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旧人

作者：陈平均

郭萍学习成绩一般般，上来上去只混了一个小中专，毕业那年她才19岁，想进机关这个学历门都甭想，她又不想到企业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只好到宾馆做了个服务生。郭萍的底薪是一千二百元，其它的靠拿提成，也就是凭借“三寸巧舌”推荐高档菜和推销品牌酒。即便这样，还得时不时忍受顾客的挑剔和指责，直到半年后认识大她25岁的老宋。老宋带着客户来吃过两次饭，看到郭萍长得俊俏，后来指定让郭萍为他们服务，还偷偷给她小费，不多，每次也就是几百块钱。一来二去两人混熟了，老宋便开始和郭萍约会。

那时候铁粉价格高，选矿厂蒸蒸日上，老宋出手还算大方。时不时给郭萍买个衣服首饰的，过生日还给她买过一款品牌手机，还有一次父亲有病住院，由于家庭条件不好，老宋接济了她，都是真金白银。可是郭萍并没有真心实意扑在老宋身上，她知道他有家室，再说年龄也不搭配，所以相互之间只是各取所需，谁也没有说过一句海誓山盟海枯石烂一类的话。郭萍还是想找一个条件好点的同龄人，可家里托媒人物色了几个，不是郭萍烦人家也是打工的，就是人家嫌她是个服务员，没有正式工作，横竖没有撮合成。

郭萍也想有个固定工作，可每年毕业的大学生一把一把的，都想往机关事业单位里挤，能考上公务员的毕竟是少数，县里根据各部门缺编情况，不定期会通过考试招录一些事业编人员，但郭萍不够门槛，学历定的必须是本科以上。后来郭萍听说县里每年会给纳税大户奖励财政指标，指标究竟给谁？那就有企业老板自行支配，无非是自己的子女，或者七大姑八大姨的孩子们。

郭萍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每次偷偷与老宋约会时，不妨打个预防针，她煽情地说，自己没有破坏老宋的家庭，又没有过多地贪婪他的钱财，就这一个要求。老宋也有他的小九九，明年儿子就要大学毕业，如果能给两个指标，就给她一个，如果是一个指标，那就要看儿子能不能考上研究生或者公务员了。为了鼓励企业纳税，年底不到县里就出台了考核标准，缴税500万的奖励一个财政指标，缴税1000万的奖励两个财政指标，以此类推……

郭萍由于惦记着老宋的财政指标，工作时心不在焉，不是上错了菜，就是惹得客户不满意，宾馆老板碍于老宋的面子，没有开除她，只是口头严厉批评了她几次。郭萍也没有在意，只是盼着日子过得快点，年终能看到一丝希望。那天县里召开表彰大会，会后老宋约几个老板一块到宾馆吃饭，饭桌上，老宋嘴里啃着一块骨头，来来回回地滚，说缴税还差50万不到500万，真悬啊，郭萍的心随即提到嗓子眼。老宋又笑笑说，还好，我预交了50万凑了一个财政指标，说着把嘴里的骨头啪嗒吐在桌面上，郭萍刚才提溜起来的心，也跟着啪嗒落回了肚里。

郭萍仿佛在黑夜里看到了眼前一点光亮，整个饭局里她笑容可掬，倒酒倒茶举止优雅，赢得满桌客人的连连夸赞，酒场气氛恰到好处。老宋以一副胜利者姿态忘乎所以，喝了很多酒，饭后郭萍把他安排到客房里休息，还不忘卖力地为老宋服务了一把。酒醒后老宋对郭萍说，你不要心急，再等半年，如果我儿子考上了研究生或者公务员，我就把这个财政指标给你。郭萍撅着小嘴不高兴地说，看来儿子在你心里比我重啊，如果考不上呢？老宋无奈地说，再说再说，虽然我在家说一不二，总得顾顾大面吧。

老宋的儿子也算争气，半年后他如愿以偿地考上了研究生，郭萍也如愿以偿拿到了财政指标，进了一家事业单位。日后又紧锣密鼓认识了一个大她三岁的机关文秘，出于自卑，郭萍隐瞒了她当服务生那段经历，更不会提靠不光彩换来的财政指标，只是说自己中专毕业后沾了一个亲戚的光，安排了一份工作。两人关系基本敲定后，郭萍去找老宋谈分手，老宋是个明白人，知道她这段冷淡事出有因，长叹一口气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我不留你，也不怪你。郭萍为了报答他，两人最后又秀了一次恩爱。

郭萍结婚前就怀了孕，但弄不清到底是老公的还是老宋的，心里总是七上八下。闪年生了一个女儿，丈夫半年后为小孩上户口，去医院开出生证明，验血报告显示女儿是B型血，而他和郭萍都是A型血，一下就露了馅，在丈夫的逼问下，郭萍不得不说出以前的不堪往事。他们没有吵没有闹，结婚才一年多点也没啥婚后财产可分的，平静地签了协议，婚后住的是公婆家的房，郭萍只好带着女儿搬到外边租房子住。老宋听说后，拿过来五万块钱，他说，女儿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也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那几年铁粉价格回落的厉害，好多选矿厂纷纷倒闭，老宋的厂子也没能例外，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说不差那几个钱，额外养活她娘俩还是绰绰有余的。郭萍也想有个正儿八经的家庭，可她的名声在外，中间又夹着一个女儿，老宋还时不时过来看看，有时也会在郭萍这住上一晚。日子一晃五六年就过去了，这期间郭萍还按揭了一套单元楼。在女儿上小学的那年冬天，老宋酒后驾驶出了车祸，没能抢救过来。

郭萍难受了一段时间，毕竟老宋曾经有恩于自己，无意中又给他生了个女儿，世间的恩恩怨怨谁能说的清。老宋一走，郭萍除了有点隐隐作痛外，心里还多多少少感觉出有点解脱。两年后，在亲朋的撺掇下，郭萍与一个没有孩子的离婚男结了婚。婚前郭萍把自己的前前后后竹筒倒豆子，说了个一清二楚，男人说我都知道，他走了，你也就没什么瓜葛了，只要以后我们把日子过好就行。婚后男人非常疼爱她，家务活抢着干，三年头上又添了个儿子。

次年出了正月，儿子已经九个月了，郭萍一家四口开车去郊外看杏花，北环路上路过那家宾馆，郭萍从后视镜里凝视了一会，直到消失在眼底，那里留下太多的伤心和希望，不想也罢。扭头看看怀里的儿子，还有身边的女儿以及开车的老公，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郭萍又抬头看到路两旁的杨柳已经吐出嫩芽，是啊，旧情已了，春天到底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