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声处听惊雷——两则十年探索案例对“破四唯、立新标”的启示

【按】“破四唯[1]、立新标”是针对“教育—科技—人才”系统的重大变革，变革的种子往往不是在权威机构、核心领域、顶级单位，而是在 “三不管”的边缘地带悄然生长。本调研报告介绍两则并不鲜为人知的成功案例：上海张学新对等分配师生的课堂时间，强化互动式学习；北京邱炳武在《心理学报》期刊官网公开评委和作者的问答内容。二者都在各自工作范围内搭建并运用了提升知识交换效率的倒逼机制，为人才选拔和科技评价提供了新的思路。

科技评价机制是国之大者，是党中央对科技工作统一领导的重要抓手。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要“破四唯”和“立新标”并举[2]。十九大以来，中办国办、教育部科技部、地方政府等出台多项政策[3]，改革已进入深水区。

01

“破四唯”达共识，“立新标”遇困境

多个部门单位依据自身特点积极探索“破四唯”落地举措。2018年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不以SCI [4] 论文数为评审唯一标准，让研究关键基础科学问题的优秀青年获得资助；2020年山东省农科院出台《破除“四唯”十条意见》，让大专学历、年过五旬的“花生专家”评上正高；2021年中国气象局实施分类分层评价、长周期考核，从事32年田间地头工作的基层科技人员评上副高；2022年中科院合肥物质研究院破格提拔论文少、但有突破性贡献的年轻科研人员 [5] ；2023年中国科学院更新院士行为规范，评价工作得到进一步完善。

然而，“立新标”探索也正遭遇很多困难，调研中发现 [6] ：

——困惑者：“实际贡献怎么认定”“大团队中如何判定个人的独立性、创新性、团队合作性”“论文究竟还要不要” ；

——观望者：“改革步调不一致，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医院还是看论文，把它当成硬标准，要花大量精力”“高校排名都在数论文、算博士率、拼奖项，谁敢真放下？稍微卡一卡，名次就掉了，这影响可就大了”；

——质疑者：“改革前每年要发2篇论文，现在变成3年8篇，完不成就得走人”“有的教师在成果转化认定时找个关系好的企业盖个‘萝卜章’”“有人把‘破格提拔’当成政绩”。

此外，还有新兴学科和交叉研究评价难、人情社会下公正评审难等新老问题。境况越是焦灼，改革越是深入。

02

案例介绍

(一) 上海张学新：对分教师与学生的课堂时间

做法：复旦大学教授张学新自2014年2月起在本科教学中探索新做法，把一堂45分钟的课细分。教师精讲25分钟，在短时间内传授精华知识并留下思考题；学生个体独自吸收5分钟，静思、答题、记下疑问和感悟；然后是8分钟小组讨论，四人一组，学生彼此地位平等，互问互帮，总结共性疑问；最后7分钟全班交流，以小组为单位向教师提问，教师对共性疑问作答。在实际操作中，时间分配灵活调整，但总体上师生对半分割课堂时间，故称“对分课堂”。该做法对大纲设计、精讲控时、小组分配、问题引导等提出了更高要求。效果：一项基于8000余人的对照分析发现，该做法“对于提升学生学习成绩和学习态度起到了非常明显的促进作用” [7] ；亲历学生评价：“毕业几年后还能记得讨论时的思路以及对应的知识点”。该做法得到过上海市教委支持 [8] ，已在上海、浙江、河南、山东、广东、甘肃等地的一些小中大学实践，学科包括医学、英语、心理学、计算机、经济学、体育、地理等，相关研究论文上千篇。

(二) 北京邱炳武：公开评委和作者的问答内容

做法：《心理学报》编辑部主任邱炳武自2014年3月起在期刊管理中探索新做法，把专家评委与作者问答等评审意见都发布在期刊官网上，向社会公开。在实际操作中，责编事先告知评委和作者采取公开评审意见的做法并获得同意；评审时评委和作者彼此匿名，仅责编知晓；问答内容公开前，文字经编辑部审核，在确保无意识形态风险的前提下，最大程度保留原汁原味学术问答；论文录用后评审意见在期刊官网公开，作者姓名随即公开，但评委仍保持匿名；不设公众参与讨论区，减低舆情风险。效果：中国科协与国际科技与医学出版商协会（STM）的联合调研报告把该做法作为中国案例予以肯定 [9] ；《新华文摘》原总编辑、编审誉其为“国内开放同行评议的典型案例”；有读者致信编辑部表达感谢和赞赏；有导师要求研究生把审稿意见作为学习材料 [9] 。

03

提升知识交换效率的倒逼机制

两则案例都用最小成本（对分讨论时间、开放问答空间）强化了互动式学习，让知识交换效率通过环环相扣的倒逼机制得以提升：随着时空推进，当下环节的完成质量必须接受未来环节检验，个体内隐知识和深度思考必须外显并接受群体检验，所有“入局者”都不得不主动加速知识交换，进而反过来促进知识生产质量的提升。这套机制的推动力是可控的群众参与（学生讨论和提问时，教师作引导；公众获得评审问答内容前，编辑部作审核）。真理越辩越明，强化后的互动式学习使个体成长、集体获益，正反馈循环由此建立（图1），开放创新的氛围也逐渐形成。该做法为破解“立新标”困境提供了思路：

——困惑者得解答：能力、独创性和实际贡献可以在互动讨论和公开问答的过程中认定。课堂和网站构成了“市场”，互动问答促进了知识交换，当个体内隐知识和深度思考展露时，其无差别的人类劳动也随即被估价，人才评价透明化、市场化。

——观望者得榜样：搭建这样一套机制，不动“奶酪”、风险可控，易操作、可持续。其实国外Publons、ORCID等平台也在朝着在知识交换过程中评价这个方向努力。

——质疑者得信心。依靠群众的力量，才是评价深改的未来，这正是案例中倒逼机制的推动力。团结引领广大师生和科研人员把开放创新的氛围营造好，“破立并举”就能水到渠成。

图1.提升知识交换效率的倒逼机制：细箭头为时空发展路径，粗箭头为推动力

04

加快实现“破立并举”的几点建议

一是成立专项组，研究推广可行性。设置一套具体的提升知识交换效率的倒逼机制，需要掌握分寸，因地制宜，灵活权变，因为它涉及权力让渡和责任重置。建议成立第三方专项组，评估该机制在更大范围内推广试行的可行性，研发推广该机制的制度办法、软件平台等高效工具。

二是给予更多关注和新的政策支持。“南张北邱”等人的十年探索，坐热了冷板凳，殊为不易。目前，对分课堂寻求在一省范围内的学校开展试点工作；《心理学报》编辑部正拓展公开评审意见的做法到中国科学院科技论文预发布平台上（ChinaXiv）。可以预见，新的探索会伴随新的困难，需要有关领导和部门在必要时给予更多关怀和新的支持。

三是产学研协同，分三步走实现“破立并举”。建议设立“知识交换降本增效”工程：第一步，2024年起在少数企业和基金以自愿的方式开启改革；第二步，推动科技规划和监管部门参与改革，连同学校、院所、企业、基金等多个主体，到2026年实现万家试点；第三步，2034年前后“破立并举”在国内取得全面胜利，引领全球开放科学运动新高潮，为全球科技治理提供更多中国方案。

[1].“四唯”即评价科技工作时“唯论文、唯职称、唯学历、唯奖项”；也有“五唯”提法，“唯分数、唯升学、唯文凭、唯论文、唯帽子”；还有“六唯”，内容类似，略。

[2].习近平总书记在2018年、2021年两院院士大会上指出，“要‘破四唯’和‘立新标’并举，加快建立以创新价值、能力、贡献为导向的科技人才评价体系”；在2023年中央政治局第三次集体学习时再次强调，“要明确‘破四唯’后怎么‘立’的评价方式和标准，完善基础研究人才差异化评价和长周期支持机制，赋予科技领军人才更大的人财物支配权和技术路线选择权，构建符合基础研究规律和人才成长规律的评价体系”。

[3].已出台文件包括：《关于分类推进人才评价机制改革的指导意见》《关于深化项目评审、人才评价、机构评估改革的意见》《关于开展清理“唯论文、唯职称、唯学历、唯奖项”专项行动的通知》《关于规范高等学校SCI论文相关指标使用 树立正确评价导向的若干意见》《关于深化高等学校教师职称制度改革的指导意见（征求意见稿）》等。

[4].SCI即科学引文索引(Science Citation Index），它与SSCI即社会科学引文索引（Social Sciences Citation Index）皆由美国科学信息研究所创建，通过收录学术论文全文、作者、题目、源期刊、摘要、关键词等信息来检索文献、评级期刊等。

[5].文献中的改革实践单位还包括：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安徽农业大学、深圳职业技术学院、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等。

[6].光明日报.常戍,等.“破四唯”和“立新标”如何才能并举——关于完善科技人才评价体系的调研. 2023-05-08.

[7].安龙，等.对分课堂教学效果的系统性评价[J].高等理科教育, 2022(1):86-95.

[8].张学新.《对分课堂 中国教育的新智慧》.科学出版社从2016年到2022年翻印11次。

[9].张耀铭.挑战与进路:数字时代的同行评议[J].理论与改革, 2023(3):24-42.

中国科协,国际科技与医学出版商协会.《中国开放获取出版发展报告2022》第62页. 李金珍,庄景春,邱炳武.《心理学报》开放性同行评审方式探索及初步成效[J].中国科技期刊研究, 2015, 26(2):139-142.

李政，中国科协创新战略研究院，副研究员。文章观点不代表主办机构立场。

编辑邮箱：sciencepie@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