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做保洁》

2020年，作者张小满的母亲，52岁的春香阿姨从陕南农村来到深圳务工，成为了福田中心区一座高档商场里的保洁员。《我的母亲做保洁》全书以母亲的深圳打工之旅为主线，通过其工作环境中遇到的人、事、物，展现了“保洁员”这样一类群体的日常工作和生活状态。

保洁员，就像城市里“隐形人”，他们每天出没于你的身边，在你逛商场时与你擦身而过，拖你踩过的地，擦你扶过的栏杆，抹你洗过手的台子，捡拾你没喝完的奶茶杯……。在人来人往，步履匆匆的繁华商圈里，清洁人员组成了城市里一个隐形方阵，他们无处不在，却又不被看见和讲述：他们是怎么样在城市里生活？他们从何处来？他们为什么而来？他们又是谁的父亲母亲？

保洁员的队伍里几乎没有年轻人，年龄介于五六十岁，说着方言或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来自广西、湖南、四川、江西、河南、陕西……他们无法在老家获得经济来源，却被大城市接纳，领着略高于最低标准线的工资，用体力换取生存的资本。尽管收入绵薄，也在努力攒钱供子女读大学，目送子女成家立业，最后希望再多赚一点养老钱，不拖累儿女。从他们身上，看到的是无数普通人家父母的人生缩影。

透过“母亲”春香的眼睛，我们长久蒙蔽的视觉盲区被一下子打开，看到了以往看不到的(也可能是自觉忽视了的)真实世界的角落；也透过“女儿”张小满的书写，我们看到了城市光鲜背后的付出是什么。

在作者的自述中，她通过“小镇做题家”的路径从乡村走向城市，考上综合大学，当过媒体记者，就职于互联网大厂，得以在超级城市立足。而母亲春香，数十年来，一直在乡下打工，她做过大锅饭，当过保姆，在超市打秤，在大棚里摘香菇，在矾矿场“滚球子”，在茶厂摘茶叶，在山上挖中药材拿去卖……各种零碎繁重的体力活，在漫长的劳作中忘掉了小学三年认识的汉字。尽管文化水平低，但春香有自己的生存智慧和逻辑，她聪明、敏感、记忆力好，她也争强气傲，不甘人后，活得真实、有生命力。

这是一本关注“保洁员”的书，也是一本关于城市与乡村、母亲与女儿的和解之书。母女两人分开生活十几年后，再度住在同一屋檐下，代际龃龉难以调和，冲突矛盾一触即发。为了更好地理解母亲，作者来到母亲每天工作的地方，深度参与了母亲的打工现场，在写字楼、商场里和来自五湖四海的保洁员聊天、交朋友，记录他们的故事和经历，在聆听与书写的过程中，与这些保洁员一同悲欢沉浮，也在对一个更宽广世界的了解中，逐渐放下小我的挣扎与执拗，实现母女之间的理解与交融。

书中更为真切动人的，还有作者对一个个保洁员的描摹，人物个性鲜明。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座故事的富矿。这些保洁员也各有其来处和目的，并非我们想象中的“面目模糊”。比如永远活得热烈、充满希望的“红火人”木兰阿姨，儿子念北大的茉莉花阿姨，63岁仍和老伴以“宝贝”相称的芬芳阿姨，花30万在老家县城买了新房，却不被城里的儿子认可的机动工喜年……

在这一个个微观的生命切片中，我们看到的已经不仅仅是保洁员这个职业群体，而是最普遍的离开家乡、到外地工作谋生的人，这一大批人，是我们中的大多数，他们所有人所遇到的难题：长期体力劳动的负担和伤病、适应城市过程中的困顿与迷失、对故土家园的回望与乡愁。

张小满的记录式写作，没有对苦难的控诉，没有过多伤感的基调，也没有太多的戏剧性冲突，在铺陈保洁员的工作细节时，她尝试用客观、审慎的语气，向我们展现了保洁工作的一个个图景：每天，从商场开门营业前，一直忙活到商场关门，不停地擦栏杆、扫厕所、洗马桶、拖地板、捡拾垃圾……保洁员的任务是，确保从早上10点到晚上10点，每一个踏进商场的顾客，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干净的。他们大部分人的工作时长达16小时，如果是8小时工作制，则同时兼了好几份工作。他们没什么休息时间，所以会想尽办法休息，比如在频繁地去洗手间。但去多了会被发现，会被通报批评，如果被发现与人聊天，也会被处罚。他们一刻不能停下，每一秒钟都要被“劳作”填满。

这更是一本提醒我们关注尊重每一个平凡职业的书。我时常想，是谁在维护超级城市的体面？整洁的街道、干净的电梯间、路旁的绿植鲜花，城市运转得井然有序，都离不开体力劳动者及其所创造的价值，但他们却被隐藏在工具间、楼梯间等狭小的空间里，隐藏在幕布背后仿佛不存在。除了保洁员，还有建筑工、搬运工、垃圾收集员……大多体力劳动者工作条件差、收入微薄。在现代分工的阶级社会中，很多人也不能发自内心地尊重和认可这些职业的价值。

作者说，她不希望这本书只是引发人们的同情和怜悯，她写道：“我们应该警惕用‘勤劳’‘无私奉献’这样的词汇去赞美保洁员对城市清洁的付出，而忽略、无视他们无法被保障的实际性权益——这不合理且荒谬。”

这是一本真诚、温暖、感人的书，读完你也许会更加了解到，人的命运和生存境遇各不相同，不要轻率地从表面评判一个人的努力和价值；你也许会开始更多关心这个世界上的“他者”，对他人命运的选择有更多的理解力，提醒我们时刻保持谦卑和同理心，同时也更珍惜自己所拥有的。 （朱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