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中国的另一种命运 || 大地上的中国

乡土命运“不共同体”

2021年5月，浙江省成为国家“共同富裕先行示范区”。我认识的许多浙江基层干部、乡村工作者都很高兴，认为这是一项巨大的荣誉和机遇。

这是当然。但以一个民间观察者的角度，我又对他们补充说：国家把“共同富裕示范区”放在最富裕的浙江，除了荣誉、机遇，又何尝没有一些督促的意味在里面。

原因很简单，浙江，真的很富裕，但又真的不太“共同”——她浓缩着中国发展不平衡的典型特征：

区域差距：杭甬温等沿海富裕地市，与丽水、衢州等山区县市差距巨大。2023年中国百强县，浙江独占16席，除义乌、长兴外，都集中在沿海。其中，宁波慈溪市GDP2521亿元，而最低的丽水庆元县只有92.6亿元。即便富裕的温州，其下辖乐清市GDP1502亿元，排名全国18位，而仅仅100公里外的文成县，GDP仅有126.6元，只有乐清的8%；

城乡差距：杭甬温等地乡村，许多实现了工业化、现代化，但只要离开沿海往山区开上几十公里，往往就像两个世界。前段时间，我们驱车从义乌往南，沿路考察了同属金华的永康、武义等县，许多靠近山区或偏离主干道的乡村，其破败情况、386199留守部队的生存状况、灯下黑效应，甚至还不如西部山区——毕竟，西部落后山区的扶贫力度、社会和舆论关注度，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乡村内部分化：在发达地区不少农村，所见最漂亮的别墅，门口停着的豪车，村里最大的地盘或产业，往往都属于村长、村干部。他们一边开着工厂，一边以致富带头人的身份任着村支书、村主任，两头占好处。且由于名义上是村民选举、自治，上级政府也不便多管；

如此，原有亲友、村民便演化成依附关系，关系好点的，做些管理或轻松的工作，或做供应商，关系一般的，也只能成为打工者。随之，乡村生活、人情成本提升，及邻里强烈的对比、攀比，给普通村民带来巨大现实和心理压力，导致民风一路败退。笔者在某市郊区就工作生活过三年，身边眼见、耳闻，一些普通村民包养外地年轻女工，导致情杀、乃至黄赌毒等民间隐蔽顽疾，并不少见……

好在，两年多以来，浙江在从富裕，到共同富裕的发展路上，成效显著。

由此上溯，从建国后席卷全国的集体经济、人民大公社年代，到80年代乡镇企业大起大落时期，及至近三十年来城市化、工业化爆炸式发展阶段，中国乡土，似乎总也摆脱不了“一共同就没发展，一发展就越来越不共同”的命运。

要“共同”还是偏“发展”？往往也成了知识界左右之争的焦点。除少部分有产业基础的乡村（比如珠三角城中村、宗族社会乡村、景区内乡村），对中国大多数普通乡村来说，难道真的无法摆脱这种命运？难道我们真的无法“共同发展”吗？

沙集镇的故事

沙集，位于江苏省徐州市睢宁县西北部，距离县城与临市宿迁市各18公里。跟睢宁县一样，这个普通的苏北小镇，曾经最大的“特产”是——人，人多。

睢宁县，人口145万，人均耕地只有1.1亩（沙集镇为1.03亩）。人多地少，家中无矿，一马平川，风貌平常，产业缺乏，一度是江苏省劳务输出大县，至今还有30万人在外打工。

对大多数这样资质平平的县域来说，往往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农民外出打工，人口外流。同时，尽力把人口集中到县城或几个强镇，逐渐压缩、放弃乡村。这样的县城，往往看似热闹、繁华，但产业空心，房价和物价高企，发展乏力；

第二条路，大力招商引资，引进沿海或大城市淘汰产能，建设各种工业园。这些县域，逐渐积累了一定制造业基础，政府财政有一定保障，县城建设也较为亮眼，但也难以做到“共同富裕”。

道理很简单：这些从外地招商过来的企业，看重的多半是本地的成本优势，劳动力、土地、资源便宜，要么就是地方容忍不规范（比如无需交社保、环保抓得松）。比如笔者老家小县，虽称为本省工业强县，也有不少外来大企业，但十多年过去了，给普通员工交社保的工厂，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以成本为导向的企业，不可能主动增加成本给当地人涨工资、交社保公积金，不少专家还时常高呼，“劳动力工资上涨，损害了中国制造业竞争力”。加之，现今制造业产能过剩、向炭经济转型，多数成为供给侧结构改革的对象，自顾尚且不暇，谈何带领地方“共同富裕”。

综上，不管走出去，还是从外面引进来，单纯靠外力，几乎不可能实现地方的共同富裕。

睢宁县亦如此。其所在的淮河流域，历来天灾、战祸不断，人口又多，要谋生，只能卷自己，堪称中国地理上的卷王。

｜黄河故道在此拐弯

为了生存，沙集人自古重视商贸，土地之外，沙集人不吝体力、精力，“路南漏粉丝，路北磨粉面，沿河烧砖瓦，全镇收破烂”，只要能赚钱，什么买卖都干。而其“集”，便是集市之意。

隔壁原宿迁县耿车镇，不遑多让。当地世代贫穷，改革开放后，乘着乡镇企业发展东风，搞起废旧塑料回收加工生意，从回收、分拣、清洗、破碎、造粒等环节，形成产业分工。因其门槛低、操作简单，迅速成为全民产业。1985年，还被费孝通先生总结为“耿车模式”，与“温州模式”“泉州模式”“苏南模式”并称中国区域经济发展样板。

沙集人，也走过一段走南闯北收废品的岁月。但收废品顶多是门生意，不可持续，更不可能承载“共同发展”的使命。而正是这个“产业”，把沙集人逼出一身见识、一身本领。

新机遇很快到来。

江苏省是中国强政府+强市场的代表，2003年，江苏省启动区域协调发展，将更多资源向苏北地区倾斜，村村通水泥路面，村村拉光纤宽带。沙集人为收售废品，需要载重汽车入户、及时跟外界交流，因此通路、通网，都要比其他地方更早、更长。

废品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一些先行者看到了一个新鲜事儿——网商。“有一根网线，你就能做老板”的新玩法，逐渐吸引了许多沙集人的注意。只是，彼时网商多少还是个高技术物种，收废品的肯定玩不转。

沙集，在等待带头人的出现。

草根英雄的时代

一个叫孙寒的草根英雄出现了。

生于1982年的孙寒，在南京一所大学学旅游管理，读了2年辍学，在南京干过保安、当过群演、送过外卖，分外迷茫。2004年，他回到睢宁移动公司上班，主要卖移动电话卡。线下卖不完，他就放到淘宝上卖。卖着卖着，又卖起义乌小电器、小商品，每个月利润1000多，比他的工资还高。

按理应当知足，但对沙集人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

2007年，孙寒结婚了。他考虑干点事儿，和妻子去上海看看有什么好做的新项目。他们先看了一个净水器项目，可惜加盟费太高，彼时，他们手上只有3万块钱，无奈放弃。然后又去了趟宜家，一看，发现了新大陆。

他们看到，宜家生意火爆，但很多简易家具，好像并不难。他们买了一款收纳架、花架，回家琢磨了几天，决心自己来做。孙寒找来木工，大家一琢磨，没几天就做了一批，孙寒把它们往淘宝上一挂，款式新颖、价格实惠，立马售罄。

孙寒大受鼓舞。为了稳定供货，并做出自己梦想中的“宜家家具”，他决心开一家家具厂。但彼时的沙集镇，“垃圾工厂”倒是随处可见，要找家正儿八经的家具厂，那可不易。

孙寒四处走访，找到一家棺材铺。为尽快做出好产品，孙寒整天窝在铺子，与工匠师傅沟通家具的制作、抛光技术，有时聊得晚了，倒头就睡在棺材板上。好在妻子思想开明，并不觉得晦气，表现出了极大的包容和支持。

产品做出来后，孙寒又找到同学陈雷——他在街上开了一家影楼，负责拍照，两人一阵捣鼓，很快又卖掉。当时，他们的产品成本100元，售价200，没有平台费、推广费之类，100元全是利润。第一个月，他们就赚了五六千，第二月就翻倍到一万多。

棺材铺老板儿子一看这么赚钱，决定自己干。这个过程中，沙集中学美术教师夏凯也加入进来，三人决定开一家自己的家具厂。后来，他们被睢宁人尊为“电商三剑客”，现在，沙集镇上还有一条以他们名字命名的“三剑客路”。

很快，他们物色了一个猪圈，改造成自己的家具厂。他们既是老板、研发人员，时常又是木工，还得到处去进材料。平原地区林木少，他们就开车去江西、湖南大山里找木材。卡槽实木架、实木床、摆饰等新产品，不断量产、上架，又不断热销，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周边的亲戚朋友一看，都来拿货或请教。都是亲友、乡邻，有钱大家一起赚，三人不吝赐教，带动着越来越多的沙集人加入到家具生产、网上销售的新生意。很多沙集农民，字都认不得几个，都陆续加入进来。一时间，整个沙集到处是“一指禅”（一根手指打字）的新网商。

沙集开始新生。两年后的2009年，沙集镇所在的东风村，一举摆脱“垃圾村”称号，成为全国第一批淘宝村。2010年，阿里巴巴集团又授予沙集镇“最佳网商沃土奖”，这也是阿里巴巴唯一授予的镇级行政单元；

2015年，沙集成为电商特色小镇，2016年，成为全国第一个“所有村都是淘宝村”的小镇，马云也前来考察淘宝村发展情况，还参观考察了孙寒的公司和工厂，给予高度称赞；

2022年，睢宁电商交易额达460亿元，全县网商超3.5万人，网店数超4.5万家，带动就业创业超20万人，淘宝镇实现18个镇、街道全覆盖……

｜村庄变园区

数十年来，睢宁电商零售累积1168亿，利润不少于178亿，发放工资不少于280亿。一个造富一方的新产业，在这片曾经一穷二白的土地上，无中生有、朝气蓬勃地发展起来了！

乡村命运共同体

2012年，党的十八大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只是，至今不少人还不理解，认为这就是一个口号。事实上，“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样本一直存在——中国乡土，基于血缘、地缘，自古就是“命运共同体”：

人与家庭、宗族、集体，命运共同，一损俱损，一荣共荣；

人与人，家庭与家庭，互助互敬，友好相处，极少相互倾轧；

人与自然，不妄图征服，不过度攫取，和谐共生，自然循环，一向都是生态经济……

可惜，随着现代城乡关系、人与自然关系的对立，竞争的演化，这些“共同体”逐渐远去。

沙集模式便是。一个产业，从三无（无木材等原材料、无家具有形市场、无大量木工技术人才）境况，到真正的“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凭什么？

乡村没有商业秘密，紧抱着秘密，在乡村也无法发展。一户人家不可能关起门来，在自家庭院捣鼓一个生意而不让外人所知、所评论、所学习；

一户人家找到了商业秘诀，也必将像费孝通先生描述的“差序格局”一样，由至亲至交开始，一层一层自动向外扩散；

在市场尚不成熟的时候，大家共同赚钱，熟人社会，极少恶意竞争、相互举报，又可免去许多人为障碍；

熟人社会，信息和信用透明，民间金融互助，金融道德风险低，债务杠杆很小，非常利于起步和快速发展。等等……

因此，一个在地化的全民产业，很容易从孙寒——三剑客——邻居、亲友，到一个村——一个镇，及至整个县域地发展起来。

另一面，是乡土文明的融合特性。今天的沙集人，亦农亦工亦商，被“沙集模式”重要推动者之一、曾任分管副县长和政协主席的陈良归纳为“新农工商者”：

许多人往往还是农民户籍，不少还种着地，农民的吃苦耐劳、务实，庭院经济、低成本创业优势，造福一方的乡土观，是他们的底色；

他们往往也是工人，既负责学习、研发，必要时也自己动手，“自我剥削”。即便打工，也就在家门口为亲友、熟人打工，待遇不错，五险一金齐全，除非做着做着自己做老板，否则很少跳槽，沟通和管理成本低；

他们更是商人，善于模仿，熟稔网络平台规则，追求利润、发展。不少人投资了三五个工厂，从网店到加工厂到快递、运输企业，在追逐利润中逐渐建立起完整的本土化产业链、供应链……

这一切，都在本乡本土萌发、成长、自循环，利润、财富都留在本土，并滚动发展，一层一层带动全县人民参与。他们不会因为成本上升而搬走，也没有资本见异思迁的弊病。

由此，一个迥异于依靠外力，完全在地化的，全民共建、共生、共享的共富产业，才能在这片贫瘠土地上，实现信息化带动工业化——工业化带动城市化——新型城市化带动农业农村现代化的，“新型四化”的大跨步演进！

｜农民别墅区

2015年，山东菏泽市市长带队前来考察学习，其中就有曹县主要领导。他们多次邀请陈良、孙寒等人去传授经验，随后，互联网、电商，也将这个四省交界处人口大县的产业与人深度链接起来。直到疫情期间，曹县汉服连同其“宇宙中心”梗爆火，才将这又一个，并不为人所知的贫瘠大县推向聚光灯……

可见，乡土文明，未必是多年来知识界认为的市场经济的反面，它也有其凸出的合理性和先进性，把这些传统文化用好，用上新技术、新工具，依靠阿里、京东这样的新平台、新方法，也会有共同富裕的可能性。而中国的县域、乡镇、农村，反而更能提供这种融合、共同富裕的可能性和环境。

未来，改变大城市通吃逻辑与城乡割裂顽疾，大城市主导核心产业、精细分工，乡村（县域）发展特色产业、走向相对融合，将土地、物产，与土地上的人息息关联起来，或是中国未来实现共同富裕、新型县域城镇化的出路所在！

政府的抉择

在中国，县域产业发展多半少不了政府引导。而政府介入的时间，又颇值得玩味：介入得早了，长官意志，拔苗助长，好大喜功，容易违背市场规律，形成干扰；介入晚了，又容易错失时机，粗放增长，缺乏整合、升级，产业又长不起来。

回顾沙集模式，“强政府”就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继道路和网路建设，推动电商起步到快速增长后，2010年，睢宁政府关注到这一产业趋势。那年，陈良任副县长，分管电商发展，他推动政府积极关注、柔性管理，呵护和引导着行业发展和模式的成熟。

彼时，从动力电力，到道路、宽带拓宽，从安全生产，到解决户与户之间的矛盾（标准制定），从物流配送到生产用地，政府都扮演着自由市场之外的关键一环，否则，恐怕大多数网商都得长期卡在“小作坊”状态。

其次，与家具产业爆炸式、粗放式增长相伴的，是环保、噪音、消防、安全生产、用地、监管等现实问题，政府在理性监管与鼓励民间创业之间如何平衡，其态度甚至直接决定着产业的生死、百姓的出路。

但是，网商只是个民富产业，由于免税或低税，地方政府只见投入，缺乏产出，压力颇大。数十年来，睢宁电商逾千亿的累积产值中，地方政府连1%的税收都没收到过。因此，时常引发争议。

幸运的是，陈良推动县委县政府，始终以“三个有利于”为标准，有为又不乱作为，积极、包容地推动着产业发展。他们是全国最早把电商经济列为政府考核指标的县级政府，2012年还成立了“电商办”，负责产业塑造和具体工作推进。

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当时，县、镇两级政府，在“保吃饭”“保运转”都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千方百计抠出资金，升级、改造基础设施。在主要领导支持下，陈良把有“私房钱”的部门头头脑脑聚在一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光2010-2012两年，就从这些部门抠出扶持资金1.68亿元，极大夯实了家具电商的产业基础。

软件同样重要。前述“乡土经济共同体”，有其旺盛生命力，但也有其排外的弊病，需客观看待。譬如，苏北营商环境，以前长期为外界所诟病，曾经一段时间，睢宁县信用口碑不佳，老赖横行，民风不正，外地客商来了都得提心吊胆，还一度成为江苏省“信访稳定重点管理县”。

2010年，睢宁县启动县域信用体系建设，在全国首推《大众信用管理办法（试行）》《大众信用信息评价细则》等政策，开展自然人信用等级评价，并将其与公务员及事业单位招录、干部提拔、年度评优评先等挂钩，引发当地民众广泛参与，逐渐扭转了地方营商环境。

他们还广泛宣传，鼓励外出务工人员回乡就业、创业。2010年，睢宁在全县开展“家门口就业”工程，发动学校，开展“致外出务工家长一封信”活动。沙集镇村头巷尾的刷墙广告，也没有房地产或XX医院的广告，而几乎都是“不离土不离乡，网络致富奔小康”“在外东奔西跑，不如回家网商淘宝”“放下锄头，拿起鼠标，你就是十万元户”之类的标语。

还有大量实际投入。县里设置了1000万元专项扶持基金，3000万元担保资金，推动地方银行创新“电商助力贷”“青年创业贷”“妇女创业贷”等产品，破解大众创业急需的资金难题。

同时，随着产业发展，以往中小网商+前店后厂的模式，以及以村组为单位的小型加工园格局，显然满足不了产业化需求，县里每年从仅有的300亩建设用地指标中，确保拿出不少于一半给电商产业供地，想方设法推动产业园区、集约化生产，帮助网商们从个体户升级为公司、协会，并建立起“政产学研社”机制……等等。

｜从小作坊到现代工厂

正是政府+网商+互联网平台，深度融入“乡村命运共同体”，三方合力，才能实现产业从民间草根经济、乡村工业，向集群化发展——产业链形成——新工业化体系建立的不断演进！

但反过来，投入总要有回报。在这个“经济共同体”的发展过程中，地方政府始终没有或极少税收收入，近年，地方财政压力巨大，且建设用地消耗殆尽，开始转移注意力，大力搞招商引资，扶持其他产业，不再将电商列入经济考核指标。

在家具电商行业内卷，急需再次升级的当下，上面的指挥棒一变，也给这个“县域经济共同体”带来许多不稳定因素。

这一方面，政府不能只算税收账，还需算更综合的社会收益。民富才是一方经济的根本，笔者所见，睢宁大量青壮年返乡创业，经济活跃，城市中心区和新城区房价牢牢站稳万元水平，在当下经济困难时期，具有较强的防御力。

另一方面，当前，许多网商最担心的是税收政策变化，一旦国家明确缴税、补税，必将给本就困难的行业带来灭顶之灾，许多网商因而投资信心不足，不利于经济发展。国家好不容易通过互联网培育出一个“命运共同体”的民富产业，千万要慎重。

第三，政府作为最大的“投资人”，其诉求也应纳入到“经济共同体”中，否则，这个“共同体”就始终存在逻辑缺陷，应该形成民富——产业发展——商业资本——政府投资增值的良性互动。

以互联网平台电商、数字经济为代表的，低税率、自由发展、往大城市集中的创新经济模式，应当探索更多在地化、扶持地方产业发展的共富路径。譬如，阿里对各地淘宝村、镇的系统扶持，就是一个例子。

问题与未来

时代变幻，问题总是存在的。除了政府的指挥棒，今天沙集家具电商的问题，更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 关键还是产业升级‍

与今天各行各业的内卷一致，沙集家具电商竞争激烈，人工成本、平台费用及流量成本上升快，而消费持续降级，两面夹击，利润持续走低；同时，互联网平台对极致性价比的片面追求，及本地缺乏研发、技术人才，又导致产业创新乏力。

光靠草根自我升级、外部引（捡）进（漏）人才肯定不够。我的建议，应当学习大城市推动产业升级的路径——地方政府与协会、龙头企业，可以整合地方教育资源与外部高校资源，及阿里、京东等平台力量，组建一所以电商、家具为核心的“江苏电商大学”，以批量培养本土产业人才，推动传统电商与制造产业升级，并建立本土中产“流水生产线”，从而将产业链、供应链、价值链留在本地。

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与“人才红利”时代接轨。

• 二是产业用地‍

调研中，睢宁本地网商、企业主一向务实，富而知本、坚韧，数十年来都将精力放在实业发展，而极少转向金融、资本、房地产、数字经济等方面。

实体产业需要大量用地。但睢宁依然只是个苏北小县，每年建设用地指标不过300亩，且前期已消耗殆尽，更不用说沙集一个镇。反之，农村宅基地严禁工业用途，大量乡村土地闲置。由此：一面是乡村空心化，出现大量资产闲置，难以振兴，另一面则是国家倡导脱虚入实，而务实的本地网商亟待发展、升级，却缺乏空间。

因此，政府对睢宁、沙集这样在共同富裕大道上，摸出真实路径的产业化县域、乡村，应该给予更多改革、开放、创新、与示范发展的空间。

｜田野上的现代物流园区

• 三是企业家精神

“地方经济共同体”催生民富，但也制约着本土企业家的视野和成长。电商协会某负责人坦言，“产品只要一直能卖下去，多数老板就不愿去做新产品。现在日子虽然难过一些，但还没那么痛……可能只有10%的人愿意改变”。

另一层面，当民富产业不再那么有吸引力，富起来的沙集人纷纷把孩子送到宿迁、徐州，城乡关系被割断，年轻人不愿接班，更从根本上制约着地方产业走向全球化、走向未来。对企业家精神的培养及其传承问题的关注，也应引起地方关注。

路漫漫其修远，一代沙集人、睢宁人探索出来的“乡土命运共同体”之路，还刚走到一半。下一半，需要自己更多的定力、努力，及政府和社会的共同助力。愿沙集和中国乡土的这条平凡之路，越走越宽！

No.5573 原创首发文章｜作者 刘子

作者简介 ：专栏作家，乡村振兴&县域经济学者，“乡建者小会”发起人。著有《焕新——刘永好和新希望的40年》一书。个人公号：刘子的自留地。

参考书籍：

陈良，《沙集模式15年——信息化时代中国农民网商的生产生活》

开白名单 duanyu_H｜图片 陈良 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