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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实共生传播的逻辑演进、空间交互与感官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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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付晓光(中国传媒大学电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苏日古嘎(中国传媒大学电视学院博士研究生)

来源:《青年记者》2023年第22期


导 读: 虚实共生传播是融合多重空间与身体感官的复杂形态,也是人类走向未来元宇宙的必经之路。

“21世纪,是元宇宙的时代。无论你是谁,我们注定将生活在一个真实世界与元宇宙共存的年代”[1],新世纪的宣言就这样写在2022年出版的《元宇宙时代》这本书的第一页。从美国科幻小说家尼尔·斯蒂芬森于1992年在《雪崩》一书中提出“元宇宙”概念至今,随着技术的加速变革,虚实共生的世界已然来临。5G、人工智能、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VR)、增强现实(Augmented Reality,AR)、数字孪生等技术为虚实共生的传播提供基础底座,加之政策层面的支持引导,进一步推进了虚拟与现实之间的融合共生。在学界,虚实共生、数字孪生及元宇宙等话题引发广泛讨论,不同学科的学者从多元视角、多重维度切入,阐释这一新事物的特征、影响以及批判性思考,但缺乏一以贯之的历史视角去发现虚实共生技术发展的内在规律是什么,虚实共生传播何以发展至今,在理论观念层面该如何理解这一传播趋势等。因此,本文试图将虚实共生技术进化的实线与空间观念、身体观念演化的虚线进行统合,从技术雏形与初始样态谈起,梳理虚实共生技术的发展历程,总结其发展规律,并深入探讨虚实共生传播下的“空间—身体”问题。

虚实共生传播的技术历程与逻辑演进

纯粹的现实或虚拟在当今已不足为奇,但虚实共生传播带来前所未有的沉浸体验。单论其技术历程,可以理解为从全息投影到虚拟现实,再到增强现实与数字孪生技术的发展进路。这并非一种技术完全取代另一种技术,而是在升级迭代中互补互促、共同作用于传播生态的过程。其作用的结果是媒介表现形态与传播逻辑发生颠覆性变革。

(一)由实入虚:突破空间限制的单要素瞬移

虚拟与现实的融合共生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漫长的想象与实践阶段。科幻小说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灵感源头。20世纪60年代之前,人类对虚拟现实的技术想象可以从文学、戏剧中找到影子。英国作家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1932)中提到一种可以为人们提供图像、气味、声音等感官体验的头戴式设备,这类似于当今的VR可穿戴头盔;美国科幻作家布莱伯利在其著作《大草原》中将一个名为“Happy Life”的房子视为可以沉浸式体验的场所,为虚拟现实的想象提供灵感。[2]因此,早期文学小说实际上承载了人类对于虚拟现实的技术想象。犹如克里斯·切舍所述,“虚拟现实起源于边缘亚文化,来自科幻小说、赛博朋克和计算机黑客文化,以及NASA、计算机公司和军队等机构”。[3]

直至1956年,莫顿·海利希制造了第一台VR机器Sensorama,开启了虚拟现实技术的实践道路。以此为灵感,伊凡·苏泽兰描绘虚拟现实的蓝图,于1968年开发了一款终极显示器“达摩克利斯之剑”。虽然功能很有限,却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技术突破,被公认为首个真正意义上的VR头显。自此,虚拟现实历经一阵科技热潮并于20世纪80年代作为学术概念被正式提出。杰伦·拉尼尔认为虚拟现实是“通过计算机仿真系统创建的虚拟世界,用户可以沉浸在计算机生成的三维虚拟环境中,从自己的主观视角出发与其进行互动,并产生一种‘身临其境’的代入感。其‘复制世界’的核心特征可以归纳为‘3I’,即沉浸(Immersion)、互动(Interaction)和想象(Imagination)”[4]。

经过重重的思想风暴与技术探索之后,2008年美国总统大选成为在现实中运用全息投影技术进行新闻报道,进而打造虚拟现实效果的节点性事件。其时,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运用全息投影技术,将远在芝加哥进行报道的记者杰西卡·叶琳全息投影到直播间里与主持人沃尔夫·布利策交流,进行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其实际操作是通过35台高清摄像机同时拍摄,形成记者的立体图像,并使用20部电脑进行后期合成,再将信号实时传输至演播室生成动态全息影像。这类似于《星球大战》中莱娅公主与机器人R2D2的全息视频影像对话,因此杰西卡·叶琳也被称为现实版的莱娅公主。与此同时,“CNN采用了电脑虚拟现实技术合成了一个并不真实存在的白宫席位示意图。它随着选情的变化而变化:可以快速投放飘浮在空中的候选人照片、议会席位示意图等”[5]。最终,CNN的这场创新式新闻直播以1230万人次的收视成绩打破了多年来的收视纪录,也带给受众非常奇妙的体验。

这是首次将全息投影技术、虚拟现实技术运用于总统选举这一重大事件报道,并使屏幕之外的受众感受到媒介技术使人“隔空闪现”的魔幻之处,也是虚拟现实技术运用在新闻业的初始样态。与以往图文、视频的线性叙事不同,以全息投影技术为代表的虚拟现实传播特征表现为突破物理空间,将现实中的人、物等单要素复制转移,实现真实三维图像的实时记录与再现。然而其交互背景的固定性与交互程度的有限性说明当时的技术尚处于非动态、非沉浸阶段。因此,CNN直播结束后,关于视觉震撼的讨论随即转移至全息影像的真伪。有些人认为演播室并没有展现出记者的三维图像,这与真正的全息技术相距甚远。但无论如何,作为全息投影技术运用在新闻业的重要起点,这场直播显然是成功的。随着技术不断成熟,虚实共生传播在多重领域展现出不可忽视的发展潜力,社会进入网络化、虚拟化的沉浸式传播时代。

(二)以虚助实:现实空间的虚拟化与沉浸化

进入新世纪,虚拟现实技术进一步发展,概念内涵不断丰富、应用场景愈加多元,传播优势也逐渐显现。梳理从杰伦·拉尼尔开始的VR定义所包含的一致性概念要素,可以将VR概括为“以计算机技术为核心,融合多媒体、人工智能、传感器等相关技术,借助头显等输出设备模拟生成三维感官虚拟仿真世界,提供实时交互的动态体验,通过‘现实重构’产生临场感”[6]。对于当时的信息传播生态来说,技术发展做到了“在时间上越来越接近新闻发生的第一时间,甚至同步于事件的发生,但在空间距离上,却无法做到让受众亲临现场”[7]。面对这种情形,VR无疑是可以起到颠覆作用的突破口,以“VR新闻”为主的沉浸式新闻成为主流传播形态。

2013年,美国《得梅因纪事报》推出VR新闻项目《丰收的变化》(Harvest of Change),被认为首次在新闻报道中运用VR技术。该新闻以新世纪以来美国传统农场的生存处境为主题,“开发了虚拟现实农场体验(Experience)版块,通过还原虚拟农场实景和添加游戏元素,激发读者的阅读与探索兴趣”[8]。随后,2014年Facebook斥巨资收购虚拟现实设备厂商Oculus,打造了一个提供娱乐游戏等多种体验的虚拟现实平台;Vice杂志与专注虚拟现实技术的VRSE公司合作制作《纽约百万人大游行》。2015年,美国多个主流媒体进军VR新闻行业,《纽约时报》推出虚拟现实客户端NYT VR,并发布首部虚拟现实电影短片《流离失所》(The Displaced);美国广播公司(ABC)也推出“ABC News VR”的服务,发布其首则虚拟现实报道《叙利亚之旅》(Inside Syria)。在国内,VR新闻始于2015年,人民日报推出《“9·3”阅兵VR全景视频》、新华社制作《带你“亲临”深圳滑坡救援现场》、财新传媒发布首部VR纪录片《山村里的幼儿园》。直到如今,VR依旧在生活中的多个场景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如以VR技术为基础的可视化电子游戏《第二人生》(Second life),不仅有游戏娱乐功能,还具备独特的虚拟社交网络,给玩家提供了一个沉浸式虚拟世界。而最近拉斯维加斯球形沉浸式体验中心“MSG Sphere”内部设置了超过1.5万平方米的环形LED屏幕,分辨率达19000×13500像素,可以播放预先编程的3D动态影像,呈现出各种超现实主义的奇幻视觉,无需眼镜就能直接体验逼真的VR世界。[9]

此时的虚拟现实技术发展与初始时不可同日而语。关键在于其媒介复制与作用方式不仅指向单个人或物的空间瞬移与虚拟化,更在于将现实空间的多重要素进行整合模拟,塑造一个数字虚拟空间。其虚拟化的对象更加全面、程度更为深刻、内容更加生动,形成虚拟空间中动态交互的沉浸式体验。具体看,首先,空间复制带来的沉浸式临场感是最主要的特征。此前,受众接受信息的方式主要停留在文字、图片、视频等经过编辑的二维信息,无法感知事件发生的现场究竟如何,犹如故事发生的“第三者”“局外人”,不能体验立体真实的现场环境,并且信息生产与传播过程中的多种“主观意志”可能导致“客观失真”。VR技术可以将现实空间互联网化、虚拟化,呈现三维立体的视觉影像,达到身临其境的感觉,在沉浸技术驱动下,以360度视角观看新闻画面,通过新闻现场的空间复制实现感知重组与沉浸体验。其次,虚拟与现实之间具备动态交互性。这种交互性是及时的,并且具备两层含义。在技术层面,人在操作虚拟空间要素时产生的互动,即人机交互;在心理层面,人们在进入虚拟空间过程中与其中的人物、故事或氛围产生情感交互。例如在《叙利亚之旅》中,随着操作者的移动可以看到不同的叙利亚街景,爆炸时短暂的耳鸣与硝烟的味道令人仿佛身临其境。而在看到里面的人物遭受战乱时,受众也会产生同情、悲伤等情绪。

但虚拟现实技术还未成熟,处于一种弱交互阶段,常见的表现形态为360度全景视频、H5链接、新闻游戏等。这也说明VR虽然复制了现实空间,但其沉浸性与交互性只停留在虚拟空间中,是一种以虚拟技术辅助理解现实世界的手段,并未与现实空间产生实际联结。且因制作成本过高难以普及,只能在一些重大事件中运用。如何降低成本、提升便利性,如何增强沉浸交互、与现实世界融合共生是需要解决的问题。这也是2022年11月1日,工业和信息化部等五部门联合发布《虚拟现实与行业应用融合发展行动计划(2022—2026年)》的关键目标,计划明确提出“到2026年,三维化、虚实融合沉浸影音关键技术重点突破,新一代适人化虚拟现实终端产品不断丰富,产业生态进一步完善”[10]。

(三)虚实共生:双重空间的三维融合与交互

VR技术所生成的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存在疏离,一方面在于虚拟现实是否可以真正体现“现实的虚拟性”,同时,虚拟世界犹如一座孤岛,难以与现实世界产生联结互动。为此,20世纪90年代,增强现实技术被提出,罗纳德·阿祖玛认为“AR技术并不是用计算机模拟的‘环境’来取代现实世界,而是通过引入多层次的数字信息,对真实事物进行丰富与完善,从而实现虚拟与现实之间‘实时的无缝接合’,主要包括现实结合、即时交互、三维标记等三个方面”[11]。可见,AR对以往技术的关键突破在于打破虚拟与现实空间之间的壁垒,使其从对立、叠加逐渐走向交互融合。从更为宏观的互联网发展抑或虚实关系发展来讲,AR带来的是三维立体、虚实共生的空间体验,这一代互联网也区别于以往的桌面互联网与移动互联网,被称为空间互联网。同时,身体作为关键要素参与传播活动中,成为连接虚拟与现实的媒介。


图:今年杭州亚运会开幕式上数字火炬手点燃火炬

从空间视角来看,AR技术力求在虚实融合的场景中创造沉浸感。在新闻传播领域中,2010年德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南德意志报》发行《星期五》杂志AR版,可以打开手机软件在杂志页面观看3D插图,参与访谈,为读者提供一种更具深度与延展性的阅读方式。但这只是AR技术运用于传统新闻业的新尝试,尚处于较为初始的技术形态并且未能大范围使用。直至2018年,《纽约时报》在开发AR作品“荣誉盒体验”之后,才开始陆续在重大事件的新闻报道中嵌入AR元素。国内媒体也于2018年开始进行AR新闻报道,推出《天地工程》《习近平总书记的最大爱好是什么?》《改革开放40周年AR图鉴》等作品。至2019年,AR新闻成为主流媒体新闻报道的重要创新方向,在全国两会等节点事件中的运用愈加成熟。如《人民日报》推出《AR看两会》,通过扫描客户端上纸质报的图片,就能看到相关新闻的现场实况、可视化数据等;新华社记者使用智能AR眼镜,以第一人称视角进行两会的现场直播。在今年杭州亚运会开幕式中,AR技术的突破性之举再次让人眼前一亮,“超1亿数字火炬手跑出支付宝App汇聚大莲花点燃主火炬,实现全球首个数字点火仪式;万名观众在现场通过支付宝放飞许愿灯召唤吉祥物,实现全球首次大型演出AR互动创举”[12]。以“数字火炬手”“AR烟花”“AR邀请函”为代表的虚实融合作品进一步凸显AR空间融合、虚实共生的传播形态。

人的身体的高度参与意味着互联网发展的重大转向。与以往翻报纸、听广播、看电视、滑动手机屏幕等单一化的感官操作不同,AR技术在调动多重感官的基础上,使身体成为一种媒介,连接虚拟与现实双重空间。没有身体的高度参与,AR技术的作用方式也就变得无效。以2016年爆火的AR游戏PokemonGO为例,在游戏过程中,玩家可以通过手机在现实世界中发现“Pokemon”小妖怪,并进行探索捕捉、战斗与交换。其最吸引玩家的地方在于以身体为连接线索,通过AR技术将真实环境与虚拟物体进行有效衔接,并结合LBS(Location Based Services,基于位置的服务)技术使游戏体验更为真实。如今,以AR为基础的游戏不仅仅是娱乐性活动,更是通往数字孪生、元宇宙等的重要路径。“游戏所体现出来的重视用户的心流体验,以及通过游戏机制构造产生的吸引力、沉醉力、融入力等,都是在传播盈余时代特别重要的且值得借鉴的传播机制和传播法则”[13],更有甚者认为“元游戏能够纠正人类传统认知偏向,从横向和纵向对数字社会运作进行调节……可进一步升华到建构媒介文明的高度”[14]。这也充分表明以AR为基础的虚实共生传播模式对未来技术社会发展的前沿性与重要性。

2021年,Facebook更名为Meta、元宇宙第一股罗布乐思(Roblox)上市、微软宣布打造企业元宇宙、新华社宣布成立“元宇宙联创中心”,最近苹果又发布首款MR(Mixed Reality,混合现实)头显Vision Pro,称空间计算时代即将开启。这些信息科技领域的大事件均意味着人类信息传播即将步入新时代。但正如悉见爻宇宙创始人刘怀洋所述,“纯虚拟的中心化元宇宙是人类反乌托邦的噩梦,基于真实世界的AR元宇宙才是未来。元宇宙的必经正途是虚实共生”[15]。也就是说,“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互动、融合与共生是‘元宇宙’得以形成的关键要素”[16],也是未来媒介技术发展的主要发力点。对照虚实共生的最终想象,当前的技术经验尚处于初期阶段,但虚实共生的传播在视觉体验、空间感知、身体参与等很多层面给予人们较大震撼,甚至对以往的信息传播模式产生颠覆性变革。而我们也不得不考虑,在虚实共生的世界中,人类如何存在,又如何感知。

虚实共生传播的空间交互与感官之思

无论何时,技术实践与传播观念都是分不开的。虚实共生技术加速发展的背后,是传播的空间转向与身体感官之变。以媒介空间与身体感官为线索,探究其观念演变的历史,并重新审视当今的新变革与新问题,对于理解虚实共生传播尤为重要。

(一)如何存在:虚实共生传播的空间交互

追问“如何存在”这一问题,首先想到的必然是我们存在于何处、存在于何种空间中。从观念史角度看,“空间”曾一度失语,史称“一段空间沉寂的历史”[17]。直至20世纪70年代,以亨利·列斐伏尔、爱德华·苏贾、米歇尔·福柯为代表的学者意识到“空间”对于社会生产、社会关系以及社会结构的重要性,引发当代社会学理论的空间转向。由此,被遮蔽的“空间”逐渐显现,成为理解技术与社会的重要线索。这股以空间为转向的社会思潮在媒介研究中体现为空间理论的日渐强盛。从哈罗德·英尼斯的“媒介的偏向”到马歇尔·麦克卢汉的“地球村”,再到约书亚·梅罗维茨的“场景理论”以及曼纽尔·卡斯特的“流动空间”,无不表明“空间”成为媒介研究的关键变量。但是以上理论所提出的媒介语境至多停留在移动互联网时代的网络空间。反观如今,虚实共生时代的媒介技术与传播逻辑已然发生改变,从突破物理空间限制到生成虚拟空间,再到虚实空间的交互融合是“空间”变革的主要进路。

以全息投影技术为主的时期,传播单要素突破物理空间,在虚拟空间中被实时记录与重现,达到“由实入虚”的初级阶段。与电视新闻不同,这种影像并非事先编辑好的二维录像,而是实时的、三维立体的虚拟化图像。如CNN直播中的记者以及白宫席位示意图等,是一种单个传播要素的虚拟空间复制与移动。此时,虽已突破物理空间限制,却未能形成相对完整、具有动态交互性质的虚拟空间,处于“只破未立”的空间困境。进入“以虚助实”阶段,这一问题得以解决。在虚拟现实技术加持下,虚拟空间从现实空间中被剥离开来,媒介复制对象逐渐多元化,单个传播要素的虚拟化走向整个虚拟空间的生成。包括虚拟重塑事件发生的背景环境、人物描写、剧情发展等,相当于将现实空间复制到虚拟空间中,以动态沉浸的方式帮助人们深入了解事件发生的现场。沉浸式新闻、新闻游戏是较为典型的表现形态。但纯粹的虚拟世界无论何时都不可能与现实世界等量齐观,只有与现实空间产生联结的虚实共生传播才是正确指向。遵循这一规律,增强现实技术被寄予厚望,以使现实与虚拟的空间二分法走向交互叠加、融合共生。增强现实技术所带来的三维立体、虚实交互、临场沉浸的空间文化,影响着人们对空间的感知,“沉浸式生存”成为常态,技术与空间的关系也从“媒介空间化”走向“空间媒介化”。

而在数字孪生与元宇宙的技术想象之下,已有学者提出不同的空间分法,如“现实世界-镜像世界-原生世界”[18]、“数字孪生型-增强现实型(AR)-完全建构型(纯虚拟世界)”[19]等。甚至预言,“一种永远不会重置、暂停或结束的集体虚拟共享空间诞生了”[20]。无论能否实现,这些对未来的超验想象对理解当下人类究竟存在于何处提供了多元视角,也是对于空间理论的延续与超越。

(二)如何感知:虚实共生传播的感官之思

无论媒介技术及其所生成的空间如何改变,身体始终是人类感知世界的最直接、最关键要素。自笛卡尔身心二元论哲学传统被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所驳斥之后,物质性的“身体”在媒介技术进化与信息传播过程中的重要性开始显现。身体在场或缺席成为讨论技术与身体问题的主线,并围绕其产生了两种不同的理论进路:一是“早期控制论、后人类以及基特勒的媒介考古,他们将身体在场的必要性直接取消了”[21];二是以梅洛-庞蒂、彼得斯以及麦克卢汉、保罗·莱文森等为主的一派,强调身体在技术与传播中的必要地位,继而反对彻底离身的在场。由此,身体始终在媒介技术的历史谱系中若隐若现,相关理论以相互缠绕的方式不断前进。进入虚实共生传播时代,“新兴的VR、人工智能和可穿戴设备等技术正从不同的维度重塑人的身体,通过对人类与世界的相处经验进行模拟,进行着一场重获‘身体在场’的‘奥德赛’之旅”[22]。

其实,离身或具身、在场或缺场的讨论均与特定媒介技术语境下的感官知觉有关。如“媒介是人的延伸”所释,报纸媒介延伸视觉、广播媒介延伸听觉、电视媒介则将前两者包含在内形成了双重感官的媒介介入。全息投影技术以实时转播的、三维立体的虚拟图像进行内容呈现,虽然带来了一定的感官冲击,但未发生质的转变,听觉与视觉依旧是主要介入方式。感官非沉浸性与身体非交互性特征也较为明显。虚拟现实与增强现实技术的出现分别解决了以上问题,实现传播过程中感官与身体的质性飞跃。以虚拟现实为主的技术聚焦于模拟制造类现实的虚拟空间,通过沉浸式体验调动多重感官的运作,人的感官不再是独立的、被“切割”的状态,而是在虚拟空间中走向完整。但问题在于感官在虚拟空间中的极致体验未能与现实身体进行交互,身心、虚实二元的影子依旧存在,增强现实技术的重要性随之显现。增强现实技术所带来的虚实共生传播兼具沉浸性与交互性,在调动多重感官的基础上,带动身体进行实际操作,使感官与身体、现实与虚拟合而为一。更重要的是,连接现实与虚拟的媒介恰恰是身体本身,“媒介是人的延伸”这一命题被颠覆,人的身体成为一种媒介。“身体作为人的基础设施与网络具有相同物质基础,可作为网络扩展硬件的一部分与网络连结”[23]。没有身体的空间连接,沉浸体验与虚实交互也就无从谈起。

在可能到来的元宇宙中,身体感官也尤为重要。身体既是传播工具又是传播目的,其角色随时空变化而转换,具有虚拟化、多重性与流动性的特点。但这些发展可能性也引起了对于身体感官的现代性忧思:一是人的感官意识与现实身体是否再次分离,“例如通过脑机接口的方式,将大脑的信号上传到虚拟空间,让意识独立存在、自主发展”[24],身体则再次被抛弃,实现“缸中之脑”的寓言。届时,人类应如何定义身体、身体与感官的关系走向何处、如何感知与区分多维世界,以避免产生“数字纳西索斯效应”[25],都是值得考虑的问题;二是如何应对身体与技术耦合过程中产生的赛博格式困境,即两者耦合“界面越自然,我们就越‘不自然’,越成为赛博格”[26]。诚然,目前对于元宇宙的感官与身体反思或许为时尚早,聚焦当下,虚实共生传播的关键启示就在于,媒介技术与身体感官的关系越复杂化,我们就越应该警惕意识与身体、现实与虚拟之间的分离,思考如何在交互融合中走向和谐共生。总而言之,虚实共生传播是融合多重空间与身体感官的复杂形态,也是人类走向未来元宇宙的必经之路。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县级媒体融合与新时代基层社会治理研究”(编号:21YJC860006)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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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引用格式参考:

付晓光,苏日古嘎.虚实共生传播的逻辑演进、空间交互与感官之思[J].青年记者,2023(22):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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