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的核野心：沙特阿拉伯会得到核弹吗？

2024年4月，沙特阿拉伯利雅得，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和沙特阿拉伯外交大臣费萨尔.本.法尔汗.本.阿卜杜拉亲王。

在哈马斯于2023年10月7日发动对以色列的袭击之前不到一个月，以色列与沙特阿拉伯正就一项关系正常化协议展开谈判。在经过数十年紧张的双边关系后，沙特为和平付出的代价高昂，不仅需要美国提供安全保障和以色列在巴勒斯坦主权问题上做出象征性的让步，还包括对民用核技术的需求。目前，以色列-哈马斯冲突仍在持续，尽管拜登政府试图恢复这场谈判，但协议的前景并不乐观。沙特政府面临巨大的国内外压力，尤其是在加沙的以色列军事行动导致的人道主义危机不断引发阿拉伯世界的愤怒。尽管谈判恢复的可能性较低，但美国官员认为它们仍具有潜在的重要意义，不仅有助于加沙停火，还可能促使以色列在巴勒斯坦问题上做出更大的让步。

在美国思考如何在加沙战争期间和战后促进中东地区的稳定时，沙特的核计划问题尤为关键。如果美国希望通过沙特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来影响以色列的政策，就需要审慎考虑沙特对于民用核技术合作和防务的需求。然而，如果沙特最终希望拥有军事核项目，这将对地区安全局势产生重大影响。沙特目前的核计划拟在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的监督协议下进行民用核反应堆的开发，但利雅得对这些限制感到不满。而且，历史表明，和平核计划常常是发展核武器的第一步。尽管目前沙特尚未拥有完整的核基础设施，但它已经在利雅得附近建造了一座小型核研究反应堆，并在其他国家的协助下开发弹道导弹。

短期来看，沙特或许会坚持发展民用核技术，但由于伊朗的核威胁，未来沙特可能会被引诱而走向军事化。美国必须采取措施来降低这一风险。美国面临着一条棘手的红线：如果对沙特的合作太少，可能会失去其对以色列关系正常化的支持，并让竞争对手得以填补空白；而如果无条件支持沙特的核能力，则可能会助长其发展核武器的野心。因此，美国必须接受沙特在和平利用核能方面的雄心壮志，同时采取严格的措施和法规来防止核扩散，并阻止可能引发的地区军备竞赛。

沙特阿拉伯的核计划虽然声称以和平利用为目的，但它所进行的民用项目可能暗含军事意图。过去的案例，包括伊朗、朝鲜、利比亚、伊拉克和叙利亚，均在表面遵守核不扩散协议的同时，秘密推进核武器计划。这些案例证明，如果一个国家拥有民用核计划中的浓缩能力，核扩散的检测和防范将面临挑战，这突显了严格核查协议的重要性。

如果将燃料棒、后处理设施和先进反应堆设计等双重用途技术提供给沙特，民用核计划可能会成为核武器项目的跳板。反应堆和铀浓缩能力可以赋予沙特王国所需的基础设施和知识，将这些资源或知识转化为军事用途，从而提高其核能力。沙特可以利用先进的浓缩技术，比如气体离心机，生产武器级铀，并通过隐蔽和欺骗手段规避国际核查机构的监测。

此外，沙特阿拉伯还可以在民用设施内分离高浓缩铀所需的铀同位素，使得国际核查人员难以发现其军事计划的存在。核反应堆的燃料中所需的浓缩铀也可能被转用于生产适合核爆炸的高浓缩铀。因此，沙特的民用核计划实际上为其提供了潜在的核能力，如果它选择扩散，就具备了技术基础。这样，沙特将加入其他31个国家的行列，这些国家包括德国、埃及、巴西和日本，都曾拥有这种核潜力。

接下来更具侵略性的步骤就是从潜伏期过渡到核对冲，即战略性地利用民用核项目作为谈判筹码，甚至直接进行敌对行动，比如朝鲜的做法。沙特可以加大铀浓缩的产量，增加离心机数量，从其他国家采购核材料和设备，或争取国内对核武器的政治支持，从而提高自己的谈判筹码。

以毒攻毒

沙特阿拉伯在考虑发展核武器时，受到多重因素的驱动。这包括国家安全、威慑潜在对手以及增强地缘政治影响力等。但其主要动机可能源于邻国及竞争对手伊朗。自20世纪50年代起，伊朗开始实施民用核计划，如今正日益接近拥有核武器的能力。虽然目前伊朗还没有将其核计划武器化，但这一可能性依然存在，尤其是德黑兰与俄罗斯的关系加强以及地区动荡加剧的情况下。如果伊朗成功获得核武器，沙特阿拉伯的领导人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王储明确表示他们也将寻求获取核武器。

沙特阿拉伯的另一部分动机是担心伊朗拥有核武器会加强对真主党、胡塞武装和哈马斯等激进组织的支持，因为核武器能为其提供一定的保护，防止来自美国或以色列的军事回应。拥有核武器的伊朗也可能直接对沙特阿拉伯、以色列或其他敌人使用武力，因为他们认为美国或其他国家的干预会受到遏制。沙特阿拉伯也有兴趣通过核武器增强其在地区的地位与权威。

美国需要努力遏制沙特阿拉伯发展核武器的能力，因为伊朗的核进展可能促使阿联酋或土耳其等其他地区国家也走上武器化的道路，这会进一步推动沙特阿拉伯发展核武器。阿联酋曾因未能完全透明化其民用核设施的信息而受到批评，而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则建议土耳其不应被禁止获得核武器。利雅得自诩为地区领导者，因此不会愿意看到任何一个国家，尤其是主要竞争对手阿联酋，在核问题上超过自己。

沙特阿拉伯的核对冲或核扩散可能引发一系列风险。首先，沙特与伊朗之间可能会陷入“稳定-不稳定悖论”：尽管核武器可能通过威慑在战略层面阻止两国间的大规模战争，但同时也会激发低层次的对抗和升级。如果伊朗继续为核弹头浓缩足够的铀，沙特可能会认为自己的核威慑可以稳定双方的关系。然而，核武器不一定能阻止伊朗采取对抗性的外交政策；德黑兰已多次表明其愿意与拥有核武器的以色列对抗，并鼓励对该地区其他国家采取激进行动。

伊朗还在沙特内部煽动不稳定，如1987年麦加朝圣期间煽动骚乱，并支持各种反政府组织，比如什叶派恐怖组织Hezbollah al-Hejaz。在伊拉克，德黑兰支持了Asa'ib Ahl al-Haq和Kataib Hezbollah等行动组织，后者曾袭击过该地区的美军。对伊朗来说，这些组织是其扩展在该地区影响力的一种手段，并提供削弱对手或打击境外敌人的能力。

其次，核武器在沙特和伊朗关系中的作用日益凸显，这可能导致误解，进而加剧两国之间的紧张关系。沙特阿拉伯可能将伊朗寻求核能力，即便是出于避险的目的，视为敌对意图或武器化的前兆。而伊朗则可能将沙特的核计划视为威胁，从而寻求自身的核武器化。这种误解可能会促使沙特加快核计划，认为需要形成对伊朗的威慑能力。这样的核竞赛会导致两国之间的军备竞赛，从而进一步增加误判或冲突的可能性。

坚守核底线

在沙特阿拉伯是否获得核武器的问题上，美国确实可以发挥重要作用，但一个关键问题是美国愿意在多大程度上保护沙特阿拉伯免受来自伊朗的威胁。利雅得最终将如何应对伊朗的核问题，取决于美国是否向其提供明确的安全保障，包括将沙特纳入美国的核保护伞甚至建立类似于欧洲或东亚的正式安全联盟。目前，关于建立正式防务关系的谈判正在进行，但美国和沙特的安全安排尚未确定，特别是在唐纳德·特朗普执政期间。

2019年，伊朗袭击了沙特的石油设施，虽然越过了长期以来被认为是美国红线的界限，但当时的美国政府并没有采取回应行动，这让沙特官员对特朗普政府是否会在其第二个任期内支持他们持怀疑态度。

为了缓解沙特阿拉伯对伊朗核问题的担忧，美国可能会推动利雅得签署核合作的“123协议”。这些协议依据《原子能法》的章节命名，允许沙特获得美国的民用核技术，以换取其承诺不将核技术武器化。通常，这些协议要求国家遵守国际原子能机构的监督，限制浓缩活动，并将乏核燃料送回美国以防止后处理用于武器材料。最严格的123协议会全面禁止浓缩活动，作为额外的安全保障措施。

2024年3月，代表国际原子能机构、沙特阿拉伯和比利时的官员在布鲁塞尔举行的国际原子能机构核能峰会上，伊夫·赫尔曼/路透社

沙特阿拉伯希望在国内浓缩铀以发电，而不依赖外部供应商，这是与美国达成核协议的一个障碍。如果美国无法全面禁止铀浓缩，并且不愿做出其他让步，沙特阿拉伯可能会寻求其他国家的核技术援助，导致核活动和核设施的透明度下降，并削弱美国的影响力。

长期以来，利雅得和其他大国保持着友好关系，近年来关系更加密切。2019年，两国签署了一项价值100亿美元的协议，旨在开发一个炼油和石化综合体。同年晚些时候，外国地质学家帮助沙特阿拉伯确定了该国西北部的铀矿床。其他大国还在外交上向利雅得示好，协助促成2023年沙特与伊朗的和解。

因此，为了避免沙特阿拉伯转向其他大国，美国可能需要做出妥协。华盛顿可以考虑提出在沙特阿拉伯建造铀浓缩设施，让利雅得更好地掌控其核燃料供应链，并减少对外部供应商的依赖。建立核能部门的技术能力和自给自足的目标也符合沙特希望实现经济多元化的雄心。

美国可以坚持采取严厉措施防止沙特发展核武器项目，比如要求任何浓缩设施由美国人员管理，或安装远程关闭机制作为保障措施。但美国需要认识到，这些措施虽然可以降低沙特核扩散的风险，但无法完全消除这种风险。

沙特阿拉伯现状

美国必须从一开始就努力限制沙特阿拉伯发展核武器的能力。2009年，由于人权问题，美国国会推迟了与阿联酋的123协议，而与沙特的任何协议都将面临更严格的审查。但中东核扩散的威胁应优先考虑。

作为沙特自行浓缩铀的替代方案，华盛顿可以承诺为沙特的反应堆提供稳定的铀供应，从而消除其对国内浓缩设施的需求。可行的措施包括长期暂停沙特国内的浓缩活动，由美国人员管理浓缩设施，并安装远程关闭机制来防止潜在的接管。禁止铀浓缩可以作为美沙双边防务合作的一部分。利雅得可以通过签署正式禁令来体现这一点，或者通过在协议中附加不具约束力的补充文件，承诺不建立燃料循环基础设施。

这种方式使得沙特保留了铀浓缩的技术权利，但也意味着其承诺不实际行使这一权利。鉴于伊朗日益咄咄逼人的态势，加强美沙安全协议仍将是沙特优先考虑的事项，这也是利雅得限制核野心的强大动力。

美国在管理伊朗核计划方面的努力对防止沙特和其他地区的核扩散至关重要。伊朗核计划本身带有潜在的危险性，同时也是引发其他国家核扩散的重要驱动力。即使不能恢复曾对伊朗核设施施加限制的核协议，美国也应重新审视其外交手段。

美国必须认识到，沙特阿拉伯在无法获得所需的支持时，可能会转向其他国家来实现其核计划。因此，美国决策者应继续向沙特强调美国反应堆技术优于其他大国技术的优势，并说明遵循美国核项目标准以及提高透明度在技术和声誉方面的益处。这不仅能让沙特获得美国先进的核技术，还能让它展现其对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的承诺。如果美国无法提出令人信服的条件，可能会失去对沙特核能力的任何影响力。

美国对沙特核政策的影响不仅涉及沙特阿拉伯，还影响到整个中东甚至全球。对沙特的策略将为其他可能寻求扩大本国民用核项目的国家，比如韩国和德国，提供先例。对一个盟友说"是"，就很难对其他盟友说"不"。美国必须意识到，这次谈判的结果可能颠覆地区乃至全球的核扩散。

作者简介：丹尼尔·拜曼（DANIEL BYMAN）是乔治敦大学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兼安全研究项目主任。
多琳·霍西格（DOREEN HORSCHIG）是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的副研究员，也是中佛罗里达大学的非常驻研究员。
伊丽莎白·科斯（ELIZABETH KOS）是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的项目协调员和研究助理。
文章信源：foreign affairs（外交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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