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沛流离二十多年的皇后，死或许是一种解脱

《三国机密》剧照▲

三国时代的女性之深宫篇·伏寿

汉献帝还在襁褓之中时，母亲王荣就被何皇后毒死，抚养他长大的董太后在失势后忧惧而死。至于将他视为眼中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杀母仇人何皇后，后来也被董卓以毒酒夺去生命。

对这些后宫残酷感同身受的汉献帝，或许也曾立下心愿，希望能够保护身边的女人。但作为东汉最后一位皇帝，汉献帝自身难保，始终生活在风雨飘摇中，又谈何保护自己的女人？

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即将结束时，年少入宫、与汉献帝相伴二十多年的伏皇后迎来了人生的终结。于她而言，这或许也是一种解脱。那一年，她的丈夫汉献帝34岁，伏皇后的年纪没有确切记载，但理应与丈夫相去不远。

以她的皇后身份，若是生逢盛世、养尊处优，此时正是成熟女性最动人的年纪。但她从小颠沛流离，即使人身暂时安定，可面对权臣把持的朝政，内心仍然压抑恐惧。至于什么母仪天下的威仪，更是想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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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九年，曹操面对的外部压力相当之大。刘备势力站稳荆州，还夺取西川，死敌马超也投奔刘备，孙权则夺皖城，进逼合肥。年底的伏皇后事件也令他怒不可遏，当然，他迅疾强力的镇压更多出于震慑，有“攘外必先安内”的意思。

在此之前，董承等人因衣带诏事泄而被杀，董承之女董贵人当时怀有身孕，汉献帝以此为由向曹操求情，但董贵人依然被杀害。伏皇后目睹董贵人惨死，心怀恐惧，给父亲伏完写信，描述曹操之凶残，希望父亲能秘密铲除曹操。

在外戚专权的东汉，伏完可算是最弱势的外戚之一。这当然跟权臣当道的大环境有关，但也跟伏完自身的性格有关。他为人沉稳大度，对权势也没有什么野心。迁都许昌后，汉献帝将之提拔为辅国将军，仪同三司。此举显然有借重伏完的意思，希望他能够全力辅佐自己的女婿，即使不能抗衡曹操，也起码起到牵制作用。

但伏完却选择将辅国将军的印绶交还，仅仅接受中散大夫这个闲散职位。这种与世无争的态度，一来是性格使然，二来也是给曹操做个姿态，但这种做法到底是韬光养晦还是软弱，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曹操权势滔天，伏完自然不敢行动。但既然不敢动手，就应该静悄悄将信销毁，不留任何后患。可按照《献帝春秋》的说法，伏完居然将这封密信给别人看了。他先是给了荀彧，荀彧心存汉室，又是个厚道人，虽然是曹操第一谋主，仍然对此隐瞒。但第一次运气好不等于第二次也好，伏完又把这封密信给妻弟樊普看了。

建安十四年（209年），伏完去世，其子伏典继承爵位。到了建安十九年，樊普向曹操举报伏皇后和伏完的密信之事，曹操立刻追查，逼汉献帝废后。

当然，这个时间线存在很多可疑之处。董承事发、董贵人被杀是建安五年（200年）的事，如果伏皇后致信给父亲描述曹操凶相，从情理上来说应该在事发不久后。即使真的时隔数年才写信，也不可能迟于建安十四年，因为伏完是那年去世的。伏完去世后五年，这件事才东窗事发。《献帝春秋》的权威性有限，颇多主观臆测和不合情理之处，此事也不例外，以伏完的宦海浮沉，即使再傻，也不可能真的把密信留下，为家人招来祸患。

而且，即使伏皇后真的出于恐惧给伏完写信，更大可能也只是劝说父亲小心从事，而不是犯险图谋杀死曹操。毕竟伏完既是外戚，又娶了公主刘华，性格温文大度，属于身份清贵但又人畜无害的类型。对于任何一个权臣来说，这种人都是相当合适的盟友人选，伏家的危机并不大。

如果密信并不存在，那么即使真有樊普之类的人举报，这桩案子也不过是捕风捉影。以曹操的权势，对一般臣子捕风捉影，然后施以雷霆之怒，一点也不奇怪，但伏寿始终是皇后，如此捕风捉影又不留情面，很可能是出于其他原因。

此前的建安十八年（213年），曹操被封为魏公，加九锡、建魏国，同年将三个女儿曹宪、曹节和曹华一起送入宫中。建安十九年（214年），汉献帝加封曹操的三个女儿为贵人，伏皇后不久后就被杀。建安二十年（215年），汉献帝被迫立曹节为后。次年，汉献帝又册封曹操为魏王，邑三万户，奏事不称臣，受诏不拜，以天子旒冕、车服、旌旗、礼乐郊祀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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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系列操作来看，曹操对伏皇后狠下杀手，可能是希望将女儿扶上皇后之位，加强对后宫的控制。同时也是对朝廷的一种威慑，毕竟外部环境不稳，加封魏公后又被荀彧等忠于汉室的大臣反对。

史学家吕思勉则有另一种看法，他认为以曹操的地位和气量，并不会仅仅因为伏皇后写封批评他的信就进行加害。至于汉献帝和伏皇后因为董承之死而迁怒于曹操，在吕思勉看来也可能性有限，因为董承并非《三国演义》里的忠臣形象。因此吕思勉认为，伏皇后必然是有大图谋，甚至是不便载于正史的图谋，才让曹操动了杀心，这一观点也被近年来不少网络小说所借鉴。

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伏皇后的生命都已在此时走向终点。曹操宣称：“皇后伏寿由卑贱而得入宫，登上皇后之位，至今已经二十四年。她既没有文王母、武王母那样的德行，又不能谨慎修身，反而阴险善妒，包藏祸心，被废实属咎由自取。”他派御史大夫郗虑前往收缴皇后玺绶，逮捕伏皇后。

伏皇后被人强行拖走时，披头散发赤脚，毫无尊严。经过汉献帝面前时，她哭着拉住汉献帝之手，问“不能救救我吗？”汉献帝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性命能延续至何时。”他唯一略带抗议性质的行为，就是问了郗虑一句“郗公！天下难道有这样的事吗？”同样毫无尊严。

伏皇后被幽禁，不久后遇害。她为汉献帝生下的两位皇子都被毒杀，伏家一百多人被诛杀，母亲被流放。

伏皇后的死因众说纷纭，《三国志》的说法是“遂将后杀之”，《后汉书》则是“遂将后下暴室，以幽崩”，《资治通鉴》的说法是“遂將后下暴室，以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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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幽”字，一般是关押、幽禁的意思。《资治通鉴》里有相关例子，比如北魏时期的胡太后：“幽太后于北宫宣光殿，宫门昼夜长闭，内外断绝……太后服膳俱废，不免饥寒……”

也有不少人将伏皇后的“幽死”“幽崩”引申为“幽闭而死”。《尚书》里有劓、刵、椓、黥等刑罚名称，不少史学家认为“椓”就是“椓幽”，指击打女性腹部，造成子宫脱垂，不能进行性生活，可谓“女性的宫刑”。

当然，《尚书》里的“椓”到底是不是幽闭之刑，仍然只是推敲。目前能查到的“幽闭”一说，多半仅见于野史，比如清代笔记小说《坚瓠续集》里有一篇“妇人幽闭”，称“幽”是以木槌猛击胸腹部，“有一物坠而掩闭其牝户，只能溺便，而人道永废矣。是幽闭之说也”，如果用现代医学的说法，就是造成子宫脱落。如果击打过重，很可能危及生命。

有人认为，伏皇后遭遇的就是这种“幽闭”，而不是被幽禁至死。这个说法应该也跟《三国演义》有一点关系，因为在演义中，伏皇后是被曹操下令乱棒打死。后人将“乱棒打死”与野史中的“幽闭”之刑联系在一起，就成了伏皇后遭遇幽闭之刑，结果执行者下手过重，导致死亡。

这个说法在网文世界里倒是相当常见，但它显然只是出于猜测，常见是因为它更为猎奇，更能吸引流量。我并不相信“幽闭而死”这个说法，因为完全没有必要。作为皇后，还是有两个皇子的皇后，虽然落难，但“幽闭”这样的阴损刑罚还是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原因很简单，曹操要的是她的命，压根不需要多此一举。

对于伏皇后来说，死因其实也并不重要。或许在哭着哀求汉献帝相救，对方却无能为力，看着自己被拖走的那一刻，她的心已经死去。又或许在当年跟着汉献帝颠沛流离，在权臣面前毫无尊严时，她就已厌倦生命。

伏皇后本名伏寿，琅琊郡东武县（今山东诸城）人，祖上是曾任东汉大司徒的伏湛。伏寿的父亲伏完是当世名士，迎娶汉桓帝的女儿阳安公主刘华。伏寿并非刘华所出，而是妾室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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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元年（190年），董卓挟持汉献帝至长安，当时伏寿已经入掖庭为贵人，跟随汉献帝。兴平二年（195年），李傕与郭汜争斗，当年三月，李傕劫持天子，派侄子李暹率兵包围皇宫，用三乘车迎接献帝，献帝乘坐一车，伏寿乘坐一车，贾诩、左灵同乘一车，其余人步行跟随。当年四月，伏寿被立为皇后，伏完任执金吾。同年，汉献帝东归，遭到李傕与郭汜大军追击，兵败后一路仓皇，饥不择食，几经艰辛才在建安元年（196年）到达洛阳，其后迁都许昌。

汉献帝即位后，先是在董卓的残暴之下战战兢兢，好不容易诛杀董卓，李傕、郭汜等人又来了，每一天都生活在动荡中。到了许昌，倒是不用再颠沛流离，可又遇上了曹操这样的权臣。最初几年，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汉献帝也颇得礼遇，但日子一长，随着曹操声势日隆，汉献帝的空间也愈发逼仄。伏寿出身书香门第，颇具才情，美貌聪慧，与汉献帝一路相伴，饱经沧桑，分甘同味，可谓这二十年间的最大慰藉。

要知道，董卓挟持汉献帝时，后者不过是个9岁孩子，入宫的伏寿理论上也只有10岁。被李傕与郭汜逼得一路逃奔，只能靠芋头充饥时，汉献帝与伏皇后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这种一起成长、共过患难的经历，成为感情最好的基础。

但即使如此，当伏皇后被毫无尊严地拖走时，她所期盼的“天子一怒”仍然没有到来。在这个有些男人为了权力拼命相争，有些男人为了权力委曲求全的世界里，“皇后”二字不过是一触即破的泡沫。

图源 |网络

作者| 叶克飞

编辑|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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