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时代的浪潮，去找我的目标

01

物理学家伽莫夫写过一本书，叫《物理世界奇遇记》。这是一本科普读物，但写得很有创意。书里有两个平行线索。一个线索是普通的银行小职员汤普金斯先生喜欢上了物理学教授的女儿，他硬着头皮去听教授的课，听得一头雾水。另一个线索是汤普金斯一打瞌睡就做梦，他在梦里进入了一个奇幻世界：骑自行车的人是扁的，常出差的绅士看起来比自己的孙女还要年轻，汽车可以从车库的墙缝里“渗透”出去……听讲座听不懂的物理学理论，在奇幻世界里一目了然。在《物理世界奇遇记》里，这两个线索交替出现，讲座之后是奇幻世界，奇幻世界之后是讲座。讲座的内容严谨深奥，奇幻世界脑洞大开，但这两个风格迥异的主题又互相呼应。

受到这本书的启发，我把《变量6》的副标题定为：宏观世界奇遇记。

02

《变量6》的主题是宏观经济。这是因为，宏观经济是过去一年最热门，也是最重要的话题。

你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困惑：本以为经济会快速反弹，结果并没有；本来担心中国经济会出什么乱子，会有什么危机，结果也没有。这一年对你来说，很可能既不是最好的一年，也不一定是最坏的一年，而是等待的一年。宏观不动，大家都不敢动；大家不动，你也不敢动。所以，很多人跟你一样，都在观望。

其实，你心里藏着的问题，很容易回答。

中国经济会崩溃吗？不会。

中国经济还能实现快速增长吗？能。

想要让中国经济快速增长，很难做到吗？不难。

《变量6》用最通俗易懂的话帮你解释了当前的宏观困境。我们遇到的最大挑战是总需求不足，居民不愿意消费，企业不愿意投资。总需求不足，说到底是因为信心不足。那怎么办？也很简单，要用扩张性的财政和货币政策刺激经济增长。对宏观经济学来说，这种问题并不是什么疑难病症，而是常见病。宏观经济学这门学科之所以能够出现，就是为了解决总需求不足的问题，这是因为在市场经济中，经常会遇到总需求不足的短板，也就是说，把东西生产出来并不难，但生产出来的东西都顺利卖掉很难。

当然，有人会有不同的意见。他们担心宏观刺激政策会惹出更大的麻烦。他们担心，政府找不到投资机会该怎么办？政府的投资项目赚不了钱怎么办？花了那么多的钱，政府的债务负担重了，搞出来债务危机了，该怎么办？他们担心，钱发多了，会不会有通货膨胀？银行贷了更多的款给企业，企业盲目投资，最后银行的坏账增加了，该怎么办？人民币会不会贬值，贬值了会不会出现资本外逃？到最后搞出来金融危机该怎么办？

这些问题，《变量6》里都有回答。用一句话简单概括，那就是这不是眼下需要担心的。经济增长起来之后，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但是，经济增长没有起来，本来不是问题的问题最后都会变成棘手的难题。

03

所以，你看，宏观世界和物理世界有相似之处。牛顿力学的定律，在相对论的世界里就不再适用，同样，微观的推理很可能会误导宏观的讨论。比如，有人说，宏观政策要留出余地，但其实宏观政策跟挖煤不一样，不会越挖越少，它更像是太阳能和风能，是可再生的。再比如，有人说，人口老龄化、产业结构转型，这都会让中国经济的增速放缓，但这些是长期变量，长期变量影响的是十年甚至二十年内的增长潜力，但它们不会影响到短期目标，也就是下一年GDP增长目标能不能实现。你下个月要跑马拉松，能不能跑出来好成绩，只跟你有没有好好训练有关，跟你十年之后要退休，一点关系也没有。

所以，微观是自己决定的，宏观是要和别人一起决定的。既然是大家一起决定的，宏观的最终结果就是“自我实现的预言”。所有人都乐观，经济就繁荣；所有人都悲观，经济就低迷。在宏观世界里，你怎么看经济的前景不重要，别人怎么看才重要。所以，宏观不是微观的加总，微观改变不了宏观的趋势。

那问题就来了，如果改变不了宏观趋势，我作为微观个体，又该怎么做呢？

虽然你改变不了宏观趋势，但你可以做出自己的微观选择。而且，当你做出微观选择的时候，也要随时去关注宏观趋势。这一点，我们要向有经验的老农民学习。农民控制不了天气阴晴，但要学会“看天吃饭”。明天会不会下雨，是不是晴天，他们有一种本能的直觉。下雨多要排涝，下雨少要抗旱，不管天气怎样，他们都要找到应对的方法。日积月累，微观主体就有了应对宏观波动的经验。

04

《变量6》的主题是宏观经济，但重点是微观选择。

常言道，高手在民间。真的是这样。2023年，又可以出去跑调研了，我去了内蒙古、甘肃、山东、河南、安徽、江苏、浙江、广东、广西、湖南、贵州、重庆、四川、陕西、山西……我这可以算是报复性调研。这一年，我看到不少让我眼前一亮的事情。

咱们先来看看两个行业，一个是养猪行业，另一个是光伏行业。这两个行业太不一样了，一个是被按在地上摩擦，另一个则是赶上了风口，被吹到了天上。养猪户这几年运气实在不好。2019年碰到了非洲猪瘟。2020年到2022年赶上行情波动，涨的时间短，没有赚多少钱，跌的时间长，更赚不到钱。养猪户说：“天气一年比一年热，养猪一年比一年难。”光伏行业可不一样，风光得很。我去包头调研，看到就在短短两三年时间里，那里崛起了一个庞大的光伏行业。我去调研的那些企业大多是在2022年才建厂的，但当年年底就已经开工生产了。我问他们怎么速度这么快？他们说，不快，要不是疫情耽误，还能更快。

你看，这两个行业差距多大啊，但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这两个行业里的企业都在干着同样的事情：都一样卷，都一样在升级换代，都比原来上了一个台阶。我发现，养猪场跟我过去见过的大不一样了。最大的不同是我进不去了。我说，我这么大老远过来，也不让我进去看看？养猪户说，别看您是大教授，可我们的猪更金贵，我们怕您把病菌带进去。所以，我只能通过闭路电视去看养猪场里面的变化。我看到，养猪场投喂饲料都改成自动化了，粪便处理也是自动的。粪便直接通过管子运出去一部分做成肥料，另一部分生产沼气，用来发电。配种、屠宰，也都用上了自动化。养猪场已经不再是大家印象中的“大猪圈”，而是一个操作精准、精益化极高的工业模块。

光伏企业呢？它们都在扩张。以前主要生产高纯晶硅的企业，现在要进军组件；已经在硅片和组件领域当上龙头的，现在又要在电池片领域布局。扩张速度这么快，是因为太容易赚钱了吗？其实不是。光伏企业告诉我，他们之所以扩张，是为了不亏钱。这是因为，光伏行业发展速度太快了，上游下游很难步调一致。要是某个环节成了短板，相关产品的价格就会突然暴涨，而产能建成之后又会出现过剩，价格随之暴跌。所以光伏企业才会想到，要打通上下游，这样上游的价格跌了，还能通过下游的利润补上。但这么一来，以后光伏企业的竞争就更激烈了，在所有的战场上，大家都要短兵相接，走错一步，就会惨遭淘汰。

这不是越来越卷，卷到大家都没有活路了吗？恰恰相反，越是这么卷，这个行业的前景就越广阔。硅料的价格便宜了，电池和组件的价格就便宜，于是，用太阳能发电就更便宜，应用就更多，而这又反过来推高了电池和组件的需求，电池和组件的需求提高了，硅料的需求也跟着提高，就这样一波一波，把光伏产业的规模不断做大。一个新的主导产业就这么出来了。

这就是跟以前不一样的新变化。过去，我们总是在找风口；现在，是不是风口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是在遇到了低潮的养猪行业，还是遇到了高潮的光伏行业，想要生存下来的企业都要用自己的行动去应对外部的挑战，而且，它们的动作不知不觉就会变得一样，就像做广播体操，一个节拍跟着一个节拍，不知不觉，就把全身都活动开了。

我把我的这个感受讲给罗胖听。他张嘴就来了一个金句：这个世界不是由领域构成的，而是由好动作构成的。你的动作得标准，得坚持做下去，才能得跟上宏观的节拍。

05

我之所以要把研究变成一个体力活，每年都坚持去做田野调查，是因为中国经济中的很多变化从书本上是看不到的，甚至在统计数字里也看不到。到各处转转，到各处看看，能给我很多启发。

我再跟你讲一个启发。这一年，我去看了很多小微企业，开餐馆的、卖早点的、开小卖部的、开民宿的、做农产品加工的……我想看看宏观对他们有什么影响。

影响当然很大。我在重庆江津遇到一位做餐饮的朋友，他12岁跟着父亲学艺，15岁出门闯荡江湖，算来在这个行当干了有二十来年。听完他的故事，我发现他在个人创业道路上的每一步都跟宏观趋势有共振。他自己开店的时候，恰好赶上“八项规定”， 以前靠公款消费支撑的大酒楼倒了一批，才有了小餐厅的机会，有了厨师创业的机会。他在贵州习水开过餐厅，当地人爱办酒席，有事没事都要请一群亲戚朋友耍耍酒。那生意就好做，厨师一天到晚都在炒菜，停不下来。可是，当地政府出了一个政策，劝说大家不要这么大办酒席。政策一变，生意就不好做了。这位朋友手上有好几家餐馆，有主打中高档的，也有主打中低档的。他发现，中低档的生意更好做。经济下行，对消费是有影响的。他除了开餐馆，还帮着做婚礼堂，就是为婚礼提供一站式服务：婚纱、摄影、主持、酒席，全都包办。婚礼堂的利润率比餐饮高，但是，宏观也会影响到这个生意。生育率下降，年轻人越来越少，要结婚办酒席的年轻人更少。这个风口可能很快也要过去了。

听完他的故事，我忽然有一个感悟。像他这样的“小生意人”，颠覆了很多传统的商业理念。办企业，都希望做大，但做小生意的知道，自己可能没法做大，小而美、小而精更适合自己。做企业的都希望快速发展，但做小生意的知道，找好节奏更重要。赶上机会快跑几步，赶不上机会休息一阵。做企业的都想基业长青，可是，很多“小生意人”的创业都是旋生旋灭。搞一摊事没成功，倒闭了。没关系，再搞一摊。从宏观数据来看，他们是失败者，是无数活不下去的小微企业，但宏观数据是不对的。它无法告诉你，那些看似失败的“小生意人”又站起来了。当你把他们一生的奋斗连起来看，就能看到他们并不是失败者，而是成功者。他们白手起家，从无到有，买了房买了车，养活了家庭，创造了就业机会，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虽然资源有限，还要努力生长。“小生意人”才是中国经济里最生机勃勃的力量。

06

不知不觉，《变量》系列已经写了六本，我的30年计划完成了五分之一。坚持了这么久，我有点小小的心得，跟你分享。

时代有时代的浪潮，你有你的目标。

但是，时代不会总是顺着你，有时候，你会发现宏观趋势跟自己原来预想的不一样。那该怎么办？

这就像你要穿过一段激流，游到对面的小岛上，正确的路线不是直直地游过去，那样阻力更大，消耗更大。但是，你也不能随波逐流，那样，大浪可能会把你送到很远的下游。聪明的做法是斜着游，借一把河流的力量，但紧紧地盯着自己的目标，不断地微调方向。

这样，你才能穿过时代的浪潮，到达自己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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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帆经济观察报专栏作家

何帆，经济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助理、国际金融研究中心副主任、《世界经济》编辑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