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厕所丢作业”背后的真问题

◆徐迅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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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娱乐至死”，结果是“流量致死”。“秦朗在巴黎厕所丢了寒假作业”的视频造假案，最近被处理了。

中国青年报2024年4月14日报道：4月12日晚，公安部曝光“寒假作业丢巴黎”摆拍引流案等10起案例。

这一天，杭州警方发布通报称，所谓“在法国巴黎拾到小学生秦朗丢失的作业本”的视频，系网民徐某某（女，29岁，网名“Thurman猫一杯”）与同事薛某（男，30岁）共同策划、编造脚本、摆拍，并散播至多个网络平台，造成恶劣影响。目前，公安机关已依法对徐某某、薛某及二人所在公司作出行政处罚。

“Thurman猫一杯”是在抖音上拥有1894万粉丝量的网络大V，博主徐某艺是浙江杭州网民，一个知名的大美女。其编造的“寒假作业丢巴黎”的时间线是：

2月16日，徐某艺在抖音、快手、哔哩哔哩、百家号、小红书、优酷、西瓜视频、新浪微博等众多平台，发布“在法国巴黎捡获一年级学生秦朗的寒假作业”相关视频。这段视频时长1分37秒，出镜的徐某艺“表演”挺有激情，称她在巴黎街头，一个法国人递给她两本寒假作业，是在“厕所”捡到的……该视频迅速引发全网关注热议，多日占据多个平台热搜榜。

2月17日，江苏南通杨某在该视频评论区假冒“秦朗舅舅”进行引流，并进行造谣、摆拍、直播，引发“全网寻人”行动。

2月19日，有网友怀疑该视频内容系摆拍。徐某艺所在机构一位高管表示，涉事视频“不是自编自导自演”的。徐某艺再次发布视频谎称“已联系到秦朗母亲”。公安机关通过出入境记录，很快查明没有所谓的“小学生秦朗寒假去法国”，而是徐某艺与编导薛某编造剧本，在网上购买寒假作业本，摆拍视频进行发布。

4月7日，江苏警方公布十起网络谣言类案件，其中包括南通杨某编造“外甥在巴黎丢寒假作业”网络谣言案。“秦朗舅舅”已被行政处罚。

4月12日，杭州警方通报对杭州网民徐某艺等的行政处罚。

随后，“猫一杯”徐某艺录制播出了道歉视频。多家平台封禁了“猫一杯”的账号：抖音宣布永久封禁，微信公众号宣布封号，微博宣布关闭其账号……这个其实比那“行政处罚”厉害，这下“猫一杯”算是彻底凉凉了，想东山再起估计困难了。

百度百科上对“Thurman猫一杯”的介绍很清晰：女，原名徐嘉艺，自媒体创作者。Thurman是徐嘉艺在法国的英文名，“猫一杯”是徐嘉艺高中给自己取的名字。2020年4月，徐嘉艺发布第一条吐槽法国快递时效的视频开始，她几乎事无巨细地分享生活日常，吸引粉丝们与之互动。2022年，徐嘉艺辞去巴黎的设计工作回国，组建了自己的团队工作室。2023年，徐嘉艺把公司从广州搬到了杭州滨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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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对“猫一杯”的处罚，同样引发了网络的强烈关注。网友纷纷发表评论，都不太客气：

“为了追求高流量、保持所谓的‘人设’，不少网红把虚构段子升级成一套产业链，故意编造夸张剧情，刺激大众情绪，带节奏，贩焦虑。‘新闻’段子化这病得治！”

“这种网络假新闻，无中生有‘离大谱’，看似可能只是‘图个乐’而已，但实际上‘毫无底线’，在‘后真相时代’，网络假新闻危害不容小觑，对‘李鬼’新闻就该‘人人喊打’！”

“无中生有歪脑筋，弄虚作假发财梦，搅乱自己的心智，扰乱大众的网络，太不像话！这种造假短视频的‘画皮’，必须揭开，就要整他们个狠的，让他们记牢一辈子！”

“整个事件从头到尾，都是一次基于流量考虑的心照不宣的共同造假；多少媒体纷纷转发，这是共谋，达成‘双赢’。这些跟风转发的媒体难道不该处罚吗？”

毫无疑问，杜撰编造虚假新闻，那肯定是不行的；但现在是一个“微短剧”时代，如果标明这是“视频微短剧”，那大抵就跟新闻伦理没有关系了。该事件的“编剧”倒是很懂得如何吸引眼球赢流量：寒假巴黎旅游，小学生寒假作业漂洋过海万里迢迢带到巴黎，没完成作业本还掉到厕所里了……够戏剧性的。

其实“寒暑假作业本掉在厕所里”是个网络老段子。可是当时众多网友信以为真，纷纷调侃秦朗这番“啼笑皆非”的“神操作”，称秦朗“不是不小心掉的，而是故意丢的”，说这是逃避写作业的“新高度”；甚至有人开玩笑说，十年后秦朗的女朋友提议去巴黎玩，秦朗恐怕会因为这段往事而拒绝。还有网友来了一段情景模拟：“老师质问秦朗作业哪去了，秦朗谎称丢了；结果老师掏出手机，播放了这个视频……”

在“巴黎厕所丢作业”背后，相比于新闻伦理、网络操守而言，其实涉及到一个有关教育、有关作业的真问题、大问题。

试想，如果这是个“微短剧”，说的是一个中国的成年人、单位的工作骨干，寒假里带着孩子到巴黎旅游，自己随身携带的工作笔记掉在巴黎的厕所里了，说他一向很敬业，出远门旅游都想着工作——你说这样的“剧情”，会引起那么大的反响吗？显然不会。

那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关注孩子外出旅游还要写寒暑假作业，因为这样的事情太普遍了，会引发很多人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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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寒假（或暑假）快要结束时，一个“灵魂拷问”都会出现：孩子们的寒假（或暑假）作业写完了吗？

寒暑假“余额不足”，不少中小学生于是开启“狂补作业”模式。有的家长还晒出孩子“紧急赶工”的“名场面”，在家里，在宾馆，在高铁上，在飞机上，孩子们正埋头苦干、奋笔疾书，这甚至被戏称为“一个人，一支笔，一个晚上，创造一个奇迹”。

有的老师会发布寒暑假作业“烂尾预警”，一一给出“解决办法”，比如“落在老家的，赶紧去拿”，“落在别的城市的，快递寄回来”，“被弟弟妹妹撕了的，被奶奶当废品卖了的，买本新的重写”……

背后一大原因就是：中国中小学生的作业实在是太多了！不仅平常作业过多，寒暑假作业也太多。“各种作业、练习册、卷子堆了三大堆，桌子上都放不下了，只能放在地上。”浙江一名初一学生曾对记者说，“寒假就三个星期，这怎么写得完嘛！”不少学校不仅有纸质作业，还有手工作业和实践作业，有的难度大大超出了学生的能力。

老师控制学生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大量布置作业。其实最无能的教师，就是把“授业”变成“作业”、一刀切大量布置作业的教师。有老师甚至说，“双减”不是减作业，而是减“不负责任的家长和孩子”——这话多么无知和无情！

全世界最辛苦的群体，变成了中国的中小学生；全世界第二辛苦的群体，变成了中国的中小学老师。教学与作业“双过度”，是中小学普遍存在的状况。如果说医疗领域是过度治疗、过度开药，那么，教育领域就是过度教学、过度作业。教育退化成一种训练，一种低层次的训练；学生变成“写作业的一生”，变成所谓的“小镇做题家”。

“我不想做作业”，云南昆明一名初一学生写作业时突流鼻血，孩子含泪蘸血写下了这样的话。河北衡水中学被称为“高考集中营”，一位2011年毕业于衡水中学的女生，保存了从高一到高三所做过的作业卷子，摞起来有2.41米……

“不写作业，母慈子孝；一写作业，鸡飞狗跳。”由于作业太多，寒暑假外出旅游往往就得带着作业本。有的“学生作业”，不得不变成了“家长作业”。也没有多少家长会向学校争取“减压减负减作业”。

大量布置作业，难道就是天经地义的吗？中小学生的作业，千万不要变成“作孽”，一定要适当啊！如果作业太多，其实可以少做甚至放弃不做。

不仅仅是作业问题。中国中小学每年放寒暑假合计两个半月，发达国家寒暑假合计为4个半月；中国中小学合计有13000节课，国外是5800节课，差了一半。国外发达国家规定，每周上课23节。而在中国，许多地方高中是一天12节课，没有双休，一个月只放3天假。课程表上一周是33节，晨会课、下午课前阅读等，都不属于课程表之内。

课程、课时、作业等等，都比发达国家多一倍，但人才却比发达国家少一半，嗯，还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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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达国家教育科学研究者早已深入研究过，过多的作业并不能真正提高学生的成绩。所以，摆脱大规模、低层次的应试作业训练，是解放孩子，解放教师，解放教育，更是解放人。

当然，也有人呼吁“取消寒暑假作业”，认为孩子们尤其是小学生平时学习就够辛苦了，寒暑假就应该多休息、广泛阅读、旅游看世界、参加家务劳动、从事公益活动等，都比还趴在书桌前写作业更值得。

“寒假作业赶工”“暑假作业赶工”，几乎年年都会上热搜。在“寒假作业丢巴黎”视频引发关注后，不少地方教育局设立“暑假作业缓交期”，以缓解开学前的“补作业焦虑”。

2024年2月19日，四川成都市教育局发文，确定开学后两周内为“作业缓交期”，教师不得以学生未完成作业为由不让学生到校。对此，官方解释：“这是避免孩子从非常放松的环境，突然到上学被约束的状态，一下子转换不过来，给他一个过渡期。”

其实，2023年暑假，杭州、合肥等地都已推出“作业缓交期”的相关规定，不得因暑假作业未完成而不让注册甚至处罚学生。

设立“暑假作业缓交期”，或许可以看作是落实“双减”教育政策的一种具体实践。但这毕竟是一种权宜之计，并非治本之策。

忙于写作业，就没有时间进行真正的阅读。我们不妨降低一下要求：读千卷书，行万里路；寒暑假作业的数量，在原有的基础上砍掉一半。

（作者系本报专栏作家、香港新闻社日本分社特约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