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之路，从宜宾到贵阳

从犍为沿岷江南下，傍晚时分，到达了一个叫泥溪的小镇。这泥溪镇，镇如其名，到处都是灰扑扑的泥洼，路也很窄，房车无法停靠。

原本是不打算走夜路的，但看到这般景致，一向随遇而安的小飞也直摇头。于是我们便在路边买了些水果蔬菜，又一脚油门，奔宜宾去了。

等到了宜宾，天已黑透，我们把车停在一个大桥下，不远处有一座临江的灯塔，我们这个位置既隐蔽又很有地标感。

车门打开，一阵浓郁的气味弥漫而过，小飞说像是黄豆酱，过了两天和他同学聚会，老宜宾人表示，没错，是五粮液的车间在忙活了！

就着五粮精酿的芬芳，我们煮了点饺子，烫了一把青菜，还把中午的米饭炒了炒，坐在车上，一边吃饭一边看着三江合流、水岸辉映的夜景。江水对岸的宜宾城，张灯结彩，霓虹冉冉，如同一幅彩色巨幕放映在桌头，非常豪迈。

当然咯，意识到我们头顶是桥洞的预制板，四周是黑乎乎的桥墩，这里如同是世界尽头，而世界尽头是一个空旷的洞，且永远不会有人经过。浪迹天涯的感觉又回来了。

不过车上水电足够，我们安心地过了一晚。

云贵川在宜宾交界，金沙江、岷江在宜宾汇流，作为万里长江第一城，四千年的历史风云浮沉在宜宾——想到这一切我都战栗，还好小飞坚守着走长江的念头，他说还是把宜宾的故事放在将来的“长江系列”里，这样，我们待在宜宾只要玩就行了，我大舒一口气，要我说，这样才像旅游嘛。

这天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去看鱼，我们打车去合江门，实际上就在我们驻车的正对岸，要是有个桥啊摆渡啊什么的，几百米就过去了。果然，当我们站在合江门的江岸上，还能远远眺望我们的房车，像一匹老马，在桥墩子下寂寞而耐心地等待着。

去年走淮河，我们走到洪泽湖时，广阔的湖面上一艘渔船都没有，连附近的水产市场都透着凋敝，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十年禁渔”的政策，虽然没吃成湖鲜，但打心眼儿是高兴的。

“十年禁渔”从2020年开始，刚过了三年，长江里的鱼都长得五大三粗，而且也不怕人了，成群结队密密麻麻地游在岸边，等着从天而降的馒头碎。宜宾人民直接把鲫鱼草鱼喂成了“锦鲤”，喂成了几十年未见的丰腴，喂成了长江干流零公里处最不可思议的奇观。

回头我留意了一下卖馒头的小贩，小小一个要卖一块钱，一天也要卖出百十个呢。因为突然想起前几天听到婆婆打电话说，村子里四处在砍树，河边的杨树林全推倒了，我们家的树大概也保不住。

一边禁渔，一边砍树，也挺不可思议。

小飞老家那边儿在夏季有个创收的机会，就是捉刚爬出土的知了猴，勤快的人一个夏季能有几千甚至几万块的收入。但要是树林都砍了的话，村里人就没有这个钱可挣了，除非走很远，走去另一座山，另一个村儿。

不过这样的事总是划一的，我们村的树被砍了，其他村也好不了，总的纲领就是要大伙儿去种地，可种地又赚不到钱，所以婆婆为这事很烦。我们就劝她去街上做个生意，比如卖火烧，或是卖烤串，但婆婆却终日观望，总觉得不行。要是婆婆在宜宾，说不定也能来卖馒头……

晚上在一个小巷子外吃了一碗宜宾燃面，有多燃呢，吃完以后五脏六腑都是熊熊烈火，回家四五公里的路程，我们当场就觉得根本不远，不走一走没法扑灭吃完饭以后升腾的激情。

这晚我们换了一个离水源近的桥洞过夜，天亮以后，我听到外面有喇叭声。端着盆去洗漱，卫生间在一段斜坡的顶端，紧邻着卫生间的一块平台上，一个环卫工人正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一个不大的音响，是他正负责放歌。

可是给谁听呢，他面前只有江水在滚动，山林树木沿着两岸层层铺开，对岸的城市虽然有数不尽的高楼，可距离那么远，我绕过几根水泥石桩，走回房车时，那音乐就变淡了。但是他坐得那么端正，天空飘过一片白云，他目视脚下敞开的宇宙，宛若君王，一动不动。

要不是我得去洗脸，我也想抢过他的遥控板，往那平顶上一坐，静看河山，享受这片刻的欢愉。后来天更亮一些了，他看了时间，关了音乐，埋头在厕所内外拖来拖去。普通人的一生，也许大多时候都不那么遂心如愿吧，我们才更容易在一些短暂的瞬间，找到一份短暂的满足，用无数攒起来的瞬间，安慰着一年四季。

下午，突然降温了。

就在车里坐着那一阵儿，忽然脚冻得发痛，连忙翻出羽绒服来裹上。晚上我们去和小飞的同学吃了饭，又把车开到另一个可以充电的停车场，但水龙头离得稍远，我们把所有的水管都接起来，还差一米，于是夜半三更，我俩还提着水泵，一桶一桶地往车里灌水。

这种晃荡不定的日子，终于搞垮了我。我感冒得难受，加上天气又骤然冷到冰点，小飞决定上高速直奔贵阳。我幺姑在贵阳，所以我心里的目标就是她那里。

路上小飞想在服务区过一夜。可是我头痛欲裂，只想回到一个固定的、有自来水的、不会动来动去的正常的屋子里，看在这个要求如此卑微的份上，小飞便咬咬牙，连夜开到了贵阳。

然后，小飞成功地累垮了，到了酒店后就一病不起，我感过的冒，痛过的头，全部转移到了他身上……于是也把我幺姑整蒙圈了，她以为我们会在贵阳好好耍一圈，不料我们在酒店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五天。

大概这几天也是整个冬天最冷的几天吧，避过了寒潮，病也过去了，忽然也不低落了，甚至还觉得很幸运。

只是，去大海的路，这么坎坷吗？

上一集：犍为，岷江两岸都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