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雕塑瓷厂》丨熊钢如：景德镇市雕塑瓷厂的传承与发展

当今来景德镇旅游的朋友，景德镇市雕塑瓷厂是游客必打卡之地。错落有致的厂房，古色古香的徽派建筑，现代风格的陶吧酒吧，高耸入云的窑囱，墙壁上保留着各个时代的标语，相映成趣；厂区内穿着工服的瓷工与打扮时尚前卫的参观者川流不息。这里，历史与现实、工业与艺术和谐地交融在一起，成为景德镇陶瓷文化创意产业的一个新地。今天，我们邀请到雕塑瓷厂熊钢如老厂长一起对话，通过详实的真情实感，来全面的了解雕塑瓷厂的历史与辉煌。

雕塑瓷厂的岁月:1964年9月—1986年3月

记者：熊老师，当年的“社教”期间经历了那些事情？

熊钢如老师:

“社教”是在全国农村与城市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简称。1963年，大学三年级我就参加过面上的“社教”。参加工作后，1964年10月，我与市武装部卢参谋到瑶里公社搞了一期三个月的农村“社教”运动。下去前进行了学习，卢参谋告诉我，到了公社，开几个会，念几次文件就可以。公社书记就派我们上山种茶树。因为主要劳力都上山种茶去了，家里只留下妇女与小孩。白天大家一起劳动，晚上烧着篝火，开会宣传政策，山上没有蔬菜只有吃咸菜。三个月的生活确实很艰苦，可农民在山上一待就是几个月。

回厂工作两三个月后又被调入建国瓷厂搞城市“社教”。“社教”也叫“四清”。清财、清物、清仓库、清理阶级队伍，解决干部多吃多占问题。有次组长竟然派我一个人到都昌去调查。我一个人跑了都昌的平峰、南峰、三汊港，从万户步行到星子。所到之处只要持有“社教”工作介绍信都是热情接待。

使我不能忘记的是从万户步行到星子，要经过鄱阳湖的湖滩。走到滩中央，几十里无村无店，连棵树都没有。天空乌云密布。一时倾盆大雨、雷电交加，方圆十多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在移动。一两分钟我就全身湿透，走了两三个小时终于到了星子。在星子县招待所住了一晚，第二天乘汽车回到景德镇。总结阶段，把全车间百十号工人的档案整理完善了，领导干部可以轻装上阵了。阶级队伍也清楚了。七八个月的工作让我更认识了社会，结交了一些朋友，学到了一些工作方法。尤其是工作组组长的与人为善、一丝不苟、细致周到的工作方法，使我们组能够顺利完成任务。

建国瓷厂“社教”工作完成后，我又被调到曙光瓷厂参加“社教”工作。在曙光瓷厂则留在队部没有下车间班组，而是在队部做一些类似文秘工作，比在建国瓷厂轻松得多。曙光瓷厂的“社教”运动进行得很顺利，也没有建国瓷厂那么沉重。曙光瓷厂的“社教”工作我没有参加全过程，6月就与工作队一部分队员转到雕塑瓷厂开展“社教”工作。

两年多的青春时光，参与了三期“社教”活动，这段时间上面又有新指示说:这样的“文化”活动要七八年搞一次。这时我心一下子沉下来了，七八年一次，一个人有几个七八年?浪费了多少大好年华，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担忧，也为国家的前途担忧。

记者：熊老师，当年的“社教”期间雕塑事业上的成绩有那些？

熊钢如老师:

为迎接全国美展(华东地区)，省市美协要求我们下基层体验生活，我与何水根去了大茅山。到大茅山时正值假期，没有林场工人上山伐木，于是在他们招待所住了一星期一无所获。但是回来后我还是创作了一件《山里人》，加上之前创作的《舵手》、《铸》一起由省美协派人来挑选。《舵手》和《铸》被选中参加了全国(华东地区)美展并由中国美术馆收藏。为此我收到中国美协江西分会及中国美术馆办公室的信函两封。中国美术馆信函的内容是:“熊钢如同志:我馆拟收购你参加全国美展(华东区)展览会的作品壹件。作品题目及酬金数额见附寄的'入藏凭证’。你如同意，请在凭证上填明创作年月，签名盖章后，将一份寄还我馆。我馆于收到凭证及作品后，当即汇奉酬金。……中国美术馆办公室 中国美术馆研究保管部(盖章)1965年2月18日”。中国美术家协会江西分会的信函是:“熊钢如同志:中国美术馆研究保管部拟收购你的作品'铸’。……作品请直接寄北京中国美术馆。此致 敬礼 中国美术家协会江西分会 1965年3月1日”。

铸（瓷雕）熊钢如1964年作

舵手（瓷雕）熊钢如1964年作

十分幸运的是我有机会参加江西省《万岁馆》门前两组群雕的创作与建造全过程。应该是1967年下半年，万岁馆的筹建工作全面展开。雕塑瓷厂成立了两个小组，一个是雕塑创作组，一个是馆外墙瓷砖研究组。南昌当地的有唐锐鹤、华景威、杜玉华、黄庆平、陈宗涛、徐林义及师院的几位老师，雕塑创作组成员有从广州请来的唐大禧、梁铭诚、刘仁毅、苏锡荣、廖红标、彭天暖、周大良等，厂里面让我与胡利民参加这个组配合他们工作。在精细塑造与形象调整阶段主要是唐大禧、梁铭诚、刘仁毅、唐锐鹤、华景威他们为主。这段时间，能和全国顶级的雕塑大家一起生活和工作，而且毫无保留的教导我们进行构思创作，犹如在读研究生一样，进步很快，让我们形成了亦师亦友的情谊一直联系着。

万岁馆群雕作者合影

1967年，与雕塑家唐锐鹤先生合影

1967年冬季，雕塑工作者在八一起义纪念馆工棚内合影

记者：熊老师，您是在雕塑瓷厂成家的吗？

熊钢如老师:

1967年10月我与本厂医务室的护士童美惠结了婚。回忆起我们相处的日子是甜美的。1967年下半年厂里组织了“文化”宣传队。我们一起下乡宣传，天气很冷，美惠用医务所的纱布为她的两位女友做了大口罩，我也收到一个，似乎受到了一种特别的馈赠。不久后的一个星期天，我俩在七层楼下有一次偶遇，她问我吃过饭没有，我说等下到街上随便吃点东西。她说:“到我家去吃吧!我家就在旁边不远。”我说:“好吧!”由于去得突然，家里并没有准备，而且她们都吃过了，只是我一个人吃。非常一般的家常饭，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1967年，结婚后在雕塑瓷厂医务室药房安家

从此，我们俩尽管没有捅破窗户纸，但心里都有对方十分重要的位置。1967年7月我随“万岁馆”创作组一同去南昌之前，我把我唯一的家当，那个破皮箱放到医务所的药房里，也是她的住房，请她代为保管。估计这一走要一年半载，我希望确定一下我们的关系，她答应了。10月，我请假回厂结婚。回到景德镇我们办的第一件事是办理结婚登记。

记者：熊老师，您是怎么转行管理的？

熊钢如老师:

1968年南昌“万岁馆”的馆外工程结束，第二年又接到参加馆内布置工作的通知。在万岁馆旁的宿舍住了两个月，被通知馆内布置暂停。工作还没开始就返回景德镇，回厂后厂里把我调到厂革委生产指挥中心(生产科)。中心主任是洪炳林，我协助他搞技术工作，搞两个突破。厂里提出的项目要搞打不破的模型，珐翠一次烧成等，有些项目提法很好但缺乏科学依据，折腾了几个月，基本是一事无成。我成天跟在洪炳林后面跑上跑下，大概他觉得我好使唤，工作结束后就不让我回创作研究室，我留在中心管技术工作。这时厂里已是十分困难，全靠工业瓷模(瓷手)与珐翠两大品种支撑。但珐翠烧成工艺成了交货的瓶颈。如果不解决烧成问题，赖以生存的两条腿就要少一条。无论如何要解决这个问题，借鉴电子元件厂采用矽碳棒隧道电窑的烧成办法，二十四小时不停地烧一头进一头出，产量问题不就解决了。这是十分成熟的技术，只是我们没有工程技术队伍，只能用土办法上马。洪炳林亲自挂帅组建攻关组，一是建窑，二是适应工艺试验。建窑主要靠金电工，适应工艺试验主要靠原烧珐翠的老工人。

1968年，与雕塑家唐大禧、梁铭诚先生在广州合影

在建窑的过程中，金工车间立下了汗马功劳，窑车、轨道、推进器要求有一定的精密度，尤其是轨道接口，窑车在推进的过程中不能振动。雕塑瓷厂的金工车间是全系统最落后的车间。到1970年为了适应转产电瓷的需要才购进了一台皮带式车床，其困难是可想而知的，而电工则要解决稳压器、调压器的问题。根据预热带、烧成带、保温带的烧成曲线，要求不同的电压，这需要准确地计算。我们的电工大多是刚拿到上岗证的只能解决照明的二、三级电工。攻关组里的两个大学生尽管是学艺术的，但他们有高中的数学和物理底子，解决了计算中的重大问题，使调压器能够自制成功。

1968年夏季，雕塑工作者在万岁馆雕塑前合影

实事求是地说这条二十米的珐翠电烧隧道窑是完全靠雕塑人吃苦耐劳及聪明才智，依靠自己的力量土办法上马拼出来的。在进行试烧工艺时土办法上马的缺点暴露出来了。进车的振动比较大，常常把浇好的珐翠釉震下来产生废品。长期烧珐翠的老工人找到了办法，在珐翠料里加入适量的蜂蜜，增加它的结合强度，在干部群众结合、工人技术人员通力合作下，终于在1970底试验成功，1971年1月正式投产，解决了企业生存的大问题，也为此类品种扩大生产提供了可能。

主席在安源（雕塑）熊钢如 1967年作

1969年下半年厂里恢复了技术科，刘祖燃当科长，我为科员，全科就我们两个人。为了迎接工业瓷模(瓷手)订货会，我绘制了一本工业瓷模图册，由彩绘车间革新组石板印刷印了上百本。技术科恢复后，景德镇陶瓷厂的龙一飞工程师经常到科里来交流陶瓷科技讯息。他在日本留过学经常有日本的陶瓷讯息，铁红结晶釉的原始配方就是他提供的。得到龙工提供的铁红釉配方后由颜色釉组组织试验，在经过上百次试验后，还是因为偶然一次拿错了原料出现了红色带有金光圈的红结晶，后来轻工部陶研所在此基础上立项。原来所谓红结晶是液象分离。

进入中层

1974年，我被任命为二车间的车间主任。全厂三个车间，一车间是成型车间，三车间是彩绘车间，二车间最为复杂，包括原料、烧成、选瓷、工业瓷模，正常的工作是保证全厂的原料供给及提高泥青指标。为了做到这两点，必须保证设备完好率，保证进厂粗料检验合格。烧成则是保证完成窑次与窑青，选瓷保证拣选与窑次同步不积压，保证窑次报表的准确，协助做好泥青、厂青、窑青的质量分析工作，窑窑如此。工业瓷模是自成体系，保证产量、加工、质量、交货等。工业瓷模应当是厂里的半边天，在特殊时期，传统产品不准生产的年月，全靠工业瓷模渡过难关。应该说能管好二车间对管理者是个挑战。原料与烧成是陶瓷的命脉，这两个环节出的问题从来不是小问题、个别问题，一出问题就是一大片，所以必须把工作做细。

潘冬子（瓷雕）熊钢如1974年作

所以为保证工业瓷模烘房用煤，我经常亲自到煤场协调让他们给点优质煤。烧炉工你也得另眼相看，有次车间烧炉工生病在家，我亲自送药到家，以示慰问。这些琐事都是为了与工人拉近距离。哪家老了人，哪家添了丁，哪家有人住院，都得关心问候，与工人距离近了，生产中的麻烦就少了。尽管在二车间事情繁杂，但这里让我熟悉了陶瓷生产的整个工艺流程的各个环节，在这车间干了几年，独立办企业小厂不用请人设计。二车间使我成为真正的陶瓷子弟。

1976年，参加南昌八一起义纪念塔浮雕创作工作

1976年，熊煜在八一起义纪念塔浮雕泥塑前拍照

1976年南昌调我参加《八一起义纪念塔》浮雕设计工作，这时我已是厂二车间主任。家里又有两个孩子，实在有些离不开，但机会难得，于是带着儿子去参加建塔活动，同去的还有吴天保、唐自强。基座有三块浮雕，从浙江、广东调了很多雕塑家。大致分工是东面的由广东塑造，南面由浙江塑造，西面由江西负责。最后再由权威雕塑家调整统一。这次分别从广东和浙江请来了潘鹤先生和潘锡柔先生，两位都是全国一流的雕塑家。此后南昌的雕塑工作就与我无缘了。

回到车间后蔡敬标从创研室出来，到二车间找到仓库做工作室，33寸站鳌滴水观音就在二车间完成的。在二车间干了四年后，厂部把我调回技术科任科长。

强与弱（瓷雕）熊钢如1977年作

1977年回到技术科的主要任务是大力恢复、创新传统瓷的生产工作。1970年，中央明确指示:工艺美术产品要恢复传统品种。但由于各企业方面的原因实际上并没有全面恢复生产。改革开放后，全社会才有了思想的彻底解放。许多老艺人自觉地发掘传统题材创作新的传统品种，黄生根的《寿童杠桃》、曾山东的《天女散花》、李恭坤的《思凡》、唐自强的《睡莲观音》《六鹤同春》、刘远长的《飞天天女散花》，这些新品种参加广交会后引起了很大的震动。1978年在陶瓷系统内第一个以厂为单位搞产品展览销售的企业就是景德镇市雕塑瓷厂。这次由上海古玩商店搞的展览把我们的作品与上海大画家刘旦宅的人物画放在一起展出，提升了我们的声誉，同时取得了较好的经济效益，获纯利二十万元。它的意义还在于这是我厂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的第一步，为以后打开市场开了一个好头。

伴侣（瓷雕）熊钢如1978年作

这个时期来厂参观的外宾逐渐多起来，厂长一门心思工作，把接待任务交给副厂长，副厂长又不善言辞，经常拉着我一起搞接待。客人中也有不少是专家，提的问题很专业，如日本加藤堂九郎、加藤重高等，一般管行政的厂长也无法回答。次数多了，市外办主任就与厂领导商量，说以后来外宾就让小熊接待，让他当个假厂长，也省得影响你们工作。从此我落得个“假厂长”的称号。

厂长考试

1979年12月初厂里的书记找到我对我说:“向你报个喜，公司准备让你当厂长。”这对一般人来说是个喜讯，可对我来说，这只是让我错愕了半天。第一，我没有想过要当厂长;第二，一个一千多人的厂子，吃喝拉撒什么都要管，不好管;第三，我缺乏这方面的能力，没经验，没背景。过去人家指挥我，我只要好好完成任务就行。今后要指挥人家，人家不听怎么办?这着实让我几个晚上没睡好。一千多人的吃饭问题可不是好玩的事。最后，我还是找到了书记说:“这个厂长我不能当，也没有这个水平当。能不能请你到公司去说说。”书记说:“如果你确实不想当，找公司恐怕不行。最起码要找市委工交政治部，最好是找市委书记。”“市里的领导我一摸黑。”我说，“这事就拜托你了。”第二天书记告诉我说:“市委书记与工交政治部领导都在宾馆开会。我陪你一起去，这种事要你自己去要求。”我与书记到宾馆后，市委书记正在开工作会。见到市委书记后，我说明了不能当厂长的理由:将来给国家给工厂造成损失，问题就大了。市委书记当着大家的面说:“你怕当不好厂长，就一定能当好厂长。现在有人天天想当，我们还不让他当。”市委书记还讲了一番鼓励的话，并叮嘱厂里的书记说:“以后你要好好跟小熊合作，多帮帮他，一起把厂搞好。”看来推是推不掉啦。当月中下旬，公司组织部到厂里来宣布了我的任职通知——任雕塑瓷厂副厂长，全面主持行政工作。这样，我这个厂里的“假厂长”就变成了真厂长。

20世纪70年代初著名雕塑家唐大禧先生（左三）在景德镇雕塑瓷厂考察

厂长办公室马上给我腾出了办公室、办公桌。二十三四号，厂里召开了我上任后的第一次行政办公会。和以往不同的是，各部门的中层干部全部到齐，没有一人缺席。大家都是熟人，也没有什么客套。各部门把要办的事都集中了一下。一个上午的会，摆出了四十几个问题要求厂部解决。我将办公室主任记录的问题与我记录的问题汇总，把所有问题分成了三类:一类是要加紧办的(一周内完成)，一类是可缓办的(一个月内完成)，一类是需要经过较长时间努力方可完成的。最急的问题中当天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有三个:一是开窑没有瓷篮，等供应科买来不及，况且财务没钱，不开窑12月产量完不成，窑次完不成;二是烧窑车间是小组编制，不像大瓷厂是大组编制，一边开窑一边满窑人手不够;三是选瓷车间的仓库紧张，开窑瓷器没地方放。我最后决定把多年积压在仓库的小喜字坛发给职工，快过年了，就当作大家年终的福利瓷。如此便解决了瓷篮问题和仓储问题。下午开窑时四十岁以下的行政干部都到窑里参加劳动协助开窑，四十岁以上的留下办公。这当厂长的第一场考试就这样过关了。

善于恶（瓷雕）熊钢如1978年作

然后，我逐步建立了一套产、供、销、人、财、物的管理制度。其实在正常管理中花不了太多精力，只是处理人与人之间的矛盾问题，太让人头痛。我当厂长时正处在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的过渡时期。国家政策也经常出现打架的地方，一会儿说不允许在职职工搞第二职业，一会儿说第二职业对发展经济有利。在景德镇搞私营企业，所需投资最少的就是瓷雕，最缺的就是技术。

景德镇市陶瓷雕塑研究会在雕塑瓷厂成立

市长欧阳志凤同志在会上讲话

1975年底，陶院恢复办学，尹一鹏、吴天保调回陶院，厂里的创作力量有一定的损失。1982年10月，为了促进陶瓷雕塑的发展，景德镇市陶瓷雕塑研究会成立——研究会理事长周国桢、副理事长尹一鹏、秘书长刘远长——让全市的雕塑工作者有一个活动平台，把无序竞争变成有序竞争。(这只是一个理想的设计，实际根本做不到，所有的事依然在台下用钱解决。)经过市委批准，陶瓷雕塑联合公司挂牌成立。厂里抽调几名干部参与联合公司管理，书记与一名副厂长负责联合公司全部工作。我则将全部精力放在厂里，除了正常管理工作，我着重抓了如下几个方面的工作:教育与技术(技术进步)、创新与创优、整顿与改革。这几个方面的工作大多是在江西省陶瓷工业公司的统一安排与指导下进行的，不可能标新立异，另搞一套，只是执行过程中有所侧重。

王锡良先生在会上发言

周国桢先生在会上发言

在我当厂长的前后几年，厂里进了不少青年工人。我主张解决职工的后顾之忧。我多次跑公司劳工科，要求把厂小集体的职工子女编制全部解决。在全系统解决编制“割韭菜”的就只有雕塑瓷厂一家。这当然对安定职工工作情绪起了一定的作用。尤其对刚进厂的青年工人，技术教育要摆在首位。我们开办了多期夜校，学文化、学技术、学英语，开展青工技术比武。在球场上摆擂台，彩绘青工当众画纹样，成型青工捏做模种，并利用加工资的机会进行技术考核。让技术高低成为是否加工资的重要因素，使全厂形成学技术风气。

张遂（瓷雕）熊钢如1979年作

改行搞管理工作后，我就一直在技术这条线上工作。作为一个手工艺瓷厂，这个厂在系统里面还是敢为人先的。系统里有影响的项目很多都是在雕塑瓷厂首先试验成功的。这与厂里各任领导与技术队伍的素质不无关系。产品的创新与创优更是我们厂的老本行。厂里的传统产品，“特殊时期”被严重破坏。从1970年的恢复传统产品，到1976年下半年开始的传统品种创新，小到几厘米的微雕，大到三米多的大型雕塑，规格之多、品种之多、风格之多、形式之美是前无古人的。老工人、老艺人、学院培养出来的新艺术工作者齐上阵，真是一片繁荣景象。《观音占鳌头》《天女散花》《嫦娥思凡》《飞天》《唐代仕女》《春讯》、50寸《关公》《单刀赴会》《寿童扛桃》《千里走单骑》《取经》等等，不胜枚举。

春风（雕塑）熊钢如1981年作

自1977、1978年传统题材创新活动以来，雕塑瓷厂的新产品在东南亚及港澳地区都很有影响。1979年下半年，一位高个子女青年陪着一位港商来到厂里，说要找厂长。女青年用景德镇话向我介绍，说她是汽车站的职工，原来在体委工作过。这位香港客人是她的亲戚，想找厂长谈笔生意。我告诉他厂长今天不在，谈生意要等厂长在场，我可陪他们在厂里看看。这位客商在参观陈列室后，非常兴奋，喜形于色。他操着很难听懂的普通话说:“你们厂这些新产品在香港很难看到，应该到香港市场上宣传。我来你们厂就是要帮你们厂做好宣传。”一听他就是一个十分精明的商人，第二天他们又来到厂里和厂长直接谈了半天，大致是以日本工具车换我们的新传统产品。厂长向陶瓷工业公司汇报后，答应成交。这位港商叫作许铭，他用两辆日本丰田工具车、五六台20寸彩电、两台双卡收录机换了《滴水观音》、50寸《关公》等等。东西送到厂里时我已经是厂里的副厂长了，除给公司一辆工具车、两台电视机、一台双卡收录机外，电视给各车间一台，双卡收录机由技术科保管。

1981年应许铭先生邀请到香港考察市场

听说他后来在艺术瓷厂还做成了一单生意。当年景德镇的珠山路上没什么小车，只见公司与雕塑瓷厂的两辆工具车在大街上跑。第二年，他邀请了我与书记、艺术瓷厂的厂长与副厂长到香港考察。许铭先生很快成了景德镇的常客，1990年被景德镇市政府邀请为首届“中国瓷都——景德镇国际陶瓷节”的特邀嘉宾。以后景德镇在广州、深圳搞什么活动，只要他知道就会亲自到场来捧场，也可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商人，这在生意人中实属难得。

姜尚（瓷雕）熊钢如1983年作

杜甫（瓷雕）熊钢如1984年作

记者：熊老师，《水浒一百零八将》影响力很大，具体是什么情况？

熊钢如老师:

大型组雕《水浒一百零八将》的创作成功，也是一件震动景德镇及陶瓷行业的大事。1982年12月，上海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的骆先生和另外一位同志找到我，说有一个大单需要我们一起努力来完成，而且十分神秘地说要找一个地方一起谈有关生产销售的问题。我把朱金保副厂长找到六分厂的办公室与他们一起谈了半天，终于把这个单子谈下来并签了合同，敲定了作品的规格、尺寸、内容与形式、装饰方法、价格数量、交货期限等等。一百零八个人物从创作、复制、烧成、装饰、烤花、包装，五个多月要按时完成，中间不能有任何闪失。向厂领导班子汇报后，有人担心不能按时完成，我想只要东西能出来就是订单泡汤，今后也能卖钱，不会白做。机会难得，我决定一搏。当然，完成这个项目光有决心是不行的，一定要有合理的安排。

根据创作力量，我把一百零八个人物分成三组，每一个创作人员一人负责一到两件。基本功强的以及老艺人一人负责两件。半个月为一个期限，第一组翻模时，第二组在创作中，第一组在复制、烧成，第三组在创作中时，第二组在复制、烧成，第一组在装饰、彩绘、烤花。这样以依次类推的统筹方法，在规定时间内是可以做到的。当年无资料可查，我组织有关人员看小说，每个人物的形象、特征描写、服装、兵器等以最快速度整理成册，创作人员人手一册。两三天捏出小稿，汇总后定稿塑造。彩绘人员在图纸上画好装饰纹样及色彩基调，并协调整体效果。瓷器一到手就照图样画，决不浪费时间。一时间创作室热火朝天。创作的，翻模的，复制的，加彩的，每天晚上工作到十点多。厂食堂每到九点半就送来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有不少人舍不得吃，要留给小孩吃。路远的用专车送回家，一线二线协调配合，终于按时完成了任务。

雕塑瓷厂五个月完成了一百零八将瓷雕的创作，定制十套，共计一百万元的产值。这事很快传到了市长的耳朵里，市长又在全市的大会上做了表扬。这为厂里留下一段佳话，也为景德镇陶瓷雕塑留下一份文化遗产应该是值得的。

任务完成后，对方要求我们写一个简介，现在收录如下：

作品简介:1983年5月，景德镇陶瓷雕塑史上第一套古典人物瓷雕——《水浒一百零八将》在景德镇雕塑瓷厂创作成功。这是瓷雕艺术史上一朵芳香远溢的奇葩。《水浒一百零八将》瓷雕，取材于我国古典文学《水浒传》中的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既有帝王子孙、王侯后裔、富绅小吏，又有猎户渔家、山民村夫、绿林好汉，三教九流无不俱全。瓷雕的制作者们，依照书中好汉的不同出身、经历、性格、环境、情节，创造出瓷雕的不同身段、面容、服饰和神态，以及各自使用的不同兵器道具，较完整形象地再现了《水浒传》中英雄好汉的神态。这套瓷雕经过二十多道工序历时五个多月，有近百名人员参与创作、设计、复制、彩绘，制作艺人以景德镇传统圆雕技法表现出了艺术造型，加上景德镇独具一格的色彩丰厚明丽、粉润柔和的粉彩，填画装饰而形成景德镇瓷雕的独特风格。瓷雕高二十英寸，造型丰富神态各异，色彩艳丽，画工细腻，内中或坐或立，或胖或瘦，或嗔或怒，或喜或忧，或持枪佩剑，或者操戟挽弓。既可按顺序排列，又可独立放置。依书记载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星宿摆布，其气势雄伟壮观。按人所崇好，分座陈设，则精巧玲珑，古朴典雅，泛出东方民族的醉人魅力。

水浒人物瓷雕一百零八将的创作设计，为我们搞大型集体创作积累了创作经验，同时也显示了团队精神的重要性。没有一支过硬的骨干创作队伍，要完成这种大型任务是不可能的，这也让我更加怀念曾山东、蔡敬标和何水根等已经仙逝的老先生。

观瀑（瓷雕）熊钢如1984年作

记者：熊老师，雕塑瓷厂的产品是怎样“百炼成金”的?

熊钢如老师:

金水是用黄金制作的陶瓷装饰材料，其含金量在15%至20%之间。在雕塑瓷厂的陶瓷装饰材料中金水其量不足10%，其价值要超过80%，是管理者必需盯紧的材料。我曾亲自到发放金水的地方做过滴管试验，其实发放过程是大有文章可做的。冬天与夏天不同，早晚与中午不同，一瓶金水相差十几滴是很正常的。在允许范围内全靠发放者的良心。管好金水是让管理者十分头痛的事。我任厂长后就很想从技术上开辟新的途径来节约用金。

钛金三宝佛

1982年，我们在602所表面处理工程师张工的协助指导下进行了“电镀”镀金的技术攻关。“电镀”在金属件的处理中是十分成熟的，用在瓷器上行不行?张工带着我们到安徽、湖北考察，觉得是条路子。经过一年多的试验，成功了，做出了小批量产品，而且获得了1984年江西省人民政府颁发的优良新产品奖。但还有两个问题，一是耐磨度还有差距，做内销产品没有问题，出口要影响国家声誉，这是大事。二是环境污染，电镀水里有氰化物，不能随便排放，要建造废水处理系统不大容易，雕塑瓷厂的厂区又是人口密集区，出了问题不得了，得另辟蹊径。

钟馗（瓷雕）熊钢如1990年作

1983年初，602所工程师又提议从镀手表壳的工艺中想办法，还听说艺术瓷厂也在动这个脑筋，市经委还为这个项目下来一笔经费。我便找到市政说我们为做仿金做了大量的工作，并取得了成果，有一定的基础，希望得到市经委的支持。市经委主任说，整个项目计划八万元，艺术瓷厂没有你们积极，那就给你们两家了，先给你四万元。有了这四万元胆子就大了，最起码不用担心班子内部反对，用的是政府的钱不是企业的钱。1983年6月，张工带着我们进行了第二次调研，我们参观访问了上海手表厂、北京手表厂及沈阳、锦州七八家国内权威金属表面处理研究机构。得出的结论是瓷器应当可以处理，但要实验。因为全国还没有一家用这种工艺来加工瓷器。这次考察解决了一个可能性，第二是要解决经济性。尤其是在锦州，他们的表面处理的容量大，据他们技术人员介绍，还可根据需要设计制造更大容量的设备。根据他们提供的数据，我们进行了简单的经济指标核算，认为不论是技术可靠性、安全性、经济性都能满足我们的要求。回厂后把调研情况向厂党委领导班汇报，基本取得一致意见后又派了几位技术人员带上我们的产品到锦州，一方面进一步进行一定数量的产品试验，另一方面也是进行技术培训，让我们的技术人员能够独立熟练地操控设备做到万无一失。

思禅（瓷雕）熊钢如1991年作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与锦州真空设备厂签订了共同开发直流磁控活性反应溅射工艺首台“陶瓷氮化钛镀膜机”合同。这也许是全国第一台用于陶瓷的镀膜机。机器到厂后又有领导班子成员说费了十多万买来一堆废铁。在锦州真空设备厂技术人员的帮助下，很快就进入了安装调试阶段，由派去锦州培养的全套人马负责调试投产。技术科科长是培训带队者，调试投产理应由技术科科长负责。可是经过三个月的试产技术科科长回答是不行，不能投产。我说，你们在锦州行，怎么在景德镇就不行了呢?我不得不把这个技术科科长撤掉，经过做工作后，派去培训的成员之一黄小琪提出愿意负责投产工作并提出实行承包制，一切由他负责。我答应了他的要求，因为如果不成功压力太大，上下都不好交代。他接手后，不到一个月，调试投产成功。这个项目尽管我亲自抓，每个环节都做到位了，最后如果没有黄小琪恐怕真要泡汤，真是买回一堆废铁。批量出产品后，经过测算单班毛利在七八千元之间，也就是说如果生产正常，一年的利润基本就能把设备赚回。产品在香港商人眼里与真金没有差别，经过检测相当于18K金，耐磨耐酸碱比金水强，成本低，无工业污染。

七步诗（瓷雕）熊钢如1992年作

1985年省经委根据我厂的具体投产运作情况，肯定了这一成果的先进性、可靠性，并正式下达851B-629号文件。1985年10月“氮化钛仿金镀瓷雕”通过市经委、省陶瓷工业公司组织召开的技术成果鉴定会，获得“江西省优秀新产品奖”、国家科技成果三等奖。有了这套技术设备，厂里的全金观音、全金罗汉等其他全金产品都不要用金了。二十多年这套设备一直在运转，不知省下了多少黄金。雕塑瓷厂是一个好用先进技术的企业，第一台硅酸铝纤维炉是在这个厂试制成功，第一条20米电烧珐翠釉隧道窑是这个厂制造成功的，铁红结晶釉是在这个厂第一次烧制成功的，液化气梭式窑也是在这个厂第一次引进调试成功的。这与历届企业领导及雕塑职工的创新精神形成的厂风有关。技术进步对于推动企业的进步与发展是不言而喻的，但技术进步的推广必须要有配套措施。先进技术的研究推广不光要盯着本行业的发展，还要跨界跨行业的视野，寻找可以发展的机遇。如今提倡全民创业，万众创新，我们当年的精神、当年碰到的问题是有值得借鉴的地方的，也有不少教训。

达摩（瓷雕）熊钢如1993年作

记者：熊老师，您作为雕塑瓷厂厂长的硬性指标有哪些？

熊钢如：

1984年9月底，我被公司调去参加第二期全国企业管理学习研究班。学习地点是上海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企业干部培训中心，学习时间是两个月。江西省参加学习的有四个人，鹰潭水泵厂厂长、光明瓷厂厂长、建材厂厂长和我。师资也是从上海各大学请的专业老师。他们备课充分、讲课生动、条理清楚。学习十分紧张，学到一个多月温州来的十来个同学全都回去了。很多同学跟不上班，没有参加统一考试。接近国家统考时，学习更加紧张，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考试结束后公布成绩，我各项成绩为:经济建设方针政策84分，企业管理原理组织81.5分，经济决策与计划87分，企业生产管理85.5分，企业财务管理90分，企业信息与管理90.5分，总评分85.12分。应该说取得了可以交差的成绩，也取得了做厂长的基本资格。

学习期间正是贯彻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的时期，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我开始了1985年的工作。我组织企业整顿临时专职队伍，对企业的各项规章制度进行清理。我结合实际整顿劳动纪律，整顿工艺纪律，健全工艺技术指标，健全财务管理制度、物质管理制度，调整劳动定额，等等。这些制度的建立当然有利于企业的有序管理。上半年企业整顿领导小组和公司企业整顿验收小组对雕塑瓷厂进行了初验和复查验收，准予企业整顿验收合格。年底我们厂被市政府授予文明单位的称号。在企业整顿的同时，厂里率先在系统内推行体制改革，取消车间，试行分厂承包，不吃大锅饭，不端铁饭碗。

在上下的压力下，分厂的部分自主承包改为指标承包。哪怕只是表面上的车间改为分厂的空壳改革，几个月下来就极大地调动了大家的劳动生产积极性，产量、质量大幅度提高。有职工工资福利与日俱增，五个主力分厂产量迅速增长，所有仓库爆满。仅三分厂26、28、30寸大型三星的库存就达一千两百余套，价值四十余万元。全厂库存二百余万元，三分厂与广东一家公司的合同订单达六十余万元。

《茶农赞》青铜群雕中的焙茶女在创作中

茶农赞·焙茶（铜雕）·熊钢如 2002年作局部

新产品开发更是欣欣向荣，创作设计人员可与分厂挂钩，创作新产品收入可与挂钩分厂协商，创作设计人员的积极性猛增，创作了一批40寸到60寸的大型传统人物瓷雕。如大型《天女散花》《龙女取宝》《文武财神》《单刀赴会》《嫦娥奔月》。当时工业瓷模(瓷手)的产量与传统艺术瓷一样火爆，连地下室、人防工程都当仓库放满了。幸好以后几年的市场不错。直到现在，我还是认为这次改革在全系统内是一个创举，很适合向艺术、曙光、建国这类厂推广。

1986年3月离任雕塑瓷厂厂长职务，被调到江西省陶瓷工业公司技术开发部工作，值得欣慰的是，在我离开雕塑瓷厂近一年后，受邀参加了1986年12月举办的雕塑瓷厂建厂三十周年庆祝大会，在会上我受到了全厂职工最热烈的欢迎，那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让我感动而自豪。

1986年，调离雕塑瓷厂时与全体管理人员合影

记者：熊老师，对于当年《中国青年报》的报道您有何感想和启发？

熊钢如：

1987年12月30日《中国青年报》第四版，有个叫初军的记者写了一篇《世纪风中吹响的陶哨》，其中有些情况偏离事实，这里我摘录报纸原文:“……他昨天还是人民瓷厂总厂副厂长，从烧窑工做起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正可大显身手，一纸调令又把他送到这个前途未卜的位置上。他知道这个厂已到了濒临绝境的地步，职工劳动纪律之松弛，工艺纪律之涣散，到了令人难以容忍的地步!因粗制滥造的产品积压在仓库里卖不出去，只好频频向银行申请贷款。……”二十八年了，有些具体细节可能会记不清楚，但每年实现的经济技术指标报表是白纸黑字。下面我把任厂长时期的指标抄录如下，稍有点管理经验的人都懂得这家企业需不需频频向银行申请贷款，是不是到了濒临绝境的地步。

1982年与毛龙汲、尹一鹏老师一起参加陶院学生毕业答辩

我1980年12月任副厂长(主管行政工作)行使厂长职权，1986年3月离任。1980年工业总产值:356.22万元;销售收入:332.48万元;利税总额:49.29万元;实现利润9.49万元;固定资产原值:252.69万元，到1985年工业总产值602.13万元，销售收入531.5万元，利税总额137.78万元，实现利润70.9万元，固定资产原值589.86万元。在我任职的五年中，利税总额增加了88.39万元，实现利润增加了61.41万元，固定资产原值增加了337.2万元(完全自筹，没有贷款)。在我离任时销售在途资金80余万元，进账单锁在财务的主办会计的抽屉里，库存产品200余万元，但不是文章中所说的是粗制滥造卖不出去的产品，事实上这些产品都卖掉了，在我的印象中在途资金加库存我的继任者就是不做事也可吃一年。

2002年7月市民俗青铜群《瓷工颂》中的彩绘女工创作中

瓷工颂·彩绘（铜雕）熊钢如 2002年作

我在离任雕塑瓷厂干部欢送会上说:“我在雕塑瓷厂二十二年，把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献给了雕塑瓷厂，在厂里的老职工、老领导的关照支持下，成了家生儿育女，有一个完美的家庭。可以说我是在雕塑瓷厂成家立业的。我要感谢雕塑瓷厂。我真是不想离开，哪怕是做一名普通的创作设计人员，因为这里有我的雕塑事业，这一走恐怕也要与雕塑说声再见了。其实通过1985年的企业整顿验收，各项规章制度非常健全。企业已经走上全面质量管理的正轨，各项规章制度形成的材料有十几公斤。年底，市人民政府授予雕塑瓷厂“文明单位”。过了个年怎么全变了呢?!怎么就“到了濒临绝境的地步”了呢?!

文章把这个新来的厂长描写成“景德镇雕塑瓷厂起死回生”的“英雄”。他进厂前雕塑瓷厂已经死了?他进厂后雕塑瓷厂就活了?“……深切地感受到，人最困难的不是理解别人，而是发现自己。发现自己作为一个党的干部的作风和形象，在群众中有着多大的影响!”可惜人生不是靠几句豪言壮语来装饰门面的，是靠一生踏踏实实做人、老老实实做事来书写的。靠请会写文章的笔杆子在舆论上炒作，靠把别人踩到脚下，往自己面上贴金，只能是竹篮打水。这篇文章发表在他任厂长两年后。这两年经济技术指标又如何呢?

1986年工业总产值465万元，销售收入403万元，实现利润40万元。

1987年工业总产值650万元，销售收入551.68万元，实现利润46.3万元。(摘自江西省陶瓷工业公司1986、1987年年鉴)

这两年的经济技术指标并没有高到哪里去，比1985年我任厂长实现的利润70.9万元还差一截。这怎么就成起死回生的英雄了呢?这篇文章似乎采用“特殊时期”的惯性思维、惯性手段，只求目的，不求真理，不择手段，不顾事实，不讲道理，妄加议论!报纸和作者岂不成了满足私欲被利用的工具!

当这个让雕塑瓷厂起死回生的“英雄”进入高墙另一种生活状态时，我没有高兴，只有感慨。如果此人能走正道，也确实是个人才，可惜!我又联想到老家墙上镌刻的对联:“传家有道唯存厚，处世无奇但率真。”

我离开雕塑瓷厂后十年，厂里有位老职工让人递给我一首为厂长画像的诗。

厂长

一方俎肉得专支，才入权门意便恣;

决策随心无忌惮，挥金如土恰逢时;

利名缘势双双达，贪墨成风冥冥知;

九夏即今尚祖制，太阿有柄尧长持。

不管他这首诗是否有针对性，只要是现实存在就有它的社会性，何况已经不是个别现象了。难道不应警醒?做领导也罢，做百姓也罢，做人才是真学问。落马的大多是做人的指导思想出问题，这值得警惕啊!

人们能否逃脱道德因果的规律?历史能否做出公正的评判?这个“英雄”自然是不幸的，有不幸者自然也有侥幸者。历史的评判也是相对的。那些侥幸者往往成为某些人的范模。我看有一条是绝对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手莫伸，伸有可能被抓，不伸者绝对不可能被抓。心莫歪，心歪就有可能走歪路。心端正，心正者自然行为正。老子云:“行于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而人好径。”大道平坦，莫走捷径，莫入歧途，莫愧己心，“直、方、大，不习无不利”。这是我收藏这张发黄的报纸二十八年的最终目的，我依然会以此为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