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文化 | 空间人文：见物、见人、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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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将人的本质在空间政策、空间规划、空间营造和空间过程中体现出来，才是真正的空间人文路线，才是正典的社会空间理念。

原文 ：《空间人文见物、见人、见心》

作者 |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教授 于海

图片 |网络

空间人文不同于人文空间

空间人文概念不是人文空间概念的借用，对两者的不同须加辨别。人文空间，是以人文尺度营造空间，落实在空间。空间人文，落在人文，主体不只是专业人，更指涉普遍意义的人、全面的人。全面的人可从以下四个维度来理解：生理心理维度、身份地位维度、人际互动维度和心灵精神维度，与之相应的空间方案则为空间身心学、空间政治学、空间社会学和空间心性学。

空间人文分析仍属于社会空间分析，把空间带回社会分析和把社会带回空间分析，看似两个相反过程，其实只是一个过程的两个维度。马克思主义地理学和社会空间方法的城市学，就是既把空间带回社会分析，又在社会中发现空间化实现的典范。空间人文观点是要论说全面的人文原则如何空间化的实现方案。

把人带回空间，关键在人不是抽象概念，人是具体和群体的个人。只有将人的所有属性都在空间政策、空间规划、空间营造和空间过程中体现出来，才是真正的空间人文路线和社会空间理念。

空间营造需见人：真实而细分的人

空间人文的第一个层面，即满足人的生理、心理需要的空间身心学，这是安排人的身体、安顿人的心理的空间人文方案。

空间的人文性，即空间对人的友好性，首先是对人的身心的友好性，是身心对空间及建成环境的悦纳和积极感受。

空间与身体关系的一个例子是人在空间中的运动。随着机器给人带来机动性，我们在获得更多自由的同时，身体与空间直接和充分的接触却大大减少。在鼓励和放纵机动性的战略下，中国城市迎来了汽车时代，这也为城市创造了新的空间秩序。机动车道越来越宽，道路资源向机动性、高速机动性倾斜，其必然的结果是排斥、挤压路人和自行车的空间权利。这是新的社会分层机制的空间化。追求不断提高城市机动性的战略，不仅对日常节奏的生活不再友好，也对跟不上机动性节奏的老年人不再友好。

城市中有身体残障的居民，建成环境的设施却好像只为健康人准备。当人们批评空间营造见物不见人时，规划师和建筑师们或会感觉委屈，但当眼中只有大人而没有孩子，只有青壮年人而忽略老人，只有肢体健全者而看不见残障人时，见物不见人的批评并非偏颇之论。今天，儿童友好城市、老人友好城市、轮椅出行友好城市、妇女友好城市等理念的提出，以及实在的实践成就，让空间营造不仅见物，也已然见人：真实而细分的人。

空间正义：实践全面的“以人为本”

空间人文的第二个层面涉及人的社会身份和地位。人是社会中人，是在身份、地位和心智能力上存在各种差异乃至不平等的人。

空间人文的政治原则是空间正义，它要体现在城市的公共空间、住宅、社区服务和其他公共设施的均等化利用和方便可达及性上。空间正义的洞见源自马克思主义的批判地理学，就是看到空间中隐藏的不平等，包含权力与权利关系的不平等。检讨几十年城市更新，重要的是实践全面的而非片面的“以人为本”理念。例如到处拆民居拓马路，更为提高机动性而在市区搞封闭式干道，让行人爬天桥下地道，这是以有车族为本而非以行人为本。再如充满城市公共空间的是庞大的立柱、雄伟的门廊、金碧辉煌的厅堂，使路人走在其中只感到渺小甚至自惭形秽，这样的建筑高高在上，绝非以平民为本。

上海的城市更新从大拆大建改变为存量有机更新、社区微更新和公众参与，是我们可以看到的空间正义原则的实践与进展。

互动：营造社区，发育社会

空间人文的第三个层面是空间社会学。空间社会学不只关乎人的成长，也关乎社会的生成。涂尔干主义的社会学坚持，社会为历代前人所创造，今天的人们从这个既定的社会中获得其文明的一切。

互动论的社会观相信社会是在人的各种遭遇中互动出来、建构出来的，人若不在具体情境中遭遇并一起做事，对人有意义的社群和社会是不存在的。人若不在有意义的社群中生活，人既不能被人欣赏，又不能得到帮助，人性就得不到发展和施展。

社会强大是活动的人强大，一旦行动者撤出，无论主动的还是被动的，社会不仅不再强大，而且可能不再存在。上海居民疫情期间的自治实践证明了一旦人们结成了合作之网，暂停的社会也会即刻重建起来。人和人的互动是社会的活力之源。上海居民参与的各类社区更新的自治实践，看似营造空间，更是营造社区、营造社会，并有人性的实在成长。

空间社会实践成己成人

空间人文最终指向人心，最全面的空间营造是见物、见人、见心。空间人文的心性之路，是空间社会实践的成己成人之路。存心养性、明心见性和修心炼性都是一己修行成己成道之路。空间心性学是通过共主体、跨主体间的空间实践获致个人的性灵和精神成就，更确切地说，是主体间的相互助力和相互证成。这不是传统的心学之路，而是事上磨炼的心性改变之路，确切地说是马克思的实践之路，即对人的感性活动、实践活动和主体能动性的肯定，这是真正改变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的力量。

个人追求尘世间的人性成就，被当代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发挥为人在社会提供的重要性中得遂其愿：“正是社会，而且仅有社会，在不同程度上给予存在以辩护和理由；也正是社会，通过产生据说是‘重要的’事情或位置，而产生出被自己以及他人视为‘重要的’行动和行动者——由此，各色人等在客观上和主观上都获得自己的价值，并因此摆脱了无关紧要和微不足道的状态。”

普通人在社会正式结构中没有重要性，或那些称号和职务并未带来重要性，他们却在自主倡议和参与的社会游戏中获得了尊重，收获了成就。此处的成己成人，不是传统儒家做圣人的心学，也非佛家要破生死关的心学，而是马克思的人文主义，在改造世界的实践中，活出自主、自在、自由和自得。

文章为社会科学报“思想工坊”融媒体原创出品，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894期第6版，未经允许禁止转载，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本期责编：王立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