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惜惜抬起眉毛,“刘大人,你为什么不多带几个人过来,偏一个人亲自来查探?”
“我同姑娘想到一处去了,夔州事发,凶手并不知晓,若这三苏观真与夔州一事有关,我贸贸然带着一堆人过来,岂不是让他起疑,不过……”
他笑了一下,“我同程大人的想法一样,这两地相去甚远,两件案子之间应该不会有什么关联的,只是为求个安心,才专程同姑娘一起过来。一会儿姑娘便说我是随行的衙役,千万不要泄露了我的身份才是。”
蒋惜惜点头,“刘大人,这山看着不大,实际勘察起来还是挺费工夫的,这样吧,我们兵分两路,你查南面,我查北面,一会儿在三苏观门口集合。”
她说着便抱拳行了一礼,朝山的背面走去。
见状,刘叙樘在身后叫了声“保重”,便朝着另一边走过去。
头顶传来乌鸦的叫声,嘶哑,张狂,刘叙樘突然觉得一阵莫名的慌张,他又回头看了蒋惜惜一眼。
见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一个土坡后面,心里那阵感觉愈发浓厚了。
蒋惜惜踩着残雪在山坡上行走,她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但凡发现了凸起的土包,就会用剑将它扒开仔细查看。
可是一路走下来,并未有任何发现。
又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山的背面,阳光便不那么强烈了,不大的风偶尔刮过来一阵,也能让她周身一个寒颤。
她裹紧外面那层羊皮袄子,向前快跑了两步,想让身上暖和起来。
可来到一个雪堆前时,脚踏上去,却发现下面竟是空的,然而想回头已经是来不及了,另一只脚也不听使唤的跟了上来。
身下一沉,整个人跌进了一个深深的雪坑中。
坑底的积雪很深,所以蒋惜惜并未因此受伤,和她一同滑进坑中的雪埋住了她大半个身子,将她浑身浸的冰凉。
她心里暗骂了一句,抖了抖周身的雪,双腿微屈就要朝上跃。
“呜呜“一阵隐隐的哭声在身旁的雪堆里响起,声音属于一个男人,时有时无,若隐若现,哭得压抑且沉闷。
蒋惜惜停止了双腿的动作,她侧过身。
“谁?是秦丁吗?”
没有人回答她,雪堆里寂寂无声,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她的幻觉。
但是蒋惜惜却不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她扑向雪堆,两手拼命的向下刨着,一边扒雪一边还喊着:“秦丁,是不是你,我是新安府的人,是来救你的。”
头顶突然一凉,把蒋惜惜吓了一跳。
她抬起头,才发现原来是树枝上的积雪砸到了头上,心里顿时轻松了一点,又一次俯下身子扒起雪来。
扒拉了几下,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总觉得上面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于是又一次将头抬起,朝雪坑的边缘望去。
除了那条横出来的树枝,上面什么都没有,就和刚才一样,蒋惜惜看了半晌,终于摇了摇头,又一次弯下腰来。
可是她扒雪的动作缓慢了许多,变得有些漫不经心。
因为心里的紧张感始终没有消除,背后的汗毛一直立着,好像代替她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异常恐怖的景象。
指尖一疼,似乎是戳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上面,蒋惜惜双手将雪扒开,却在看到那个东西时,吓得猛地将手缩了回去。
那是一张脸,一张冻得像石头一样僵硬的脸,然而即便如此,它的嘴巴却依然在轻轻的蠕动着,像是在对她说着什么。
声音很轻,轻到她不得不弯下腰身,才能将它说的话听明白。
“小心,它来了,它就在你身后。”
“咯吱咯吱……”
踩雪的声音伴着这句话一同响起,蒋惜惜咬住嘴唇,毫无预兆的向后转过头,随后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尖叫。
眼帘中映入了一双腿,一双比雪还要白的腿,它立在雪坑外面,似乎已经“窥视”了她好久。
神智还没有回归体内,那双腿已经顺着雪坑滑了下来,到了坑底。
它的上半身终于显现了出来:那是一个男人,一个浑身赤裸只披着一件绣袍的男人。
他看着蒋惜惜,目光似乎早已穿透了她的衣服探到了更深的地方。
淫邪的光溢了满眼,男人突然朝蒋惜惜扑来,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腰际,解开了外面那件羊皮袄子。
蒋惜惜终于从惊吓中回过味儿来,她身子一转,留下羊皮袄子在男人手中,自己却像一尾鱼似的脱离了他的控制。
她纵身一跃跳出坑外,没命的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风拍在她的脸上,将她细嫩的皮肤割的生疼。
可如今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只能没命的朝前跑着,耳畔似乎隐隐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可她每次回头看时,却又什么都看不着,这种感觉是最恐怖的。
明知自己已经成为了猎物,却不知道捕猎的人身在何方,简直是对她已经不堪一击的心灵施的酷刑。
头皮一紧,一只无形的手摸上了她的发髻,猛地一扯,满头乌丝便在风中散开。
蒋惜惜身子一抖,拔剑就朝身后刺去,剑刺了个空,但似乎暂时阻止了身后的尾随者。
她心里稍缓,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可是这种轻快感未持续多久,她突然腰间一凉,当空被人拎起,重重扔在一片雪堆上。
蒋惜惜盯着眼前空荡荡的山坡,觉得心脏都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可那里除了她呼出的白气,分明半个人影都没有。
但是她却明明白白的知道,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他不怀好意,虎视眈眈,顷刻间便能将她最宝贵的东西夺走。
“呜……”
一阵笛声从高处飘落下来,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冰冷的空气里似的。
紧接着,她的耳边捕捉到一声不甘心的叹气。
有什么东西在渐渐远离,蒋惜惜强迫自己回头,她看到树丛中间,一双腿越走越远。
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在茫茫天际间。
然而她不敢有半点大意,不管不顾的从雪堆里爬起来,踉踉跄跄的朝前狂奔。
身体突然撞到一个温暖的事物上,她惊得浑身的血都凉了,提剑便刺。
剑还未伸平,就被前面的人按住了手腕。
“蒋姑娘,是我,你怎么了?为何如此慌张,你的衣服呢?”
熟悉的声音传进耳畔,是刘叙樘。
蒋惜惜心头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她将自己的脆弱忍了回去,“刘大人,我找到秦丁了,他就在前面不远的一个雪坑里面。”
刘叙樘在雪坑里扒拉了半天,可是什么都没找到。
别说人,就连一片衣物都没有。
他抬起头,“蒋姑娘,你真在这里看到了秦丁?”
“我没有见过他,但是总觉得那人就是他。而且,他还警告我那个人来了。多亏了他的警告,我才没被他那个东西偷袭成功,逃过了一劫。”
刘叙樘看了眼雪坑的边缘,“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按照你的说法,刚才你遇到的应该是秦丁的灵魂,难道秦丁也是被那个东西杀死的吗?”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它时隐时现,有时是两条腿,有时是个男人。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想对我行不轨之事,是个无耻浪荡的采花大盗。”
刘叙樘将自己的斗篷脱下,递给蒋惜惜。
“天冷,你先披着。”
蒋惜惜想都没想便先拒绝,“我从小习武,没那么娇弱。”
刘叙樘有些急了,强行将斗篷按在她肩头。
“小小年纪,脾气这么犟,你若是冻病了,程兄还不得拿我是问。”
蒋惜惜感激的笑笑,不再拒绝他的好意。
在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之后,她确实需要这样一份温暖将自己紧紧裹挟。
她将斗篷的带子系紧了,同刘叙樘一起,快步朝山顶走去。
三人在房里坐定后,九贤女便吩咐端茶的徒儿退去,她好奇的看着刘叙樘和蒋惜惜。
“两位官爷,突然到访我这道观,不知有何贵干?”
蒋惜惜放下手里的杯子,“你可认识秦丁?”
“他与我同属道家,只是我从未见过他,只是听旁人说起过。大人,他怎么了?”
“他的侄子说秦丁半月前曾来三苏观找你,但是一去未归,所以我们想来这里找你了解一下事情的原委。”
九贤女轻轻摇头,“他从未来过三苏观,这道观里一直都不是我一人居住,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找我那些徒儿们问问清楚,不过……”
她略顿了顿,“半月前大雪封山,山路及其难行,那秦丁会不会在山上遇了险?这山虽不高,但是陡得很,而且陷阱不少。
平日徒儿们下山,我都多加叮咛,就这样,还不免受伤。若再加上大雪,可就真的是险上加险。”
“除了山势险峻,这山上可还有其他凶险的东西吗?”蒋惜惜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大人指的可是野兽?那倒没有,最厉害的也不过是狍子了,吃不了人的。”
蒋惜惜和刘叙樘对视了一眼,“道长,我们想在观里四处看看,不知可会打扰了道家清净?”
九贤女微笑道,“两位官爷尽管看便是,清静无为本在心,和环境又有什么相干?”
检查完最后一间偏房时,太阳已经偏西,刘叙樘和蒋惜惜看着在夕阳下打坐的众人,心里也被这肃穆沉静所感染,变得安宁起来。
“刘大人,你可发现了什么疑点?”
“没有炼丹炉,也没有拔了牙的毒蛇,这里和长乐宫无半分相似之处。而且你看那九贤女,她现在尚不满十五,几年前还只能算是个孩子。所以我判断,长乐宫的事情和她没有关系。”
蒋惜惜点头,“我也觉得此人没有疑点,我刚问了她几个徒儿,他们都对秦丁的事情一无所知,还说他从未到访过三苏观。看样子,他们也不像是在说谎。
所以,那秦丁应该就是在上山途中遇到了精怪。只是,他的尸首到底在哪里呢?难道被吞食了不成?”
两人边聊边朝院外走去,一个徒儿跟在后面送他们出门,蒋惜惜回身行礼告别,却在看到那个男人的脸时愣住了。
这个男人她从未见过,但是他的眼睛却让她心里很慌。
不是眼神,不是样子,而是某种藏在眼睛背后的,另一种东西。
蒋惜惜是被刘叙樘拽着走出院门的,“刚才那个小道士你认识吗?为什么那样盯住人看?”
“他叫什么名字?”
“九贤女叫他元庆。”
蒋惜惜摇摇头,“我从未见过他,但是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生奇怪。”
她望向身后,三苏观斑驳的墙面在暮色中渐渐隐去,化为了一个黑压压的影子。
几只乌鸦从林中飞落到墙头,发出一阵咿咿呀呀的怪叫。
“元庆,米放在什么地方?元庆,你怎么了?”
成章在身后叫了好几声,可是元庆却像没听见似的。
他站在灶台前面,举着刀的右手抬在半空中。
成章走过去,却被案板上的东西唬了一跳,那是半只指头,刚被元庆剁下来的,躺在血泊里,明晃晃的一滩红。
“你受伤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成章赶紧跑出灶房,和几个师兄弟一起,忙了好半天才帮元庆把血止住,把伤口包扎好。
完事之后,他扶元庆回房。
一路上,元庆都默然无语,或者这么说,从指头被剁掉的那一刻,他就一句话也没说过,甚至连疼都没喊一声。
成章把元庆掺到床边坐下,“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从方才起我就觉得你心不在焉的。”
元庆沉默的摇着头,仍是一言不发。
见状,成章只得站起来朝屋外走去。
刚走出两步,却听元庆在后面喃喃低语,“不对劲,不对劲……“
成章折回来,“什么不对劲?元庆,你到底是怎么了?”
元庆突然抬起头,眼里冒出的精光亮得有些吓人。
他拉住成章的袖口,“我早就感觉出来了,从那天开始,一切都不对了。我对什么都没有兴趣,懒得吃,也懒得动。
对了,我还整宿整宿的发梦,以前我很少做梦的。梦里有一个男人,我把他推到了雪坑里,扒掉他的衣服,然后……然后……”
成章在旁边坐下,“梦都是假的,不用管它,但是你说那天?那天是哪天?”
“就是守……”
门被轻轻的推开了,九贤女没有表情的脸孔出现在门缝之间。
“他们说你伤了手,我特来看看。”她娇小的身子挤进门缝,慢慢来到床边。
“元庆,你还好吧?”
虽然没有挨着,但是成章却明显感觉到元庆的身子抖了一下。
他快速爬上床,用被子裹住自己。
“师父,我没事,就是有些乏了。”
“没事便好。”
九贤女看了成章一眼,“我们走吧,不要打扰元庆休息。”
成章应着,跟在九贤女身后朝门外走。
临出门时,他又回头看了眼元庆,发现他用被子将浑身罩的严严实实的,身体剧烈的抖动着。
是夜,九贤女独自从三苏观的后门走出去。
走了约莫一刻钟光景,她停了下来,拂尘向前一挥,一座不大的房子就从黑暗中现了出来,在月色下透着幽幽的绿光,就像一座荒坟。
她推门走进去,看见三双腿已经在里面候了多时。
九贤女将随身带来的两个木箱扔过去,箱子落地即开,里面的银票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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