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桐城和蒲寿庚：埋藏在历史中的泉州

引言：作为宋元中国的海洋贸易重心，数百年间，泉州无疑是东西方文明交流互动的伟大见证者，更是古代中国发达对外贸易和高超航海技艺的历史继承者。由于古代中国社会以农耕为主，中华文明更是精耕细作农业的代表，而历朝历代也都在积极劝课农桑，千百年来更是奉行“重农抑商”政策，所以古代中国留下的一般印象便是埋头黄土的封闭帝国。但事实真的是如此吗？作为宋元时代的东亚第一大港，泉州的存在必定将颠覆对古代中国历史的偏见。

创建：依山傍海刺桐城

福建多山，其间又有江河纵横，所以闽地与中原的接触和交流比较晚近。商周以来，中原文明崛起于黄河流域，彼时的长江流域仍未得到大规模的开发。到春秋战国，楚国和吴越将华夏文明散播出了长江中下游，和土著的越人相遇。但由于闽地山脉与裂谷遍布，使得外部势力很难对其有所动作。直到秦汉帝国的扩展和人口的迁移后，独具闽地风格的文明才蓬勃发展起来。

若是只提及泉州，恐怕只能在大隋开皇九年（589年）后的史书中才能见到踪迹。当然，泉州的鼎盛发展和极速崛起，还要等到唐末以至于五代十国，那时候才有一座“刺桐城”横空出世，光耀青史。泉州简称泉或鲤，其府城在宋元前后又被称为刺桐城，在外来的穆斯林藩商和南下的蒙古征服者眼中，意为“橄榄”。由于闽地的山地丘陵几乎占到福建全省面积的八成有余，泉州又局促在临海的闽南，可供农耕生产和社会发展的平原太少，这既使得该地很容易就成为人口密集区，也促使无地可耕的人们另谋生路。

恰好，临海的闽南拥有众多天然良港，具有极好的发展潜力。早在上古，闽人的先祖便曾在此地乘风破浪，依海为生。到西周，闽越先民便“以舟为车，以楫为马”，凭借优异的海上航行技能发展壮大。但福建被武夷山脉等多层山岭包围，中原和吴越地区的百姓很少主动南迁到这片不适宜耕作的烟瘴之地。

直到西晋末的永嘉五年（311年），中原战乱，五胡乱华逼迫大批中原士族和门阀南逃，史称“衣冠南渡”。其中就有不少人进入到福建来躲避战祸。由于闽南平原较多，依山傍海又有充足的天然补给，所以闽地土著和外来汉人便逐渐融合发展。这不仅带入了大量劳动力，更带来了先进的耕作技术和社会制度。或许是出于对故土的留念，泉州南边的水流被称为晋江，东北的那条河则被称作洛阳江，这两条河流共同汇入到了泉州湾。

崛起：藩汉之间蒲寿庚

泉州曾一直被唤作晋安县，寓意着对故国的怀念，直到唐开元八年（720年），泉州正式建城。此时的泉州已经凭借发达的农业生产和手工商品，成为丝织品和青白瓷器在闽地的制造中心。自秦汉以来积攒的航海技术也得到了充分的施展，当时的泉州拥有睥睨天下的造船技术，其所造的海船抗风性强，无论是近海还是远航都十分平稳，这极大刺激了远航贸易。平原的局促导致了耕地不足和人满为患，这一直困扰着泉州，直到隋唐统一后海上丝绸之路的开通和繁荣。

开元、天宝年间的大唐国力强盛，使得东、西洋藩客和各路使节汇聚于泉州港外，直到安史之乱打破了昔日的繁荣，通往西域的陆上丝绸之路被断绝。为了来华贸易和进行访问，泉州反而愈加繁荣，逐渐成了外国使臣、藩客商人，乃至于传教士的目的地，甚至出现了“船到城添外国人”和“市井十洲人”的盛况。唐中后期，泉州与广州、扬州、交州并称为中华对外贸易的四大商港。

由于唐中后期对中原的控制逐渐减弱，作为赋税重地的江南和闽南日益成为从帝国中央到割据势力的眼中珍馐。直到五代十国时，中原因多年动荡而衰败不已，泉州则先后隶属于割据闽南的闽国和清源军（964年改称平海军）。由于福建北部山脉的阻隔，偏安闽南的泉州得以和平发展。为了摆脱财税难题，统领泉州的晋江王即清源军节度使留从效，大力拓展海外贸易，还在扩展泉州府城的时候下令环城遍植刺桐树。终于，“刺桐城”终于从来华的各路藩客海商的口耳相传中闻名于世。

北宋基本统一中原后，由于北部幽云十六州的丧失和各路势力的虎视眈眈，使得朝廷无力对西南的大理、西北的西夏、南方的越南政权着手进一步的统一。特别是北方的契丹和之后的女真，甚至让朝廷付出了大量的岁币。面对养兵、养官和岁币等带来的巨额财税负担，宋朝廷不免焦头烂额。特别是南宋失去了经济发达的中原，漫漫长江防线又要分兵驻守，局促的江南哪里支持帝国的运转呢？穆斯林商人蒲寿庚登上了历史舞台。

因为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已被断绝百年，所以两宋的对外商贸直接转移到了东南沿海。为了更好的管理通商事宜和征收税款，宋朝廷在元佑二年（1087年），特地在泉州设置了福建市舶司，“掌蕃货、海舶、征榷贸易之事”。到了定都杭州的南宋，泉州因距离都城近，又有大批船身巨大，设备齐全，乘航平稳的远洋船队，加上朝廷的支持，更是达到了辉煌的历史顶点。

宋末，泉州一带因财富汇聚所以招来了海盗，就在这时，出身阿拉伯穆斯林的蒲寿庚与其兄蒲寿宬击败海寇后接收招安，成为朝廷拉拢和支持的福建安抚沿海制置使。蒲寿庚的家族早在占城等地经营多年，加上自己的能力超群，很快将泉州经营的风生水起。直到南宋末年的蒙元攻宋，“提举市舶，擅利者三十年“的蒲寿庚不仅怠慢了带着小皇帝逃难到泉州的张世杰，还拒绝了他借船的请求。当时的蒲寿庚已决定背叛赵宋，转身就投敌叛变。

为了防止东窗事发和张世杰占据泉州当作都城的计划得逞，蒲寿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泉州城内外的南宋宗室全部捕杀，并追杀端宗和末帝。至元十五年（1278年），身为穆斯林的蒲寿庚果然被蒙元任为福建行省的中书左丞。由于曾贡献大批海船追击赵宋皇室，自己又有色目人的身份，所以蒲寿庚家族一直掌控着海上贸易。等到元末，泉州多次爆发色目人发动的起义，使得泉州城被反复蹂躏，海上丝绸之路骤然衰落。

结语

残破的泉州此后的明清两代，由于多次海禁的摧残和明清鼎革时战乱的进一步打击，到清中后期时已经彻底衰落。而那位出卖赵宋的蒲寿庚，其后人则受到了朱元璋的无情打压，蒲氏族人不是被充军流放，就是为娼为奴，永远不得科考。其实，蒲氏家族还是有相当部分熬过来，仍通过官宦或经商成功的。一部泉州史，半部在宋元，而刺桐城和蒲寿庚则成为这段历史的无言缩影。作为中国第56个世界文化遗产，泉州必定可以凭借海纳百川的历史精神再次迎来辉煌。

作者：我方特邀作者苏灿

参考资料：《宋史》；钱穆 《国史大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