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录：“我的卫生巾，26000块，是镶钻的，你用的起吗？”

阿兰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折腾，把鞋柜上鞋盒都翻了一遍，没有；把衣柜里的衣服全部扒划出来，没有；把每一个抽屉倒出来，没有；床底下，柜子顶上，屋里的每一个角角落落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有！

“咦，我明明记得放在鞋盒里，怎么不见了呢？”阿兰急了，又再仔细搜寻了一遍，那捆着毛爷爷的纸包遍寻不见，凭空消失了！

“老公，我放在茶几旁的一个鞋盒，你看到吗？”无奈之下，阿兰给老公肖强打电话。

“那个鞋盒啊，我早上出门丢垃圾一起丢了。”肖强正在店里忙碌，见阿兰还没来，有些不爽地催促：“你怎么还不来？快九点了啦！”

阿兰脑子嗡的一下，像遭受了一万点暴击，软塌塌倒在沙发上，半晌才对着手机嚎出声来：“那鞋盒里有两万六千块钱你知不知道？！谁要你这么勤快看也不看就丢了，你是死人吗？感觉不到份量的啊！”

肖强一听那个旧鞋盒里藏着钱，还被自己当成垃圾丢了，气不打一处来，回骂道：“你才是死人呢，家里那么多地方不放，偏把钱放在一个破鞋盒里，也不收起来，谁知道呢！”

夫妻俩一个怪对方不收拾好，一个怪对方不检查，针尖对麦芒吵翻了天。

吵到云端的肖强把店门一关，生意也不做了，气哼哼回了家。

两万多虽不是很大数目，肖强开的粮油店，一包米赚不过十块钱，还得送货上门，有的得爬上七楼，爬得腿肚子都发软。如今一下丢了这么多，难怪他心疼。

“这败家娘们，平时指手画脚说得头头是道，管我管得贼紧，自己却连个现成的钱都收不好，有什么用？”肖强停好小电驴，心里的怒气一浪高过一浪，把他的眼睛烧得通红。

怒气腾腾回到家，肖强开门一看，阿兰正坐在沙发上抹眼泪。看老婆急哭了，肖强心一软，也不好骂她了。

“昨天老乡还来的钱，他们走的时候好像要下大雨了，我急着去幼儿园接乐乐，我顺手撕了半张报纸把钱一包，放鞋盒里就走了，想着回来再收，谁知回来一忙就忘了。”阿兰一边哭，一边比划着当时的场景：“鞋盒里有东西，你怎么就不看看呢？唉！”

“还怪我！你怎么不怪你自己呀？”肖强眉毛拧成一团，呼哧喘着粗气说：“说了把乐乐送到附近的幼儿园，省时省心，你偏不信，非要送去什么鬼双语幼儿园，经常赶火车一样赶，自讨苦吃！”

“那能一样吗？隔壁扫地的老张他儿子也上那幼儿园。”阿兰争辩道：“尽是些农民工的孩子，整体素质太低了，会把我家乐乐带坏的。”

“就你高贵，你就不是农民工？天天拿老张说事，有劲吗你？”肖强没好气地怼阿兰：“这下好了，钱都丢了你开心了吧！”

阿兰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又理亏地闭了嘴，想到那些钱，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去找找看，兴许还在垃圾桶里呢。”肖强突然想起这茬，忙起身往外走。阿兰的眼里燃起一丝希望，赶紧跟过去：“我和你一起去。”

夫妻俩下了楼，把肖强丢垃圾的那个垃圾桶翻转过来倒在地上，阿兰找来一根棍子，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在一堆散发着怪味的垃圾里翻查寻找。

把垃圾扒拉了个遍，别说纸盒，连张纸片都没有。阿兰这才想到废纸是可回收废品，她经常看到老张带回一些废旧书报纸板纸盒，捆扎好再拿出去卖。她家的那个旧鞋盒，估计早被人捡回去了。

鞋盒没找到，垃圾却倒了一地，臭水四流苍蝇横飞，引得过路的邻居嫌恶地掩鼻而过。

肖强和阿兰犯了难，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这堆垃圾装回去了。肖强在小区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扫地的老张。

“估计又偷懒去了，这种人，哼！”阿兰鼻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肖强白了她一眼，一咬牙，用手直接把垃圾丢进桶内，浓烈的溲臭味直往喉咙里钻，阿兰嫌弃地用手捏着鼻子，不让这污浊之气入侵。

一会工夫，袋装的垃圾全部进了垃圾桶，剩下那些散落出来的黏黏糊糊在污水里躺着。肖强皱着眉头朝阿兰吼了一嗓子：“杵在那干嘛？去拿个撮箕来呀！”

清理干净回到家，肖强去卫生间洗手，阿兰逼着他从头到脚洗一遍，里里外外全换了：“你看那一身味儿，跟老张差不多了。”

钱没找到惹了一身臭，夫妻两个垂头丧气瘫在沙发上，半晌，阿兰小声说了句：“要不，我们去派出所报案？反正也没别的办法了，姑且试试吧。”

肖强一想也是，虽然希望渺茫，到底聊胜于无：“好吧，到那打个转就去店里吧，别两头耽误着。”

路上，阿兰突然愤愤地说：“估计是老张捡走了，我们这一块就是他负责打扫。他捡了就没希望了，肯定不会退的。”

“你呀，老针对老张做什么？！”肖强摇摇头，对阿兰的话不置可否。

老张和肖强他们一样，是从乡下来城务工的。他和肖强一起租住在这个安置小区，还成了一墙之隔的邻居。

不同的是，肖强和阿兰在开店做生意，租的面积较大的两居室；老张和他老婆是环卫工人，租的一室一厅的“鸟笼子。”

安置小区的房租便宜，租户大多是农民工，素质参差不齐，楼道里经常垃圾成堆，还时常飘着一股尿骚味儿。

阿兰对这些不入流的泥腿子恨之入骨，如果不是和店里近图个方便，她早就搬走了。

由于常年风里雨里的劳作，老张老婆得了严重的类风湿，关节都变形了，这两年更是卧床不起，半夜总能听到她痛苦的呻吟声。

老张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正上高中，小儿子才上幼儿园，正是最花钱的时候。他正是负责家门口这一片区，为了多赚点，一天都不敢休息。有时候还帮人代班，一个人上两个人的班，他天没亮就开始工作。

打扫中，他习惯把垃圾堆里的可回收废品收集起来，积少成多卖钱。

小区里谁家有废品，也都卖给老张，让他赚点差价。

老张的小儿子杰杰比乐乐大一岁，就在小区附近的幼儿园上学。离家近接送方便，学费也便宜。

阿兰发誓要把乐乐培养成一个真正的城里人，认为孩子就得富养，决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她不屑那种鱼龙混杂的小幼儿园，把乐乐送去了号称贵族启蒙的双语幼儿，当然收费也令人咋舌。

即便在楼道口遇到老张和杰杰，杰杰脆生生地叫着阿姨好，老张一脸谦卑的笑，阿兰也只是高冷地微微点头，正眼都不愿意瞧。

到了节假日，阿兰也绝不允许乐乐和杰杰一起玩，她怕孩子有样学样，学成个野猴子。

阿兰觉得两个孩子是有区别的，杰杰总是一身旧衣服，搭配得不伦不类；乐乐穿着时尚，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还时不时来句英语，在公共场合一亮相，总能收获羡慕的目光。

阿兰常听老张和大妈大婶吹嘘，说杰杰从小会帮父母做家务，洗碗扫地擦桌子都会，还会帮妈妈按摩，从不乱花钱，是个小帮手。

有好几次，阿兰还看到他帮着老张在小区里扫地呢。

她家的乐乐在家里是个小霸王，要什么就得给什么，否则就会撒泼打滚哭闹不休。

为此阿兰没少招肖强数落：“看看你花了大价钱养的孩子，养成什么样了？你看隔壁杰杰多乖巧懂事！唉！”

阿兰和老张的矛盾始于一堆废品。

那天老张不知从哪收回了一大堆废纸板、塑料瓶之类，放在两家公共的楼道口，只留下窄窄的一条通道，勉强能够侧身而过。

阿兰回来时，老张正在忙着整理，杰杰也在一旁帮忙分类。阿兰望着堆成小山的废品，再看看自己身上新买的纯白雪纺裙，强忍着怒气从那条小通道挤过来。

怕什么来什么，阿兰顾了脚没顾头，不知怎么肩膀撞到废品上，塑料瓶“哗啦”一声垮了下来。瓶里那些未尽的水滴滴嗒嗒弄了阿兰一身，裙子东一块西一块染了一身青红紫绿，齐膝的双腿埋在瓶子堆里。

怒火如遇上火柴的炸药包，“嘭”的一声炸了。阿兰脸色铁青眉毛倒竖，一脚踢开瓶子，引得旁边的纸板也跟着轰然倒塌。

杰杰吓得一声尖叫，缩在墙角簌簌发抖。

老张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捡，一边朝阿兰连声道歉：“对不住啦！对不住啦！”

阿兰裙子湿哒哒的粘在身上，还有一股刺鼻的怪味儿，她怒火中烧破口大骂：“搞什么鬼！有没有公德心？这是公共场合，不是你家的放牛坪！太没素质了！”

老张连忙把废品往自己屋里扔，清出一条道来让阿兰顺利回家。他陪着小心说：“大妹子，对不住了！我本来想着整理一下就拖出去卖了，没想到……对不住啦！”

“谁是你大妹子？自不量力！”阿兰打心眼里看不起老张，一听他套近乎，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恨不得眼神变成刀子，在他身上剜几个洞。

想想和一个扫大街的争吵有点掉份，加上身上又脏又臭实在难受，阿兰指着老张吼了句：“以后再看到你把废品放在过道上，别怪我不客气！”进屋洗漱去了。

留下老张尴尬地站在那不知所措。

幸得裙子是纯白色，倒了半瓶84消毒液浸泡一阵，倒是恢复了本色，让阿兰稍微有点安慰。

杰杰端了一大碟饺子过来，说是他妈妈包的，他爸爸叫他送来给阿兰尝尝。

阿兰知道那是老张为今天的事做的赔偿，心里冷笑：“果然是小门小户格局小，以为几个饺子就能收买我？太小看人了！”

心里冷，脸上更冷，阿兰说了声“不吃！”把杰杰连人带碗推出去，“呯”的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后来再碰到老张，阿兰总是用鼻孔看人，一开始老张还朝她笑笑，后来也只低着头不吱声了。

隔壁邻居就这么形同陌路了。

肖强和阿兰到了派出所，却意外的碰到了老张。几个警察正围着和他说什么，老张搓着那双黑黝黝的大手腼腆地笑。

阿兰没有搭理他，直接和警察说来报案的。有人接待她询问去了。

肖强掏出烟来发，警察叔叔们一个个摆手不接，肖强和老张一人一根抽起来。

他正想问老张到这来做什么？听到阿兰一声惊叫：“啊？你说什么？！”

肖强赶紧过去看怎么回事，正给阿兰做记录的警察朝那几个和老张说笑的警察喊：“你们快过来，真是巧了，失主来了！”

原来，老张早上在小区打扫时，看到垃圾桶里露出半截鞋盒，想着可以做废纸卖，就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鞋盒已经被垃圾弄脏了，他用扫帚扫去上面的脏物，一脚踩扁好放进蛇皮袋里。

谁知踩下去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老张好奇地打开一看，看到一个纸包，拆开纸包，是钱！

一开始，老张以为快到七月鬼节了，是谁家丢弃了冥币，仔细一看，全是真钱！而且还不少呢。

他左顾右盼看了一下周围，没有人注意他。老张抱着鞋盒溜到一个角落里，他的身子因激动而发抖，这些钱快抵得上他一年的工资了！

想想卧病在床的老婆，想想两个儿子的学费，老张抱鞋盒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有了钱，许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可是，另一个声音却从脑子里跳出来反对：不是你的钱，你真能用得心安理得吗？

两个小人儿在脑子里打架，一个主张收了这笔天降横财；一个觉得不是自己的，就不能要，不义之财，贪了也有损福报。

最后，一方占了上风，老张抱着鞋盒，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其他哪儿都响的破单车去了派出所。

没想到他还没走，肖强两口子就来报案了，这才知道钱是他们家丢的。

核对了细节，警察把那个脏兮兮的鞋盒交还到肖强手上，肖强握着老张满是污垢的手，一个劲地道谢。

阿兰从鞋盒里拿出六千元非要送给老张，想想自己以前对他的态度，又羞又愧，结结巴巴对老张说：“对不起！我，我……哎！这些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以表谢意，请收下吧！”

老张双手乱摇，晒黑的脸膛涨成酱紫色，一边躲闪一边连声说：“别，别，我也不知道是你家丢了，我也不是图这个……”

一个执意要给，一个死活不收，双方在派出所打架似的推让。最后警察给出个建议，让老张收下一千，算是收下了他们的谢意。

阿兰望着老张那身工作服，第一次觉得不那么难看，连带他身上的气味也不那么难闻了，那个有些佝偻的身躯似乎也变得高大了。

回程路上，老张弓着身子奋力骑着那辆破单车前行，阳光从路旁的法国梧桐照射下来，打了一身斑驳的光影。

阿兰坐在车里，回头看着老张的身影远远地甩在身后，心中感慨万千：如果是自己捡到了一笔钱，会不会舍得退还？还真说不好呢。自己一直看不起的老张，一个卑微的环卫工人，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拾金不昧，把钱送到了派出所。

相比之下，谁更高尚？对乐乐的教育，也许真的错了，好在，一切还来得及。

这事之后，阿兰不再阻拦乐乐和杰杰一起玩，有好吃的，也会让乐乐跟杰杰分享。阿兰发现，和姐姐成了好朋友的乐乐，虽然有时候会弄得脏兮兮的，可不再动不动就撒泼打滚，变得懂事多了。

她和老张夫妻也成了朋友，她发现，老张家虽然穷困，一家人却从不抱怨，就像贫瘠土地上的向日葵，扬着灿烂的笑脸。

有的人富的是生活，有的人富的是心灵。每个人所拥的真正的财富是精神上，不单单是物质上。那些身处卑微的人，也许比我们更高贵更富有。

钱是熨斗，可以熨平生活里的褶皱；钱是试金石，可以试出人性的好恶。不论贫穷还是富有，都请记得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