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兵陈昕，教堂惊魂。(3)

韦粲兵败被杀的消息传到勤王军大营，柳仲礼正在吃饭，急忙吐出口中饭食，扔掉筷子，率七十名骑兵飞驰赶往青塘，正遇侯景。

柳仲礼不愧是击败贺拔胜的猛将，率七十骑直扑侯景中军，马槊翻飞，挡者披靡，叛军大败，竞相逃散，竟被他杀到侯景面前。

侯景大惊，忙拨马后撤，柳仲礼急追，马槊在侯景后心连刺，只差毫厘之间，眼见就可将侯景刺杀。

一旁侯景部将支伯仁突然跃马杀出，挥刀劈来，柳仲礼措手不及，被一刀劈在左肩，顿时落马，身陷泥淖之中。侯景军立即四下围拢，长矛如林刺向柳仲礼。

柳仲礼伤重惊骇，起不得身，眼见必死，幸亏部将郭山石冲上，挡住叛军，将柳仲礼救了回来。

我们常说，苦难使人坚强，其实这只是美好的愿望，大部分人经历苦难后，往往只是消沉堕落，比如柳仲礼就是这样。

他虽然侥幸生还，但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从此一蹶不振，胆气全消，再也不敢提出战之事。整天躲在中军喝得酩酊大醉，不见外人，就连邵陵王萧纶要见他，都拒不接见。

萧纶气得用鞭子猛抽营门，对柳仲礼破口大骂，柳仲礼充耳不闻，每日置酒痛饮，招妓淫乐，劫掠百姓。

勤王军刚到时，城外百姓激动流泪，纷纷扶老携幼迎接王师，不曾想没过几日梁军官兵就开始四下抢劫，杀人劫掠，强暴妇女，为祸竟不在叛军之下！

勤王军由此四分五裂，互不统属，甚至互相提防，有如仇敌。原本城中叛军畏惧梁军势大，纷纷建议逃走，如今听闻是这种局面，又振奋起来，继续围攻台城。

五、人间地狱

台城自十月被围，如今已六十多日，城中粮食已所剩无几，就连萧衍、萧纲父子的膳食都已渐渐无法保证。普通士兵更是把弓弩当成柴火，到处捕捉老鼠麻雀煮食，台城内原本有大量鸽子聚集，也被吃得精光。

后来实在找不到食物，又去采集青苔为食。军人将战马杀死，将人肉与马肉混在一起做成肉羹，吃了以后无不患病。

军士或煮铠、熏鼠、捕雀而食之。有干苔，味酸咸，分给战士。屠马杂以人肉，食者必病。——《资治通鉴·梁纪·梁纪十八》

侯景又命人在水源之中下毒，台城中更是疫病横行，大量军民中毒染病，死者不计其数。

但此时侯景叛军也已绝粮，虽有人肉充饥，但终不如五谷吃得习惯，而且听闻湘东王萧绎已派遣大将王僧辩率军顺长江而下，前来增援建康，侯景意志又动摇起来，便向王伟问计。

王伟阴郁的眼神闪着鬼火一样的光芒，沉思良久，道：“议和。”

侯景茫然道：“如今死了这么多人，台城怎么可能议和？”

王伟阴恻恻地道：“如今我们用长堑围住台城，内外消息隔绝，只要萧衍同意议和，我们大可请朝廷将援军撤去。东府城中尚有大量粮食，只是道路被援军截断，只要援军撤走，粮食足够我们吃的。到时候是战是走，还不是大王您一言以决？”

侯景连连点头，当即派大将任约向台城献上降书，声称愿意撤回河南。

萧衍见了降书，大怒道：“朕宁可死，也不跟侯景议和！且此獠狡诈，他的话绝不可信！”

但太子萧纲却抱有一丝幻想，急道：“父皇，城中如今形势极为窘迫，城外援军又情况不明，不如暂且答应议和，从长计议。”

萧衍怒发冲冠，喝道：“和不如死！”萧纲垂泪啜泣道：“城下之盟固是耻辱，但刀架到了脖子上，哪还能顾及那么多呢？”

萧衍步履蹒跚，徘徊良久，长叹一声，道：“你自己看着办吧，只不要千载之下令人耻笑就行。”

上怒曰：“和不如死！”太子固请曰：“侯景围逼已久，援军相仗不战，宜且许其和，更为后图。”上迟回久之，乃曰：“汝自图之，勿令取笑千载。”——《资治通鉴·梁纪·梁纪十八》

侯景听城中愿意议和，大喜，在西华门外筑坛，城中派出尚书仆射王克、上甲侯萧韶、散骑常侍萧瑳，侯景命于子悦、王伟一同登坛盟誓。

右卫将军柳津来到西华门下，侯景出营门，两人遥遥相拜，杀白马歃血为盟。

侯景趁势提出：“我军将撤，但城外大军云集，如果趁臣撤军时群起攻之，臣死无葬身之地，请陛下命援军后撤。”

萧纲听说侯景要走，自然狂喜，当即下发敕令，命援军后撤。侯景急遣军士赴东城运送粮米，粮食问题顺利解决。

侯景又上书：“刚刚得到消息，东魏高澄小儿已派兵占据了臣的寿阳，臣如今已是无家可归，请借广陵（今江苏扬州）、谯州（今安徽滁州）作为我的立足之地，等我率军收复寿阳，就把广陵、谯州还给朝廷。”

萧纲只要侯景赶紧走人，一切都不是问题，对侯景的条件一概满足。

但这样一来，反而让侯景看出了城中虚实。侯景探知湘东王萧绎听闻朝廷议和后，就命王僧辩停止了东进，而城外援军号令不一，柳仲礼醉生梦死，台城内死于疾病的不计其数，绝不可能再支撑多久，于是百般拖延，就是不肯离去。

时间已经来到太清三年三月，围城已有一百三十多天，台城中十余万百姓、三万军士基本都已战死、饿死、病死，仅剩三千多人，且都是摇摇欲坠的行尸走肉。

城中横尸满路也没有人掩埋，腐烂生蛆的血肉流满沟渠，臭气熏天，数里之外就可以闻到，说是人间地狱，已丝毫不是夸张之辞。

初，闭城之日，男女十馀万，擐甲者三万馀人。被围既久，人多身肿气急，死者什八九，乘城者不满四千人，率皆羸喘。横尸满路，不可瘗埋，烂汁满沟。——《资治通鉴·梁纪·梁纪十八》

城外援军也觉有异，柳仲礼终于雄起了一回，率羊鸦仁、萧嗣进军东府城，结果栅寨还未立起，侯景麾下大将宋子仙便率军袭来，顿时大败，斩首无数。

侯景命人将首级送到台城之下，反而肆口污蔑，说城外援军背信弃义，发起袭击，而且公然扬言说：“朝廷虽然跟你议和，我们却绝不会放过你！”于是再次对台城发动猛攻。

三月丁卯日，城中守将白昙朗、董勋华在城西北投降叛军，城破，侯景大军终于攻入台城！

自太清二年十月二十四日被围，至太清三年三月十二日城破，这场中华历史上最残忍、最血腥的台城保卫战一共历时一百三十七天，最终以侯景获胜告终。

建康人口从上百万锐减至十余万，五十年的文明积累荡然无存！

而这，仅仅是江南浩劫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