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解字 | 管明锐：说“鹿”

一次投稿将同时发布六大平台

凡发表于大河文学的作品，将自动同步发布于腾讯新闻、腾讯快报、凤凰新闻、网易新闻、360图书馆、一点资讯等六大媒体平台，被多渠道传播。阅读量较高的文章还将发布于人气火爆的顶端新闻、今日头条、百家号、搜狐新闻、简书等大河文学融媒体矩阵平台。需转载原创文章的可申请授权（编辑微信：dahewenxue2020）。大河文学投稿邮箱：dahewenxue@126.com

（清 金昆 九鹿图）

一

一段时间以来，“林深时见鹿”流行于网络，“林深见鹿”不仅被很多人设置为自己的网名，还被作为一些文艺作品的名字出现；“时见鹿”也成为一些有特色的书店名字，充满了文艺气息。

其实，这句“林深时见鹿”是网友改自唐代著名诗人李白的《访戴天山道士不遇》一诗中“树深时见鹿”。全诗为：“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在这首诗中，李白描写了桃花、流水、树林、野鹿、青蔼、山峰等清新秀丽的山中景色，风格明朗而轻快，营造出极高的审美意象。诗人移步换景，节奏缓慢地给读者呈现出的不仅是一幅含蓄清雅的写意山水图，同时也是一幅润湿清澈的水彩画，这般景致，令人意兴盎然。

然而，倘若此处的鹿被改为猪，或狗、牛、马、羊、猴等，则意境和氛围就会大打折扣了。我们说“小鹿乱撞”，而不会说“小猪乱撞”“小牛乱撞”也是一样的道理。

二

在《说文解字》中，“鹿”的解释为：“兽也，象头角四足之形。鸟鹿足相似，从匕。凡鹿之属皆从鹿。”东汉文字学家许慎的解释很明确说明鹿是一种野兽，“鹿”的整体字形反映出鹿的头、角和四足的样子。

（甲骨文“鹿”字）

我们可以看到，商代甲骨文中的“鹿”字非常形象地体现了中国象形文字的特征，尽管字形多样，但是几乎都完全描摹了鹿这种动物的造型，其角、头、身、足和尾均有体现，明显呈现出的是头上长有树枝状鹿角的鹿形，非常直观。 可以说，“鹿”是甲骨文中最易识别的汉字之一。 “鹿”的字形在金文与在甲骨文中大致相同，而篆书则使其笔画更为整齐有序，隶变后字形由长势至方扁，楷化后即为我们目前看到的“鹿”字造型。 其实，从甲骨文到金文，从篆书、隶书到楷书，再到行书、草书，直至当今，“鹿”字在几千年的汉字演变过程中，发展脉络一直都有迹可循，较为清晰，易于理解。

“鹿”字，在文字发展过程中曾出现过多重词义。其一，指粮仓。如在《国语·吴语》中有：“市无赤米，而囷鹿空虚。”此处的“鹿”则指的就是粮仓。韦昭注：“员（圆）曰囷，方曰鹿。”囷（qun，一声），指古代一种圆形的谷仓。“鹿”此处亦作“廘”，指的是方形的粮仓。如《广雅·释室》：“廘，仓也。”

其二，作为一种古代的酒器，通“角(jue，二声)”。其三，“鹿”在古代有时也同“麓”，指山脚。《左传·僖公十四年》“秋八月辛卯，沙鹿崩。狄侵郑。”此处的“沙鹿”亦作“沙麓”之意。其四，作为形容词，为粗劣、粗的意思。如鹿床，鹿布等。

除了上述，亦有“鹿死不择音”的典故。此处的“音”通“荫”，意为庇荫之处。比喻人落入绝境时，只求安身，不择处所。此出自《左传·文公十七年》“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余几？’又曰：‘鹿死不择音。’”

三

鹿是鹿科动物的通称，属于反刍类哺乳动物，尾巴较短，而腿部较长，多为褐色，有的品种身上有条纹或花斑（如梅花鹿）；通常雄的鹿头上有角，个别种类（如驯鹿）雌的也有角，而有些较为原始的种类，则雄雌都无角，如獐、麝等。鹿的种类繁多，仅中国所产就有白唇鹿、梅花鹿、麋鹿、马鹿、驼鹿、驯鹿、麂、獐、麝等。鹿的四肢细长，善奔跑和跳跃，即使攀登陡峭山峰或山坡也会迅速而灵活地越过，身姿矫健。鹿的嗅觉和听觉都极为发达，对周围动静敏感，虽胆小却十分机警。

鹿科中的梅花鹿，尤其典雅秀美，聪明可人，性情温良，在超脱的气质中带有一种尊贵之美。无论是在山地草原，还是在森林边缘，梅花鹿都是一种矫健敏捷和俏皮可爱的存在。在其身上，有一丝静谧，也有一丝灵动；有一丝懵懂，也有一丝聪颖；在楚楚动人的同时，还蕴含着一股很特殊的灵气。因此，它们被誉为“大自然的精灵”“森林的精灵”“林中仙子”和“仙兽”等。

（南宋 马远 松荫观鹿图）

呦呦鹿鸣于迷雾中传来，也许是因为身上有一种奇特的缥缈感，自古以来，美丽的梅花鹿还时常被人们将之与仙境联系在一起。它们以挺拔修长的体态、优美轻盈的身姿给大自然带来生机、趣味和美丽，优雅而神秘，成为人类一种普遍的审美对象。

四

鹿虽然自古就是一种常见的动物，但是随着中国古代社会的发展和历史的进步，人们对鹿的认识不断迭代，赋予鹿丰富的内涵和意义，并形成厚重的鹿文化。

早在上古时期，鹿就被视为贵重的物品，鹿皮被作为一种高级礼品、甚至被作为聘礼来使用。《通鉴外纪》中有：“上古男女无别，太昊始设嫁娶，以俪皮为礼。”此处的“俪”指的就是鹿皮。《仪礼·士冠礼》载：“主人酬宾束帛俪皮。” 郑玄注：“俪皮，两鹿皮也。” 后以“伉俪”称夫妻。

《诗经·小雅》中有《鹿鸣》一篇：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这是一首欢乐轻快的中国古代贵族的宴会诗，营造出一种和谐热闹的氛围，原是君王宴请群臣时所用的乐歌，后也被推广到民间。而起源于唐代的一种科举制度中规定的宴会——鹿鸣宴，其名称即源于此诗。这首诗对后世有着一定的影响。东汉曹操的《短歌行》一诗就引用了“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的诗句。

中国的鹿文化源远流长，并被体现在饮食、养生、吉祥文化等诸多方面。

其一，鹿被视为政权的象征。鹿，最早被古人作为狩猎对象，后来人们以追逐野鹿比喻争夺天下，以鹿来比喻政权。如群雄逐鹿、逐鹿中原、鹿死谁手。逐鹿，古时比喻群雄并起，争夺天下。如《汉书·蒯通传》：“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唐代魏徵《述怀》一诗中有：“中原还逐鹿，投笔事戎轩。”颜师古注引张晏曰：“以鹿喻帝位。”《晋书·石勒载记下》：“朕若逢高皇（汉高祖刘邦），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耳；脱遇光武（汉光武帝刘秀），当并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未知鹿死谁手，指的是不知天下为谁所得。现在多用于竞赛或比赛，表示不知谁会败在谁的手下，谁能最终获胜。

殷墟出土的商代青铜器中，就有重型礼器鹿鼎，其主体饰以带角的鹿首，立体感较强；鼎的四足亦饰以带角的鹿首，只是稍小一些。此鹿鼎整体庄重浑厚，却又蕴含一种灵动之感，十分可贵。

故宫博物院储秀宫前，有一对铜鹿，是慈禧五十大寿时所铸，她主张将此铜鹿立在自己的寝宫之前，并非仅是为了观赏，也不是证明当时故宫人工饲养鹿的历史，而是体现着慈禧的权力欲望和政治野心。

（故宫铜鹿）

其二，早期古人狩猎鹿，仅为充饥，而后逐渐认识到鹿的饮食价值和药用价值。南北朝萧衍《五字叠韵诗》有：“六斛熟鹿肉，暯苏姑枯卢。”宋代王十朋《富文送鹿肉》载：“太尉前军得活鹿，使君慇勤分我肉。”清代施钰《秀孤峦并记》载：“换取社番鲜鹿肉，归来说又一台湾。”清代贵族阶层尤好吃鹿肉。曹雪芹《红楼梦》中，就有吃鹿肉的情节描写。而清代宫廷尤其注重食用鹿，据说食用方法就达百种。

古人发现鹿身上几乎都是宝，如鹿茸、鹿角、鹿血、鹿肉等。1973年湖南长沙马王堆3号汉墓出土的医帛书《五十二病方》中，就有用鹿肉、鹿角及鹿角胶来治疗肿疮、咬伤等的记载。《神农本草经》中更是较为详细地记载了鹿角、鹿茸等的药用价值及运用说明。汉代张仲景的《疗妇人方》中有“路遇夏穿冬衣怪妇，鹿胎救之”的记载。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有“鹿之一身皆益于人”的记载。

古时还有民谣“皇帝喝鹿血，皇后吃鹿胎”。清代皇帝不仅喜欢猎鹿、吃鹿，而且喜以鹿血等来养生。《清史稿》中记载有乾隆皇帝和嘉庆皇帝秋天猎鹿后，当场就会取用射中的鹿之血来喝。咸丰皇帝更甚，为了每天喝鹿血，曾命人养鹿百余匹，甚至在英法联军侵入北京后西逃时，还想“携鹿同行”。

其三，鹿被视为祥瑞的象征，是中国传统的吉祥动物。由于鹿和鹤均为长寿动物（《淮南子·说林》载“鹤寿千岁，以极其游”），所以被赋予健康、长寿、吉祥、幸福等寓意，还以“鹤鹿同春”来表达永享天年和长寿安康的美好之意。“鹤鹿同春”作为中国传统的吉祥图案被广泛运用在建筑、绘画、雕塑、陶瓷、玉器等诸多艺术形式上面。如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青玉鹤鹿同春图磬、蜜蜡鹤鹿同春双孔花插、广绣鹤鹿同春图；藏于深圳博物馆的鹤鹿同春图床楣；藏于河北博物院的鹤鹿纹玉炉顶等。清代的皇宫建筑，其汉白玉墙体上亦刻有鹤鹿同春的纹饰。不胜枚举。清代故宫的御花园，专门设有养鹿的鹿苑，与旁边的鹤圈一起形成“鹤鹿同春”景象。

（广绣鹤鹿同春图）

鹿甚至被引入到关于信仰相关的意识之中。在《述异记》中有记载：“鹿千年化为苍，又五百年化为白，又五百年化为玄。”古人认为鹿可以沟通天地（殷墟就出土有商代的鹿骨刻辞），可以通灵，是仙界的使者，在占卜、祭祀等活动中有不少鹿元素的存在。同时，“鹿”因与“禄”同音，除被寄予吉利、福气、幸运等寓意外，还被借指升官、官禄等意。

五

我国有大量关于鹿的文物遗存。原始社会时，鹿是人类主要的射猎对象，在内蒙古和新疆等地多有发现有关鹿的狩猎岩画，大小不一，形态各异。西安半坡出土的彩陶盆上亦有鹿的形象，小巧可爱。青海博物馆藏有一件鹿纹罐，罐口边缘绘有双层的折线纹，罐口下方绘带状的网格纹，腹部则绘有七只站立着的、头上有角的鹿，气势雄强；另藏有一件鹿纹彩陶瓮，此器物有“黄河陶王”之称，器物口部有回纹和带纹，腹部中部及下方有禾苗纹、折线纹、钩状纹，而其中部上方的主要纹饰则为两只鹿，鹿的头部上仰并作嘶鸣状，形象极为生动。而出土于湖北荆州的战国彩绘鹿角镇墓兽，是一件漆器作品，作为一件陪葬物品，它的造型更为奇特、抽象，透露出一种诡异而怪诞的气氛。

南京博物院所藏的嵌松石青铜卧鹿，为西汉青铜器，鹿的身体多个部位镶嵌有绿松石，其头部和颈部直立，眼睛直视前方，身体呈伏卧状，鹿角被夸张地拉长，整体造型安闲、优雅、轻盈，具有极高的审美意趣。其出土时，被发现与一件铜镜放置在一起，据专家推测此件青铜卧鹿乃该铜镜的支架。可以说，这是一件优秀的古代设计作品，达到了实用性与审美性的高度统一。

（青铜卧鹿）

关于鹿题材的各类器物，在清代宫廷中也多有出现，比如乾隆时期的鹿角椅，其四足由两头小鹿的角所制，椅背框架以一只鹿的全角制成，椅背上面刻有乾隆的御制诗，诗的内容表明此鹿角椅为康熙皇帝亲自狩猎的鹿所制成；椅子通体将鹿角拼接并包镶。作为国家一级文物，这把珍贵的鹿角椅是鹿角原始形态与椅子功能造型的绝妙结合，反映出当时设计制作者的高超技能和艺术水准。此件鹿角椅曾于2017年由北京故宫博物院公开展出，同时展出的还有68件院藏的珍贵鹿文物，主要有青玉衔灵芝卧鹿、鹿头尊等，种类包括家具、玉器、珐琅、瓷器、书画、牙木竹雕等。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中国古代丰富而厚重的鹿文化。

（鹿角椅）

除了器物，有关鹿题材的绘画作品同样非常丰富。如清代沈铨的《双鹿图》《柏鹿图》《受天百禄图》，朱耷的《柏鹿图》《松鹿图》《松树双鹿图》，华喦的《柏下仙鹿图》，郎世宁的《哨鹿图轴》，金昆的《九鹿图》，艾启蒙的《百鹿图卷》，董邦达的《解角图》；明代文徵明的《群鹿图》，汪肇的《五鹿图》，戴进的《长松五鹿图》，张宏的《百禄图》，谢时臣的《鹿鸣嘉宴图轴》；宋代马远的《松下群鹿图》《松荫观鹿图》，马和之的《瀑边游鹿图》；等等。此外，敦煌莫高窟有《九色鹿本生》的壁画。汉代的画像石、画像砖上亦有不少鹿纹、鹿像等。

（清 沈铨 ①受天百禄图 ②双鹿图 ③柏鹿图）

本文原载《青少年书法》（少年）2023年9期，转载时略有调整，特此声明。

作者简介：管明锐，现任河南美术出版社副编审，毕业于山东大学，文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