，一般来说要以暴力、威胁或者其他手段，在一定区域或者行业内多次实施违法犯罪活动，如果认定是恶势力有可能加重处罚，但罪名有可能是单独的，比如说寻衅滋事罪、强迫交易罪等等。

之前唐山打人案定的就是恶势力，没定黑社会，说明他们那个组织形式还不够。

目前看并没有发现这两个案子的当事人有多次违法犯罪的情况，通报也都没有追究刑事责任的情况，所以暂时看不出会认定为涉黑涉恶的可能。

如果说后续调查，发现其中有谁是涉黑涉恶的，那就不知道了，暂时我看不出来。

最后我想从媒体人角度说几句，虽然这两个事儿源头都是鬼秤问题，但是就我看来其实都是因为拍摄产生的冲突，这可能是自媒体做类似曝光的一个问题。

以前媒体做类似报道，一般来说前期可能采用的隐蔽采访的方式，然后跟市场管理方沟通好了再拍摄明访，当然如果市场管理方不接受采访，有的偷懒会也采用隐蔽拍摄，但正规流程是跟市场监督管理局联系，然后跟着执法人员进行拍摄，这个是一个比较常见的流程。

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明访呢？当然一方面是为了防范冲突，另一方面是为了真实记录对方面对普通消费者的态度，你一抬镜头虽然冲突画面可能比较刺激，但是就不是一个真实的还原的，记者多数情况下不应该成为新闻的主角，这是媒体报道的一个通行原则。

但是自媒体就有点麻烦了，首先没有采访权，所以你拍摄执法部门不一定会配合，其次自媒体也不能进行隐蔽拍摄，否则有可能本身涉嫌偷拍之类的违法犯罪行为，所以会一开始上明访，就导致直接的冲突对立；当然画面可能更好看有冲突，但也可能涉及肖像权、隐私权的纠纷。

而且一旦发生冲突，可能反而一开始要曝光这个事儿容易解决，这俩就是鬼秤的事儿倒好办，反倒是冲突情况未必能占到优势，因为你拍对方就是未经许可的，如果再不听制止强行拍摄，即便是对方先动手，也可能会被认为是一个争执纠纷，别忘了你也没有执法权，那个博主说他是给对方上一课，我还没听说哪个记者采访敢这么说话，严格说来你没有这个权力，央视曝光都没有说要给被曝光对象上一课的，这课应该是执法部门来上。

那么这种曝光的短视频现在看也有不少账号在尝试了，这个我觉得当然有助于曝光一些侵害消费者的行为，但是一方面我会建议尽量避免直接冲突，多求助市场监督管理局，除了本身安全考虑，如果冲突太激烈平台可能会考虑限制了，毕竟你们这不是正规的新闻采访，好在这两次冲突都不太严重，没有人身伤害发生，我以前同事有被打到颅内出血的。那自媒体如果引发比较严重冲突可能会导致平台做相应的调整，对平台来说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是不要出事的问题。

另一方面我就想说，这类民生报道本来是新闻媒体应该主力操作的，现在我好像很久没有看到了，反而是自媒体博主能找到相关素材，其实媒体同行应该考虑一下用脚跑新闻了，又不是没市场没流量，你们再不做那隐蔽采访的设备可能都要报废了。

以上就是我对网络热议鬼秤事件的一个分享，个人浅见难免疏漏，也欢迎有不同意见的小伙儿伴在评论区和弹幕里给我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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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消息是，海州区通报了处理措施，其中海州区公安机关依法对存在违反治安管理行为的市场主办方工作人员曹某某、王某某，涉事商户许某某及其亲属徐某某、时某某予以行政拘留，也就是说确实是按照治安案件处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