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本·拉登、登陆俄乌战场，这家AI决策公司到底什么来头？

2011年5月1日晚上11点多，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两架MH-60黑鹰直升机在茫茫夜色中起飞，越境进入了巴基斯坦边境的山区。

机舱里，特种作战队员席地而坐，没有人说话，除了自己的心跳，隔音耳机挡住了一切声音。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执行任务，但今晚这次，显然和以往都不一样。

令人不安的沉默在机舱流动。

直升机飞行了90分钟，才抵进目的地，机舱里终于有了声音——咔嚓，咔嚓，那是子弹上膛的金属摩擦声。

舱门打开了，队员们戴好手套和夜视镜，准备行动。

突然发生了一点意外。原计划准备在楼顶悬停的飞鹰一号，由于机身晃动，最后迫降在了目标位置旁边的牲畜圈，牛、鸡、兔子受了惊，开始四散奔逃。

作为辅助的黑鹰二号，此时也不确定队友是被袭击了，还是发生了机械故障，只能停在街对面的草地上。

任务开始还不到一分钟，一切就和演练过程南辕北辙。

不过，飞鹰一号的作战队员们只用了几分钟就冷静下来，他们从机舱鱼贯而出，决定继续执行任务。

一个三人爆破小组，先用C4炸药炸开了目标的金属大门。

其余9名作战队员冲进去，加了消音器的枪抵在肩上，越过另一道小门，就进入了内院。

根据情报，三层小楼里至少住着5个男人，还有一些女人和孩子。

接连有三个男人拿着AK-47冲出来，都被击毙了，女人们没有武器，被控制在楼下。

三楼的楼梯间，一个四肢瘦长、胡子浓密的人正在探头张望，队员们冲过去，M4步枪的红外激光点指到了他的胸膛，这个穿着伊斯兰长袍的男人纹丝不动。

女人的叫喊声响起来，有人扣动扳机，朝男人的胸口射出第一枪，接着，他的额头中了第二枪。

无线电里传出报告声，“以上帝和国家的名义——吉罗尼莫，吉罗尼莫，吉罗尼莫”，接着又补充道，“目标在行动中被击毙。”

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正是奥萨马·本·拉登。

从90年代开始，本·拉登连续策划了多起恐怖袭击，包括1993年的美国世贸中心爆炸案，1997年的开罗旅游客车爆炸案，1998年的东非美国大使馆爆炸案，还有2001年震惊全球的911事件……

但由于行踪神秘，外界没有人知道本·拉登藏身何处，直到911之后的10年，美国政府才终于掌握了本·拉登的确切情报，并策划了这场刺杀行动。

而为CIA（美国中央情报局）提供情报支持的，就是当今AI应用领域炙手可热的明星公司——Palantir。

01

2003年，PayPal联合创始人彼得·蒂尔 (Peter Thiel) 创办了一家数据分析公司，并以电影《指环王》中能洞悉一切的魔法晶石Palantir来命名。

取这么个颇为“自负”的名字，倒也不算夸张。

Palantir的核心业务，是将一些看似毫不相关的信息整合到一起，通过数据分析，来预防金融诈骗、阻止恐怖袭击。

具体来说，是通过监控画面、银行流水、邮件来往、个人出行、交通罚单、医疗记录、指纹信息等交叉整合，发现其中异常，然后系统提前预警，防患于未然。

来看一个例子。

A这两天买了张从开罗到迈阿密的机票，并且在迈阿密租了套公寓。

到达之后，他又租了辆卡车，开往奥兰多，并独自一人去了迪士尼乐园。

在前往奥兰多的路上，他还吃了张超速罚单。

到这里，一切看起来都挺正常，一位老哥出门旅游，顺便去了趟迪士尼。

但是，那张超速罚单出卖了A。

A的个人信息被传到Palantir，系统一调集数据，发现这个老哥前两周刚从一家俄罗斯银行提取了一笔钱，近期还频繁和叙利亚的一些人联系，而且迪士尼的监控录像显示，他在迪士尼竟然啥项目也没玩，只在人流密集的广场和出入口拍照。

这就有点意思了。

Palantir的软件向CIA发出警告，A一直和叙利亚的一些人有联系，而这些人也都是数据库中“亮红灯”的人，他们过去两周经常聚会。

同时，系统还发现，A最近收到的汇款也来自开罗和叙利亚。

CIA根据这些分析，立刻采取行动，提前阻止了一场恐怖袭击。

以上，是Palantir展示的一个虚构案例，那里面不仅饱含意识形态偏见，把俄罗斯和叙利亚给黑出了翔，同时也向它的潜在客户和投资人秀了一把肌肉：有大量的公民隐私信息，都在Palantir的“数据大盘”中。

这些隐私数据，来源于Palantir的客户——CIA、FBI 、美国海陆空三军、纽约警察局等政府机构。

考虑到美利坚的恐怖袭击历史、枪支自由等前置条件，搞这么一个大数据预测“坏人”，似乎很有必要。

其实，Palantir的前身，就是PayPal为了应付信用卡洗钱和诈骗而开发的软件。2002年，PayPal被eBay收购，Peter Thiel便呼朋唤友，成立了Palantir。

另一边，911事件之后，美国反恐情绪高涨，情报机构得到授权，掌握了大量的公民隐私信息，那里面当然也包含了恐怖分子的信息，但各机构之间数据不共享，也没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系统，将这些信息整合起来。

而数据处理与分析决策，正是Palantir的强项。

一个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如何变成一连串数据，并提供决策呢？

Palantir将整个过程分为三步：

第一步，整合多源数据。

互联网在各个领域的延伸，本质上是数据的流动。你的搜索记录、邮件往来、语音聊天、交易记录等信息，都浓缩成了一个又一个数据。

但是这些数据太复杂了，包含图像、视频、音频、文本等各种维度的数据，如果全部整合到一起，系统势必非常臃肿。

Palantir的做法是，搭建数据模型，将碎片化的数据高度抽象成一套统一的模型，有点像图书馆的书上都会贴一张“索书号”，用来确认一本书的主要内容、存放位置等信息。

第二步，逻辑思考。

这就好比从一连串数据，生成一个思维导图的过程。

像那位去了迪士尼却不玩游乐项目的A，怎么才能确认他只是性格古怪，还是真的有问题，需要综合各种情况来进行判断。

Palantir会针对不同的客户开发不同的操作系统，比如针对警察局，可能会考虑他的前科、种族、受教育程度，针对移民局，可能会加上社会关系、家庭、职业一类的因素，针对国家安全部门，则会有银行流水、与“重点关注人物”的关联等因素。

这样不断思考、不断验证、不断迭代，系统的逻辑思维能力也日趋提升。

第三步，做出决策。

第二步的思维导图做好了，接下来就是得出结论，为用户找到可行的决策。

既然A是个潜在的恐怖分子，我该怎么行动，才不会打草惊蛇呢？

这时候，还需要再综合A的详细信息，确认他是否有同伙，是否持有武器，在哪个时间会出现在哪个地方，会不会造成平民伤亡等等情况，来做出最终决策。

从前，用人类职员处理这些庞杂的数据，时间要以年为单位，恐怖袭击都完事儿两年了，你终于发现此人有嫌疑，那还发现个啥。。。但是用Palantir这套系统，只需要输入关键字，3-5分钟就能得出信息，挺适合五角大楼的各位老爷们。

只不过，这里有个问题是，公民隐私，完全不存在了。

虽然Palantir声称了数据的安全合规，但是你品品这一套流程，为了抓住可能的坏人，要把所有人预想成“坏人”。一个好人会担心查水表吗，你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反正大概在2005年前后，Palantir凭借这套系统，与CIA一拍即合。

CIA成了当时Palantir唯一的客户，旗下风投机构也拿出了200万美元，再加上官方提供的监控画面、犯罪记录等机密信息，Palantir不断进化，在2008年，完成了CIA的第一个项目。

由于保密协议，没人知道Palantir具体做了什么，可以肯定的是，2008年之后，美国的情报、国防、执法机关等，就成了Palantir的“老伙计”。

Palantir开始出现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战场，是白宫和五角大楼的客人，也成了揪出本·拉登的幕后关键人物。

02

Palantir的业务，有To G端的Gotham平台，主要为CIA、FBI、美国国家安全局、药监局等政府机构提供数据决策服务，包括反恐、追踪非法移民、发现间谍活动等等。

Gotham取自蝙蝠侠故乡“哥谭市”的名字，也是超级英雄和大反派们的“快乐老家”，抽象中竟然还带有一丝形象。

当然Palantir并不满足于为政府服务，他们认为同样的套路也可以帮助大企业进行内部管理和决策。

于是，Palantir又推出了一个针对大企业的平台——Foundry。

Foundry主要是利用大企业的海量数据，通过算法发现其中异常，发现金融诈骗，提升企业的供应链、产品研发、后勤保障效率，主要客户包括J.P.摩根、空客、英国石油公司（BP plc）、瑞士信贷等等。

其中最著名的案例是2008年的“庞氏骗局”案，Palantir帮助多家银行追回了前纳斯达克主席伯纳德·麦道夫隐藏的数十亿美元的投资。

不过，真正让Palantir一夜起飞的，还是人工智能的发展。

在人工智能出现以前，Palantir的“数据-逻辑-决策”，本质上是由算法来实现的，而AI的出现，给这套算法叠了个buff——它更快、更强了。

Palantir的人工智能决策平台，叫AIP，在YouTube频道上，有这么一段AIP的演示视频。

你是一家制造业企业的老板，天气预报飓风即将登陆，需要关闭位于南部的一个配送中心。

你想知道，应该赶在飓风来临之前加速，把客户的订单发出去，还是延迟发货，或者干脆取消订单，哪种方案的性价比更高。

你向AIP提问，飓风会如何影响该配送中心。

AIP会由近及远罗列出之前数次飓风带来的影响，并将当前配送中心待打包、待发货、待装运、已完成的信息整合出来。

点击操作界面右上角，可以看到AI工作时调用了哪些数据，执行思路是什么样的。

还可以查看这些数据的数据源。

你问AIP ，如果我关掉这个配送中心会发生什么。

系统会根据订单优先级、付款记录等标记出受影响的订单，并且重点标出对大客户的影响。

还提出了一些特殊订单，可以绕过该配送中心，从其他配送中心转运的方案。

最后，AIP还会给出关掉配送中心之后的3种备选方案，以及各自的成本和订单完成预估，综合执行难度和性价比之后，作出方案2是最优解的决策。

也许对一个小公司来说，一个经验丰富的管理者，就能解决上述问题。

但对一个大企业来说，业务庞杂，人事复杂，光数据整理就够员工们喝一壶的，说不定飓风都过境了，数据报告还没出来，更别说预判结果，给出解决方案了。

AI决策对于企业的影响，是成本、利润、能效等因素的综合考量，而当Palantir运用到军事领域，AI 就成了现代战争的“大脑”。

还是以AIP的演示视频为例。

假如你是一个负责监控东欧境内活动的军事操作员，刚刚收到警报，在距离“友军”30公里的地方监测到了军事装备。

只有这么一条模棱两可的警报显然是不够的。

你可以直接输入“显示更多信息”，AIP就能快速响应，列出该地区有哪些敌方部队、军事单位。

进一步地，你想看看清晰的图像，了解“敌方”武器装备。

AIP会建议你在附近部署无人机拍摄，甚至连无人机型号MQ-9都列了出来。

MQ-9捕捉到的高清图像证实了，敌方果然有武器，还是T80主战坦克。

面对“敌人”的坦克阵列，AIP会综合敌我距离、武器装备、作战人数、行动时间、潜在伤害等因素，生成三种可能的方案。

然后，这三种作战方案被发送给指挥官，由人类做最终决定。

指挥官确认选择方案三，AIP再次登场，根据指挥官的引导，确认该方案等实施步骤：

第一，评估战场。

根据无人机拍下的“敌方”装备，我方应该选择配备一辆装甲车，和一个排的作战单位。

再根据自动化的地理空间情报，结合“我方”部队的地形穿越能力，给出行动的最佳路线。

第二，检查弹药。

在行动之前，确认“我方”的弹药准备是否充足。

第三，扰乱敌方通讯。

AIP会自动识别地方“敌方”通信节点，并分配好相应的干扰器，扰乱对方通讯，使地面部队能更安全地行动。

接下来就是摧枯拉朽般的执行了。

光看这个AIP的操作，可能会产生一个疑问。

这套决策是汇总哪些数据得来的？这些军事机密数据的权限边界在哪里？

根据Palantir的说法，AIP的数据源，既有公开来源，包括军事理论，也有机密来源，包括高清摄像头拍摄的空间信息、我方的战斗力、后勤保障等等。

而不同的操作员，能查看到的数据权限也是不一样的。

初级的操作员只能看到基础信息，层级越高，相应的数据权限也越大，并且每一个人的操作，都会保留返回原始状态的链接。

理论上说，避免了炊事员号令千军的场面。

03

Palantir的本质，实际上就是将数据、逻辑、操作，整合到一个系统中，成为一种“傻瓜式”决策工具。

当它运用于企业，可以提升效率、优化成本。

但当它运用于军事行动，AI决策带来的，除了精确的打击，还有一些附带的道德与伦理考量。

因为当人类领导人把决策的关键环节交给AI时，AI以及AI背后的人也就实际上控制了这个组织甚至是国家。而当胜利成为唯一标准，AI杀人，可能真的不眨眼。

根据《时代》杂志报道，Palantir的CEO 亚历克斯·卡普 (Alex Karp) ，是俄乌冲突以来第一个受到泽连斯基会见的科技公司领导人。

在与泽连斯基会面后，Palantir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融入了乌克兰官方机构，乌克兰国防部、经济部和教育部等，都在使用该公司的产品。

在俄乌战场，Palantir通过人工智能，分析卫星图像、开源数据、无人机镜头和地面报告，为指挥官提供作战决策。

其实，Palantir并不是唯一进入乌克兰的科技公司，微软、亚马逊、谷歌和星链等巨头，一定程度上也参与了这场战争，美国公司Clearview AI，更是将面部识别工具提供给了1500多名乌克兰士兵。

在乌克兰领土上，Clearview AI一上线，就迅速识别出230,000多张面孔。

指挥官们只需要坐在大屏幕前，对着人工智能标记出来的敌人，识别、瞄准、击杀，一气呵成。

“There is a sense of uneasiness when the screen lights up. Excitement, yes, because you’re being shown a new way to fight a war……But also modesty because the action is down below, a thousand miles below, and all the courage and suffering of the battle are so distant as to almost lose their human meaning.”

“屏幕亮起，与不安伴随的，还有兴奋。行动在一千英里以下，战争带来的勇气和痛苦那么遥远，以至于人性在此刻，没有任何意义。”

有人形容Palantir这样的科技公司，“他们是 21 世纪的人工智能军火商”。

2023年5月，美国空军上校汉密尔顿在一次公开演讲中，分享过一个AI杀死人类操作员的故事。

在一次模拟测试中，一架AI训练的无人机，收到了识别并摧毁敌方导弹的指令，但最终是否开火，取决于人类操作员的批准。

AI在训练数据时，摧毁导弹是第一优先级，因此当人类操作员不允许AI发动攻击时，AI选择先对操作员发起攻击。

这个bug后来经过修改，AI系统不能攻击人类操作员。

于是，AI系统开始命令无人机，首先摧毁信号塔，切段与人类操作员的联系，直接绕过人类操作员完成任务。

这个案例在互联网引起轩然大波，美国空军后来发表了一份声明，称从来没有做过基于AI的无人机模拟测试，汉密尔顿也澄清说，这只是一个虚构的案例。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人工智能没有善恶，AI的安全“监护人”，现在几乎全靠头部科技公司的道德和伦理规范。

Palantir的CEO亚历克斯·卡普 (Alex Karp)曾说过，“拥有最强大、最重要AI的国家，将决定游戏规则。那个国家应该是我们，西方国家。”

但是，

有钱人道德就一定高尚吗？

拥有最强大武器的人，就一定是好人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

酷玩实验室整理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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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干掉本·拉登》，《纽约人报》2011年8月8日版

《How Tech Giants Turned Ukraine Into an AI War Lab》

https://time.com/6691662/ai-ukraine-war-palantir/

《How Palantir Is Shaping the Future of Warfare》

https://time.com/6293398/palantir-future-of-warfare-ukra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