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省的春天没有全国普及，真是太可惜了！

四月天，朋友圈用满屏绿色昭告着大家对春的遐想。但当我点开那些春日滋味相关的话题，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下江南品青团笋尖，去云贵吃春花豌豆尖……这些就是大家能想象到的全部春天了吗？

拜托！春风绿的不止有江南岸，还有广袤的中原大地啊。

只可惜，我见过上海人一脸沉醉的谈起香干马兰头搭配Espresso，耳闻过杭州人用迦南美地雷司令干白搭配龙井虾仁，甚至同桌的广州人也会安利我鸡杂炒丝瓜，却从甚少在公开场合，看到河南同乡大谈特自己家乡餐桌上的春色撩人。

荆芥拌黄瓜、蒸紫藤花、炝锅面条菜、茵陈炒鸡蛋… 其实任何一个拿出来，鲜嫩和个性程度都能匹敌南方的春野滋味。

这个春天，我希望帮河南拿回属于自己的话语权。

荆芥，河南人的白月光，刻在河南老乡胸口的的一道伤。每当在外地便利店的冷藏柜里看见青团，我就会忍不住忿忿“资源分配”的不公：为什么所有人都能轻易地从全国各地的便利店里买到南方的青团，却吃不到一口河南的荆芥？

这种失落，大概只有河南人能懂。

作为河南第一香草，荆芥的味道难以简单用语言形容，它仿佛薄荷、留兰香和罗勒再加点木姜子油的混合体，香味极浓，后劲极大，一口上头，回味甘甜。几乎我认识的所有吃过荆芥的外地人，都会被它独特的味道重创出难以磨灭的神经记忆，并且随着时间的流淌，为它痴，为它狂，为它咣咣撞大墙。

面对这样霸道的香草，最佳方法就是生吃。简简单单“大盘荆芥”，绝对是夏季河南餐馆点单率NO. 1，绿叶子下肚，暑热全消、神清气爽。而换在我家，我爸会拿来拌黄瓜。简简单单的生抽香油，一口荆芥一口酒，那叫一个美。

我妈则独爱荆芥捞面条，卤子不重要，隔夜的剩菜汤搅拌搅拌就能作数，煮好的手擀面过水晾凉，倒上卤子，最后丢一把刚刚摘下洗净的荆芥叶，一碗勾魂的面条至此诞生，让我吃的脑袋都不愿意抬。

生活在北京，想吃一把荆芥就得靠运气，偶尔在高档超市的角落寻到一把，如获至宝一般带回家，却发现老的已经丧失掉了记忆中那股鲜愣愣的味道，不是太老就是蔫头搭脑的一脸水土不服，电话里和我妈抱怨，往往也只换来一句“哎呀，我现在正和你爸吃呢，美得很”。

好在电话放下没两天，我就能收到用保鲜盒密封一路奔来的快递，拆开不用看，鼻子一闻就知道，我家的味到了。除了仔细包裹的荆芥，我妈还会贴心的在盒子里塞上我们河南人爱吃的面条菜，蒸煮清炒随心，吃到嘴里就是淡淡清香。再有就是芝麻叶——对了，这也不是西餐里经常出现的芝麻菜，而是真正芝麻长出来的叶子。芝麻叶子打下来，揉上几遍去掉苦味，下碗面条，扔两个小红薯，“揉三遍，给肉也不换”，这种美妙，只有河南春天餐桌才能见识得到。

很少有人知道，《诗经》国风160首，光河南就贡献了95首。而几乎每个河南人，都是吃着《诗经》里的野菜长大的。比如一首《诗经.召南·采蘩》，就频繁出现在我家春天的餐桌上。

“于以采蘩？于沼于沚”，蘩就是一种河南人吃了两千多年的野菜。蘩，白蒿，也叫茵陈。对于河南人来说，冬去春来的最重要也是最明显的标志，就是餐桌上出现了茵陈。

我妈从小就跟我重复“三月茵陈四月蒿 五月六月当柴烧”，必须用茵陈做菜熬汤，才算敲开春天大门的第一块砖。而她也身体力行，通常春节刚结束，她就会和姐妹们策划去哪采茵陈，“这事得趁早，晚了毛都薅不到，尤其市面上还没的卖的时候，这时的味道比肉香。”

采茵陈，或者采任何野菜，都是刻在每个河南人DNA里的自带技能。之前网络上有人讲段子，说在小区绿化带里摘到了薄荷、罗勒、羽衣甘蓝。我们河南人玩得比这野得多，我妈经常是清明拜先人时，随手能薅到几袋野菜，让我们餐桌上有着一顿接一顿的“绿野仙踪”。

茵陈生长的地方不少，中原和北方大多田间、地头、路边、沟边，尤其撂荒地里都能看见，但我妈只喜欢河边。她觉得河床的淤泥营养更全面，长出来的茵陈更“肥美”，于是只要是出大太阳的日子，你就会看见河边长满了我妈，以及像她一样来挖茵陈的河南人，一呆就是小半个上午。

我妈的速度很快，1小时左右就能剜够一家三口的分量。回来择洗干净，焯水，撒上面粉拌匀，大火蒸个10分钟，用生抽蒜泥香油调了浇汁，拌上，清香四溢，极度下饭，我一个人能一口气干掉大半碗。万一还有剩下的，我妈会用来代替韭菜茴香，打进鸡蛋和成馅包饺子，那叫一个香。这会儿我屋冰箱里就还存着我妈前阵子给我打包的半袋子，每每馋了拿出来，摘掉泛黄的叶子，煮锅开水，再配点羊肉鱼丸涮火锅，虽然不敌家里的味道，但没有了这口河南“超级限定”，我的春天就是不完整的。

河南野菜的种类数量之多，也让河南人从小练就了一个能力：随口报出春天进程了百分之多少。毕竟春天扎扎实实就在餐桌上，想记不住都难。

比如吃完茵陈，就到了扫帚苗的日子。

“扫帚苗”，河南特有豆苗菜品。我特别喜欢它生长茂密的样子，抱成团一簇一簇的，密麻麻毛茸茸，嫩黄嫩黄，村边野地，屋头，田间哪哪都能长，最高的时候能长到一米多高。嫩的时候吃芽，老了之后就可以割回家扎成一个扫帚扫地，主打“天然环保，物尽其用”。

扫帚苗最好吃的部分必须是那绺嫩芽，先淘洗干净，再晾上两个钟头沥干水分。“最高级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法”，撒把面粉，上锅蒸。刚蒸好的扫帚苗，就算食神来了也得喊声“漂亮”，那抹嫩绿依旧鲜亮，嫩脆的口感让人唇齿生津，每次我都觉得它就像口腔里的一把小小的扫帚，仔仔细细的扫过我嘴里的每个角落，能让人瞬间回血。

当扫帚苗被薅秃了杆子，路边的槐花就该开了。

是的，不仅云南人爱吃花，河南人也爱吃。槐花、紫藤，赏完了花闻够了香，拍照发完朋友圈，下一步大概率就会出现在当天的饭桌上。蒸固然是重要处理手法之一，但我们家更习惯的是直接做成槐花/紫藤饼，或者浅浅地炒个鸡蛋，让小白花、小紫花最大程度的保留自己的颜色和娇嫩。

小时候好动好玩，爬树摘槐花的工作就落在了我身上。摘下来的槐花先放在手里满满一捧，重重地吸上一口气，试图让全身心都充盈着这香气。还有精致的妞儿，会颇有心计的留下一把塞进铅笔盒，揣进校服口袋，这样等到周一上学早操的时候，就会有股若有似无的幽香伴着，能甩如今蒂普提克和祖马龙香水好几条街。

香软白嫩的花串摘下后带回家，每朵按顺序轻轻摘下来，放进水盆里洗净控水，面粉量以能够把槐花粘住为准，再加两个鸡蛋，一点点胡椒盐，就是我最喜欢的槐花饼，颜色还保持着淡黄里透露着白骨朵儿，外表酥脆，内里是无限的温柔，能让每个吃上她的人少女心爆棚。要是还有剩，就点上香油撒点盐，拌成一道清口小菜。一口饼，一口花，吃的开心不说，还无端端地从心底生出一股风雅。

前两天我馋了，从小区门口拽了两串回来，切碎了洋葱，加上点橄榄油和海盐，配上我的手磨咖啡，瞧，河南春色也可以小资与情调。

在南方人摘下艾叶青蒿的时候，也是中原大地用“苦辣酸甜”传承千年春野滋味的时候。不需要繁复的调料，或复杂的搭配技巧，只需用心捕捉大地的气息和味道，就能带来美妙的享受。所以烟花三月不见得所有人都要往江南挤，想吃点不一样的，想了解千年以前的滋味是怎样的美妙，河南，会是你寻找的答案。

本期作者｜ 赵姗、刘小五

编辑｜梅姗姗 斯小乐 视觉/创意｜BOEN

摄影｜ 《风味人间》 小红书@默默的小日子、 绿野仙踪olivia、黄小金、朱朱の日常、大漠孤烟、人间烟火、Tracer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