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劫（10）：第一次中都保卫战

本文是长篇连载《临安劫》第十章：第一次中都保卫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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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介布衣，是历史领域创作者，长期从事历史题材类写作和研究，著有多部宋史类佳作。

【第一次中都保卫战】

01

对于居庸关，哲别有着清醒的认识。

他深知，正面去强攻这样一座以雄险著称的关口，无疑会给蒙军带来巨大的伤亡。作为一代名将，亏本的买卖自然是绝对不会做的。

于是，他玩起了自己的拿手好戏。

哲别先象征性地对居庸关发起了一轮攻击，结果自然是毫无进展。没办法，只好撤退了。蒙军一边叹息着后撤，一边还不忘回头看几眼居庸关，眼神里充满了无奈与不甘。

关上的金军没想到蒙军这么轻易就败退了，立即领兵出关来追。追击的路上，他们发现蒙军甚至连武器辎重也抛弃了，丢得满地都是。金军大喜，开始乐呵呵地缴获战胜物资。

接下来的情节，大家应该猜到了。蒙军在哲别的率领下，突然杀了个回马枪。正在打包战利品的金军毫无防备，瞬间被击溃，狼狈向居庸关逃窜。

慌乱中的金军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队伍里悄然多出了几张新面孔。没错，他们是蒙军假扮的金军。

假金军随真金军混入居庸关后，立即趁乱大喊：蒙军攻陷居庸关了！

结果可想而知。不明就里的金军，也如当年淝水之战之中的秦军一样，立即被吓破了胆，弃关而逃。

令人望而生畏的雄关险隘，就以这样一种戏剧化的方式被蒙军攻克。

居庸关既下，铁木真立即将自己的大帐南移，驻扎在居庸关南面一片叫龙虎台的平坦高地上。

这位传奇的蒙古大汗立马南望，华北平原如一幅巨大的画卷平铺于眼前。朦胧的远方，影影绰绰之中，中都城那壮丽的身影已依稀可辨。

完颜永济，我来了！

消息传入中都城，金庭上下再次陷入恐惧之中。完颜永济立即下令戒严，并禁止男子出城，以备兵员不足时随时可以将他们拉上城墙。

中都城，再次笼罩在战争的阴霾之中。

中都，即今天的北京，大辽时称南京，金灭辽后，称燕京。金海陵王完颜亮继位后，决定将都城由上京会宁府（今黑龙江哈尔冰市阿城区南白城子）迁至燕京。为此，他专门命人仿照北宋都城汴京的形制对燕京进行了整修和扩大。

不仅如此，完颜亮还认为“燕京”这个名字也应该改一改。他觉得“燕”本是战国时期一个小国家的名字，最后还被灭掉了，实在不适合做京师的名字，于是将“燕京”改称“中都”。

从燕京改名至野狐狸之战，中都作为大金帝国的首都已经超过一个甲子的时光。在这六十多年里，尽管大金不断遭遇外来敌人的侵袭，但中都城却始终没有受到过直接威胁。

然而，现在这个记录被打破了。

野狐岭惨败的消息传回来还没多久，蒙古的先头部队便已达到中都城附近的昌平。

第一次中都保卫战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打响。

02

遗憾的是，在这个重要的时刻，历史再次缺席，第一次中都攻防战的具体过程究竟如何，史料几乎没有记载。就连在记述金朝历史方面最为权威的《金史》，写到这一段历史时，也仅仅只是提到了“戒严”“入卫”等寥寥数语，对于战斗过程竟无半字记载，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反倒是托名宇文懋昭所著的《大金国志》，对这次战斗有不少的记载。但《大金国志》这本书，史学界普遍认为其是一本东拼西凑起来的伪书，书中所记史料的可信度较低。我们姑且以一种看热闹的心态，来看看它是如何描述这场战斗的。

据《大金国志》记载，听闻蒙古前锋已离城不远的消息后，中都城上下立即紧急行动起来。

大兴府（中都城位于大兴府）府尹乌兰用章命人在街市通衢贴出告示，要大家各显神通，自谋生路，以免蒙古军打来，大家玉石俱焚。

此消息一出，立即引起了混乱。这相当于告诉老百姓，政府不管你们了，你们听天由命吧。满城百姓顿时陷入巨大的恐慌，“老弱奔号”。

前面说过，中都城此时已经戒严。为了方便老百姓出城避难，在少尹张天和的奏请下，中都城十三个大门暂时全部开放，允许大家逃往附近的永顺、东义、宁化、新兴等县。这些县都建有城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为百姓们提供庇护。

望着百姓们逃亡的身影，朝中的某些大臣也坐不住了。比如谏议余昌世，便上奏皇帝，建议赶紧逃跑（请避敌）。另一位大臣高耆年却说：能跑到哪里去呢？万一前脚刚走，敌人后脚便至，“岂容我有驻足之处”？事已至此，惟有死守，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一番思索过后，完颜永济最终选择了留下，并开始组织抵抗。

很快，蒙古游骑便出现在了中都城下。

为了给蒙军一个下马威，让可恶的蒙古人知道大金的战士也不是好惹的，金将完顔天骥命人打开城门，对刚刚到达的蒙古先头部队发起了突袭，一举斩杀蒙军三十多人。完顔天骥本想乘胜追击，忽见不远处“烟尘涨天，鼓声振地”，知道蒙古的大部队已经到来，只好连忙退回城内。

到达的蒙军随即在金军射程以外的地方扎下营寨，开始围困中都城。

为了避免城外物资落入蒙军手中，金军连夜拆除了城外的桥梁，拆下来的砖石悉数运入城内，来不及运输的就沉入护城河底。他们还拆掉了附近居民的房屋，将木材运入城内作为生火做饭的燃料。凡是有用的东西，“纵其搬运入城，不许闭拒”。总之，要做到一粒米一根线也不留给敌人。

完顔天骥本想趁夜劫营，另一位叫完颜律明的将领认为风险太大，只好作罢。

几天之后，休整完毕的蒙军开始攻城，他们将目标选在了南顺门。进展十分顺利，蒙军并没费多大力气便顺利攻下了此门，向城内疾驰而去。

然后，蒙军傻眼了。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接一个的拒马栅，战马踟躇着转起圈，根本无法冲锋。就在这个当口，拒马栅后面忽然伸出了一杆杆长矛，锋利的矛尖直刺蒙军战马和马上的战士。

蒙军一时陷入慌乱，打算撤退。关键时刻，金军又点燃了两侧的房屋，狭窄的巷子里，蒙军立即陷入了一片火海。

可让金军没有想到的是，身处绝境的蒙军眼见撤退无望，竟然以玩命的劲头再次向前发起了进攻。金军竟不能抵挡，金将完顔天骥战死，完颜律明只好带着残部退入内城。

蒙军顿时恢复了斗志，紧接着又对内城发起攻势。好在内城的金军奋起抵抗，蒙军的几次攻击均未奏效。

接连数日的战斗，双方都已感到疲惫。尤其是金军，外城已失，只能龟缩于内城狭小的空间之中，士气日渐低落。如果再这么耗下去，内城早晚也会被攻破。

于是，完颜永济决定议和。

他派东安王出使蒙古军营，表示愿意将一名公主献给铁木真进行和亲，换取蒙古退军。

铁木真却表示，和亲的事以后再说，如果你真有诚意，就先拿出“骆驼三万匹、牛羊各五万匹”来犒劳大蒙古国的勇士。

完颜永济立即召集大臣商议。翰林学士张兴之认为，铁木真提出这样的要求，说明他们已经“乏食”，如果答应他，蒙古人得到了充足的食物供应，必定“将留攻不去”，所以坚决不能同意。

另一位大臣聂希古也表示赞同，但他多了个心眼，说如果什么也不给，铁木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不如给他们一些金缯锦帛“以塞其意”。

完颜永济同意了，急忙命人准备了“金缯锦帛三百囊”，派东安王再次出使。

铁木真大怒，我需要的是食物，你却给我这些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的废物，这不明摆着耍我吗？他烧掉了缯帛，并打算将东安王烹杀。好在有人劝止，说东安王只是奉命行事，何况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杀之不祥。铁木真这才作罢，将东安王放回。

但愤怒总要有地方发泄，而眼下最适合的发泄方式，莫过于战斗。铁木真下令，对内城开展猛攻。在愤怒的加持下，蒙军用炮石击碎了西承天门上的楼橹，并在城下垒木为墙，希望堆起和城墙等高的木堆，然后攻上城头。为了防止金军用火烧，蒙军还专门用水将木头浇湿，以免被点燃。

金将完顔律明则命人点起数百个巨大的火炬，不是用来烧木堆，而是用来给蒙军蒸桑拿。在大火的炙烤和烟熏下，蒙军晕头转向，连眼睛都睁不开。完顔律明又趁机“发擂木拒之”，再次击退了蒙军，“杀伤甚众”。

与此同时，大金的勤王军队也陆续赶到，力量对比逐渐向有利于金军的方向发展。

铁木真害怕腹背受敌，于是降低了和谈的条件，只要大金拿出一万只羊来犒军，蒙军就撤围北返。

完颜永济同意了。

铁木真又提出，大金必须下令各地援兵不得继续前来（请止援兵之来），蒙军才会撤退。

这一点，完颜永济君臣没有同意。

用大臣高耆年的话说，当年金太宗南下伐宋，元帅粘没喝和斡离不就是用这一招拖住了北宋的援兵，最终将汴京城攻陷。这是我们的拿手好戏，岂能堕入蒙古人的奸计？（国家自尝为之，岂可复堕其计？）

于是，完颜永济以援兵已在路上来不及阻止为由，拒绝了铁木真的要求。

铁木真见完颜永济不上当，无奈之下只好撤军北返。临行之前，他还不忘威胁完颜永济一番，表示秋高马肥之际，必定会再次南来。颇有点小孩子打架打输之后，要对方“你给我等着，有种别走”的意味。

第一次中都保卫战，就以这样一种戏剧化的方式落下帷幕。

03

这里再次提醒大家一句，以上内容只是《大金国志》这部被认为是伪书的史籍中的记载，可信度不高，大家权当看个热闹。

与之相比，《续资治通鉴》的记载则完全不同。据说，蒙古前锋尚未到达中都城下，完颜永济便吓破了胆，准备在五千禁军的护卫下逃往南京汴梁。反倒是战士们比较有血性，“自相激厉，誓死迎战。”在他们的拼死抵抗下，蒙军伤亡惨重。

蒙军抓住了几个附近的乡民，询问他们这样勇猛的战士大约有多少。乡民也是人精，欺骗蒙古人说有二十多万。蒙军由是大惧，乃归。

无论真相如何，最终的结果是蒙军撤退了，中都城暂时逃过了一劫。

当然，蒙军也不是毫无收获。虽然中都城没有打下来，但在撤退的过程中，他们兵分数路，对北方的广大区域进行了袭击，西京、昌州、桓州等地相继失陷，“德兴府、弘州、昌平、怀来、缙山、丰润、密云、抚宁、集宁，东过平、滦，南至清、沧，由临潢过辽河，西南至忻、代，皆归大元。”

猛一看，大金似乎失去了很多领土。但实际上，此时的蒙古基本以抢掠为主，抢完就走。蒙军走后，大多数土地又被金军收复。

值得一提的是，在攻击桓州时，蒙军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战马。

桓州因其良好的地理位置，草场丰茂，特别适合养育马匹，因此被指定为大金的官方养马场，官方称呼为群牧监。据说，当蒙古人到达这里时，马场的战马多达百万匹，悉数为蒙古人所得。

对于以骑兵为主的蒙军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收获。正是靠着这些优良的战马，蒙古的军事实力得到了飞速提升。后来的数次西征，南下灭金，乃至灭宋，都离不开这些战马的功劳。

蒙军撤走了，暂时得以喘口气的大金也开始了秋后算账。独吉思忠被免职，完颜承裕被降级。最不可思议的是对纥石烈胡沙虎的处罚。这位“行枢密院事”的西京留守在西京失陷后，一路狂奔而逃，先是在蔚州擅取官库银五千两，又擅自杀掉了涞水县令。如此恶行，完颜永济不仅没有处罚他（皆不问），既然还让他担任右副元帅，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如此处置的后果是严重的，“将士以其罚轻，益不用命”。更让人预料不到的是，不久之后，这位右副元帅将策划一出针对完颜永济的特别行动，掀起一场滔天巨变。

而那场巨变，将直接改变历史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