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墨、派墨公路的情缘
唐玉奎
琐事忙完,拿起手机,浏览一下《雪域老兵吧》,里面有我时常关心的战友动态,映入眼眶的是一条扎墨公路的信息:
“@兰盼太阳: 邓老兵是我抖友,在云南当兵,退役后,修了几年扎墨公路,在墨脱也修了好几年路,因为修那边路,差点丧命……他姓邓,四川眉山人。他就是我今日墨脱文里的雪山飘飘,当年他在嘎隆拉大雪山拉下来二十几位雪崩遇难者……”
“@兰盼太阳:他见我发了嘎隆拉雪山抖音视頻,他对我说:战友妹妹,别在那里玩,起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想我在嘎隆拉雪山下草坝上逗留,原来那里曾有那么多遇难者。”
这条信息是成都女战友佘忠兰(@兰盼太阳)发出来的,她年年不辞辛苦,坚持赴墨脱、察偶旅游考察,给群里战友们带来许多墨脱和察偶的乡土人情、民族团结、军民情结的大量信息,很受欢迎。
在讨论扎墨公路的聊天中,我突然想起,我老婆许三姐(她在姐姝中排行老三,都叫她许三姐)不也是当年扎木知青筑路大队出来的吗!
于是我便加入了群聊:
“@兰盼太阳 ,我老婆就在那里修了三年墨脱公路,78年从施工现场录用到农牧学院的,听她说起,艰苦程度比我们修派(区)墨(脱)公路还艰苦”
“@唐玉奎 ,她最知道修扎墨公路的艰苦,您可不可以写出她们修路的故事分享,让我们更多了解学习”
“@唐玉奎 ,您们俩,一个修扎墨公路,一个修派墨公路,两条通往墨脱的天路,我由衷佩服,向您们致敬!感恩与祝福!”
我突然觉得,我们夫妻,那时都是十八九岁,都是75年进藏,都在林芝八一新村,她修了扎墨公路,我修了派墨公路,她被招进了农牧学院工作,我就在农牧学院隔壁当兵,这真是巧了,想不到,当兵还有个老婆在那等我!
扎墨公路,始从林芝波密县扎木镇至墨脱县,称为东线。全长117公里,从扎木出发,人背马驼需要4天到达,公路通车后,仅用十几小时便可抵达墨脱。
扎墨公路从1961年勘探设计、1975年开始动工,耗时52年才得以全线贯通,国家前前后后总投资超过20多亿,牺牲34人,伤残100多人,是一条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边防生命线
派墨公路,从林芝米林县派区(后叫派镇)起至墨脱县,全长67公里,称为西线。
西线从1983年开始,从派镇储运库起,到多雄拉山腰,为第一路段,全长23公里,这段路是我们155团两个营、6个连的官兵经过近半年的苦战,一锹一镐地挖出来的,当时叫急造军路。后来由国家水电九局和十局修建全线贯通。
派墨公路的贯通,改变了由原来人背(马不能驼,因为多雄拉雪山海拔太高,达5000多米;太陡,大多在70度以上;雪崩太多,常年发生无规律的雪崩)变成了车运,从林芝出发,由四天徒步变成了开车四个小时即可抵达墨脱,极大滿足了墨脱县各民族人民的生活和物质文化需求,有力地保障了边防部队的战备物资的储备和使用,很好地稳固了边境安全形势。
无论扎墨公路还是派墨公路的通车,对我军在中印边境的战略布局,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
- 扎墨公路
为滿足佘忠兰战友的要求,决定对老婆许三姐“采访”一下。
春节过后,许三姐和她二姐、侄儿一起去了云南旅行。
我只能电话询问当初筑路大队的情况。
我简要地向她提了几个问题:
我问:“你们筑路大队当时是如何组建的?有多少人?”
她说:“当时是由自治区组织的,有交通厅、汽车运输公司一队,二队,三队的待业青年组成,几十辆客车从拉萨出发到扎木,我们是第一批筑路队员,也叫一大队,我们大队好象有好几百人,我和小任分配在一分队九班,全部是女孩子,客车把我们拉到扎木下车,背着背包徒步走到5K搭帐篷,我们12个人住一个帐篷。时间不长,二大队也来了,他们住在7K前面”
我问:“你们当时主要做些什么工作?”
她说:“我们当时是有分工的,男的打炮眼,装炸药,放炮,搬运石头,修涵洞等重活路为主。我们女的主要是挖土,平路,伐木,清理杂草和刺巴林,毛路修好了要挖水沟和整修边坡,还要给前方的施工现场运送炸药和物资”
我问:“你大概在那多长时间”
她说:“我是75年5月去的,大概78年8月林芝县来招工,我是第一批走的,一共在那干了三年多,快修到24K时我就被招工走了”
我问:“你在那三年多里,记忆最深的是什么?”
她说:“那三年多里,最忘不了的是经常死人伤人,我们去的第一年就死了好几个人,伤的更多,二大队三个月死了十几个,看到他们滿身是血,我就特别害怕。77年在34K,工地放炮,可能装药多了,一块石头砸进帐篷,砸到正在休息的张香香腿上,造成粉碎性骨折,8个人抬她下山,到四医院治疗。我们班长叫王静,那天伐木被树子砸晕,头被树枝砸个大口子,滿脸是血,我和几个女孩子背她去四医院,我在医院服侍了他三个多月,背她的时候,她的血流了我一身。为什么我晕血?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是的,从我俩恋爱开始,她就见不得血,连切菜切了手指,她都要晕。现在才知道她晕血的原因,我还是太过大意了!
我问:“那几年,什么事是你最高兴的?”
她说:“最高兴的是上山送炸药和物资。冰天雪地,大雪很厚,每个人背两包炸药到24K,交完贷后,返回营地,大家排成一路下山,一个个屁股上象有个滑雪板一样,从雪上飞快地梭下去,一直棱到山脚,前面的还没爬起,后面的又棱了下来,一个重一个,成了一堆雪人……,有的挂破了衣服,挂破了手指,特别是有的挂破了裤子,露出了棉花,花白花白的,惹得大家一片轰然大笑……!大家都是年轻人,有说有笑,打打闹闹,非常开心,忘记了疲劳,忘记了烦恼,需要半天返回的路程,不到一个小时就回去了”。
我问:“75年那时候还有土匪,你们在工地上怕不怕?”
她说:“土匪没听说过。最怕的是蚂蝗和毛毛虫。蚂蝗不是很多。5K以上都是冰雪,基本没有,5K以下才有,都不多,没有通麦那边多。但是遇到一次都惨了,一旦遭咬了不好扯下来,流很多血,吓得直哭。最多的是毛毛虫,草地,树林都有,又多又大,毛绒绒的,一爬一拱,特别吓人,女孩子,人又小,天生怕虫,一旦身上掉个毛毛虫,吓得又叫又跳……”
我问:“你们被招工后,单位的朱洪勤,张琼和你一个寝室那个小任也是一大队的吗?”
她说:“朱洪勤,张琼是二大队的,他们在7K前面施工。二大队的任务艰苦些,也危险得多,悬崖绝壁,打眼放炮,腰上都要捆绳子,特别是点炮,跑都跑不赢,哑炮多,排炮多,危险太大了!二大队死人多,多部分就是放炮、排炮和雪崩死的”。
我问:“你们当时算工龄没有?工资多少一个月”
三姐说:“算了工龄的,当时在筑路大队工资是39元一个月,还是觉得蛮多的”
许三姐和张琼,朱洪勤,小任都于78年第一批招工中离开了扎墨公路施工现场,她们都被分配到西藏农牧学院工作,后来再没去过扎墨公路。
1980年,许三姐和我在农牧学院一个老教授的撮合下,我们结婚了,88年随我转业回县安排工作。张琼,朱洪勤,小任等都在退休之年回到了成都。
西藏农牧学院在成都华阳专门为这些退休教职员工分配了房子居住养老。
- 派墨公路
1983年,我时任机炮三连指导员。
派墨公路,是我永远难忘的的记忆,也是我一生中的痛点。
当时,按编制一个连队4个连干,四个排干,除去休假,接兵,送兵,上学的以外,就剩我、付连长代光荣和一个排长。
5月初,我们三营和一营都接到了赴米林派区的修路任务。
付连长是68年入伍的老同志,他负责留守,同时负责军马班的训练和生产班种菜。
我和二排长,两个付排长率领全连去派区修路。
我们在派区前面23公里,多雄拉山下的松林口宿营。
五月天气,松林口还是白雪皑皑,冰雪连天,除了原始森林的参天大树,看不到一块土地和石头
多雄拉山天气变幻莫测,时而晴朗大太阳,时而乌雲密布,暴雪阵阵,铺天盖地,雨衣搭好的帐篷全被压垮。
参谋长胡昌政果断命令:挖雪砍树搭建临时房屋。
安营扎寨完毕,指挥部对各连分配任务,第一阶段,我连负责松林口一线三公里的筑路任务。
没有任何机械设备,甚至手套也没有,只有铁锹、铁镐,钢钎、铁锤和炸药,全靠抡锤打钎,人工作业。
除冰除雪,用炸药!
冻土石头,用炸药!
原木大树,用炸药!
遇上特大石头,打眼定向爆破。
轰隆隆的剧烈爆炸声,震得山摇地动,乱石飞舞!
烟雾散去,土石方被掀出去两、三米。
上午一排炮,下午一排炮,炸药用得很快,工程进度也快!
一个月下来,战士们脸上的西藏红更加明显,他们手上的血泡变成了老茧。
第一个月,我们连居然修了一公里多。
第二个月未,第一阶段任务快完成之际,我接到了交接工作、准备下山的通知。
我以为是首长们照顾我,下去休息休息,崩紧的神经舜间松驰下来。
回到团部,告知我的是:我被撤职了,一撸到底,到八连当兵去。
原因是,留守的生产班长用“炸弹”炸麻雀把右手炸掉了,这个“炸弹”是他在我办公桌里拿的!
我实在记不起我的办公桌怎么会有“炸弹”?
我也实在想不通,调查没核实,就给我那么重的处分!
但又一想,那个班长手都没有了,我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两个月后,又任命我为机炮一连指导员。
1985年,部队一百万大裁军,我又去了二营迫炮连任指导员,直到88年转业。
过了近40年,机炮三连战友群里聊天,谈及派区修路的事,其中一位战友私聊我
他说:“指导员,那个“炸弹”根本就不是在你桌子里拿的,是他自已做的”
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他说:“出事那天早上,麻雀好多好多,成千上万只,把刚刚长出来的萝卜苗吃得干干净净的,我们一赶它就跑,我们一走它就来,拿冲锋枪打了几次都不管用,后来班长就回到床底下拿出了那个“炸弹”,那是我和他一起做来炸狗的,只有一管炸药的五分之一,一个拉火管,没用导火索,外面包的肥肉,一拉就炸的那种”
“那天他也太生气了,可能气糊涂了,他忘记了一拉就响”
“我看到他拿着跑到地里,右手拿“炸弹”,左手拉拉火管,我还在喊他别忙拉,但他没听,直接轰的一声,我看到他倒在地上,手上直流血,手掌掉在小臂上,只剩一点点皮连着,把我吓傻了好一阵,付连长开会去了,我才想起报告营部,把他送去了115医院。”
我问他:“他为什么要污陷我!”
他说:“他不说在你那里拿的,事故责任在他,评不了残呀!”
我无语了!
为此,我被撤了职,付连长受记大过处分。
他当年复员,评了二等甲级残废,我回重庆后,2018年去看望他,听他讲一个月有4000多元的残疾补助。
扎墨公路,是我老婆人生的起点,給她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派墨公路,是我成长道路上的一个坎,没翻过去,却给我留下的是痛点。
我们夫妻有时候也会聊一聊那些事,那些人。
记忆有时候不去想它,就成了过往。
人逐步老了,记忆也就忘了
但愿扎墨公路,派墨公路的建设者们健康吉祥!
愿在扎墨公路,派墨公路施工中牺牲的战友们安息!
(注:本文插图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唐玉奎:唐原籍四川大竹县人,一九七四年十一月入伍,服役于西藏林芝9813部队(原52师155团)机枪三连),七六年部队整编后到机炮三连任副班长,班长,副排长,七八年到三营部任营部书记,八二年到机炮三连任政治指导员,八四年到一五五团机炮一连任政治指导员,八五年百万大裁军后,任52旅二营迫击炮连指导员,八八年十二月转业回乡二0一一年退休。
作者:唐玉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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