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斯雄《瑞丽一日》

大公报2024年5月7日B3版“大公园”副刊

瑞丽一日

斯 雄

很小的时候，曾被一首小提琴独奏曲《瑞丽江边》深深地吸引和打动。光觉得好听，“瑞丽”这个名字本身就很雅，容易让人产生遐想，至于瑞丽和瑞丽江在哪里，当时并不清楚。

一九九八年夏天，我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去云南，就到了位于云南西部的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首府芒市的街道以菠萝蜜等果树做行道树，坐在车上看着马路两边树上挂满水果，倍感新奇。慕名专程赶去所属德宏州的边境小城瑞丽市，确实是夙愿已久；泛舟瑞丽江上的时候，耳边不自觉地响起那段恬静、优美的旋律。

随后二十多年，没再去过。三年疫情期间，没想到瑞丽一下子冲上热搜，因为“外防输入”疫情防控的压力，备受瞩目。加之后来出现的缅北电诈案及缅北战事，诸事叠加，与缅北接壤的瑞丽受此牵连，难以置身事外。

我一直惦记着尽快去趟瑞丽，一则有点儿重温旧梦的意味，一则也想看看这几年各种冲击下的景象。

二月二十七日，从昆明出发往德宏，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抵达瑞丽畹町镇。冬天的瑞丽，白天气温都在二十五摄氏度左右，随处可见的芭蕉树都很茁壮，有三四米高，热带气息浓郁，的确温暖如春。

畹町，傣语意为“太阳当顶的地方”，南与缅甸九谷市隔畹町河相望，是我国通往缅甸及南亚东南亚的重要桥头堡之一。抗战期间中国战时唯一“输血管”和“生命线”──滇缅公路，其终点就在畹町。

中国远征军滇缅抗战的印记，在畹町几乎随处可见。日本人入侵，战乱带来的苦难，当年中缅两国人民都饱受蹂躏，苦不堪言，不忍回首。主人先陪我们去看了建在山坡上的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抗战纪念馆，馆址上原来就有回国抗战牺牲的南洋华侨机工墓地群。

畹町口岸是新中国第一批对外开放的国家级口岸之一。改革开放之初的一段时间，畹町作为重要的国际通道，率先和缅方开展边民互市和边境小额贸易，畹町一时成为祖国大西南最具吸引力的商贸城，被称作“小香港”。

畹町桥，见证过众多重大历史事件。一九三八年初建，抗战后期被炸毁，现在看到的畹町桥是一九四五年一月由中美工兵联合搭建的。畹町桥下有畹町河，为界河，是瑞丽江的支流。

畹町桥。斯雄摄

因缅北战事，畹町对面由缅政府军控制的口岸关闭，畹町口岸客流量明显下降。我们参观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多，口岸两边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边境城市口岸多，这是瑞丽的一大优势。第二天早上九时出发，去位于瑞丽市姐告边境贸易区的瑞丽口岸。瑞丽口岸现有三个通道，“大国门”走人，中缅街“小国门”走边民，货物走专门的货场通道。疫情前的二○一九年，瑞丽口岸人员总流量近一千六百九十万人次，是全国十二个千万级以上流量的特大型口岸之一。

在联检查验中心大楼国门口，只有稀稀拉拉的人群。大约看到我们面带疑惑，边检站的负责人解释：受三年疫情以及随后的缅北诈骗案、缅北战事影响，口岸出入境人数下降厉害，二○二三年的出入境人员仅为三百五十四万人次。货场通道也只有海鲜、甘蔗等进入，量很小。

“今年春节期间的情况怎么样？”我问。

“目前已有恢复的迹象。春节期间出入境人员为十二万人次，今年截至目前已超过九十万人次。”

站在国门里往外看，与我方的情况相反，对面缅甸入境口挤满了排着长龙等待入境的缅甸人。

“因为缅北动荡，现在缅方入境的多，我方出境的少，反差比较明显。入境的大多是来购物、打工或者做点小生意。”边检站的负责人说。

在口岸联检大楼前广场的两边，商铺林立，见得最多的是大大小小的免税店。陪同我们的范云波，是云南自由贸易试验区德宏片区管委会副主任兼瑞丽国家开发开放试验区综合办公室副主任，一边带我们逛免税店，一边介绍：疫情之前，瑞丽边境贸易发展迅猛，免税购物火爆。瑞丽口岸注册的免税店有四十多家，现在开业的只有十六家。

走进国门左侧一家设在二楼的免税店，里面的化妆品、药品、烟酒以及各类食品琳琅满目，最抢眼的应该是日韩的商品。我试着找一款以前服用过的日本产护肝解酒的药，这里果然就有；范主任又推荐了一款日本产的胃药，粉末状，说是治疗胃病很灵。两样我各买两瓶，据说比市面上购买要便宜一半，不知确否。

我问缅甸人都喝什么酒。范主任说，他们过去依照英国人的传统，主要喝威士忌等洋酒，现在也开始喝中国白酒，但他们所说的中国白酒，就只是指茅台。

“啊？起点这么高？”大家都在笑。

“当然，一般缅甸人是消费不起的。”范主任也在笑。

大公报2024年5月8日B3版“大公园”副刊

到访边境的游客们，一般都希望能感受不一样的异国风情。位于中缅边境七十一号界碑旁的银井村，现在已是边境热点旅游村寨。寨子大门拱形门楣上书四个大字“一寨两国”──国境线将一个傣族村寨一分为二，中方一侧称为银井村，缅方一侧称为芒秀村。

一国两寨。斯雄摄

在瑞丽，两国边民语言相通、习俗相同，同源同根、世代相承，从建筑、服饰到身材、肤色等等都几乎一样，完全没有陌生和新奇的感觉。为吸引游客，银井村有意识地打造了几处特色景点，比如“一寨两国水井”，井上建一小型亭子，两边书有“胞波情无限，共饮一井水”。

据景区运营方介绍，景区雇用有缅籍工人，经常是一家人一起雇用，包括缅甸少数民族布鸟族、顶罐族等，在景区内主要从事旅游服务、展览、商品售卖等工作，收入水平相比在缅甸国内相当于白领。

主人特意带我们走进一家缅甸布鸟族人开的“布鸟山庄”。布鸟族人从五六岁开始都在脖子上戴铜圈，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圈一圈地绕，伴其一生。走进山庄里屋，有布鸟族少女正在手工织布，做成一种围脖，每条四十元。我问其中的一位小姐姐能否给她照张相，她点头同意。旁边的人说，如果要与她们合影，每次需交十元钱。

布鸟族少女。斯雄摄

到瑞丽，不去看翡翠玉石，会是一大遗憾。其实前一天晚上，主人就已带我们参观了“样样好直播基地”，那里主要交易成品玉石和原石。

“卖原石其实就是赌石，希望‘博一博，单车变摩托’。”之前在银井村，见到缅甸人开的店舖售卖原石，陪同的人这样告诉我。

下午五点多鐘的时候，我们来到多宝之城──翡翠王朝抖音电商直播基地，这里拥有目前瑞丽最大的珠宝玉石成品交易市场。

我们参观中缅胞波街，街中间一边挂缅甸国旗，一边挂中国国旗，两边密布中缅商人经营成品玉石的商铺。我们在一家缅甸商人开的舖面停留，店主主动用汉语搭讪，感觉普通话比我说得还标准。我随手拿起一个绿色玉石界面询价，答“三万八”，看我们有些迟疑，以为嫌便宜，赶紧又说“还有更好的呢……”

来到一家中国人开的做成品翡翠玉石的舖面前，老板热情地拿出三条绿色细珠玉石项链，让我们进行分辨。除了能看出颜色的深浅，其他我完全看不懂。让我出价，我没法回答。老板干脆自己报价，“这条浅色的三万八，另一条五万八，颜色最深的那条十万”，并教我们进行比对，说十万元的这条，细珠规整匀称，色泽统一，自然要贵一些。据说这家只卖高档货，也不做电商销售。

我调侃说，她们家的价位都这么高，估计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管三年”吧？

陪同人连连否定，说做玉石生意的，已不适用这句话了。现在的行情是，如果你买十只手镯，每只十万元，但买回去后，你只看重其中的一只，其余的九只可“无理由退货”，还怎么可能“管三年”呢？

我一向觉得翡翠玉石行当水太深，装神弄鬼的色彩过浓，一般人实在无力分辨，哪敢轻易涉足？

“在我们这里，有一套严格的流程，确保让消费者在多宝之城买得舒心，买得放心。”陪同人带我们来到位于三楼的质检仓一体化运营中心，把整个流程从头到尾参观一遍。她说，从用户下单，由商家将货品送到对应的质检机构入库，到最后交接快递打包发货，全程都在高清监控之下，同时直播平台实行购物七天无理由退货。

“样样好直播基地”现场。斯雄摄

在瑞丽，前后加起来差不多逗留了二十四小时。所到之处，经常能听到人们谈论三年疫情、缅北电诈案以及缅北战事对瑞丽的困扰；几位陪同的机关干部还会不经意地议论起这几年轮流“守边”防偷渡的艰辛，随时都能感受他们的心有余悸与庆幸。但云南人的朴实就体现在：人人脸上都始终写满淡定和放松，毫无抱怨，且无一例外地对未来充满乐观与信心。

天灾人祸，确实是人类的大不幸。数千年来，人类抵御天灾人祸的能力，虽有提升，其实仍然很有限。历史一再证明，只有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的安定和谐，才会有经济社会的繁荣发展，才能有普罗大众的安居乐业。

再细听《瑞丽江边》的旋律，不仅仅能感受到“傣家人愉快的生活、劳动以及年轻人纯真、热烈的爱情”，更有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憧憬。

(大公报2024年5月7日B3版、5月8日B3版“大公园”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