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23年的较量，1999年句容大卓镇邮政所特大抢劫杀人案侦破始末

文中出现的人名除专门说明外都是化名

1999年12月16日上午9时左右，平日里早在8点不到就开门营业的句容市大卓镇邮政储蓄所代办点依然大门紧闭，不少前来办理储蓄业务的群众都纳闷不已：“怎么回事？老祝夫妻怎么还不开门？”

不久，一名下乡走访的大卓镇派出所民警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就翻过围墙进入院内，发现储蓄所的一楼工作间里一片狼藉，电话线被人为剪断，保险柜的左下角被撬开，民警顿觉大事不好，慌忙跑上二楼的休息间，结果发现储蓄所职工祝佳友和他的妻子双双被杀害在床上，现场一片凌乱，到处都是鲜血，场面惨不忍睹。民警立即撤出现场，告诉围观人群这里发生了命案，都不要进去，把现场围住保护好，随后火速骑车赶回派出所报告情况。

大卓镇派出所接报后立即上报句容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和镇江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同时火速派人前往封锁并保护现场，句容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和镇江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得报后高度重视，相继在第一时间出动刑侦、技术人员以及法医赶到现场实施勘查、访问以及尸检工作。

案发现场的大卓镇邮政储蓄所代办点是一幢二层的小楼，一层为办理业务的工作区，二楼是代办员的宿舍。经调查，被杀害的祝佳友时年51岁，是邮政储蓄所代办员（邮政正式职工），被分派到大卓镇工作，其妻无业，作为家属在储蓄所帮忙（由邮政每月发放数百元的生活补助），夫妻俩白天在储蓄所的一楼工作间为群众办理业务，晚上就在二楼的休息间值班和休息并承担保险柜的看护工作，储蓄所每月来检查和结算一次流水账目。

群众反映：祝佳友夫妻俩十分恩爱，两个儿子都考上了大学，家庭经济情况也很不错（夫妻俩的收入加起来超过1000元），备受旁人羡慕（在那个年代，一家出两个大学生不少见，但也不多见）。

根据祝佳友的同事孙德茂介绍，祝佳友为人谨慎仔细，平时准时上下班，从不脱岗离岗，办理的每一笔业务都分毫不差，很受代办点附近的群众的信赖和好评。群众们都对祝佳友夫妇遭遇的不幸感到扼腕叹息，都说“老祝夫妇是好人，但好人没好报”，纷纷要求警方要尽快抓到凶手。

法医尸检表明，祝佳友夫妇的直接死因系被钝器多次猛击头部导致的颅骨粉碎性骨折和颅内大出血。现场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两人的身上也没有任何抵抗伤痕，可以判断夫妇俩是在睡梦中遭到袭击遇害身亡的。

经过刻画，犯罪嫌疑人是翻墙潜入储蓄所的院子，用撬棍破坏一楼窗户外的钢筋栅栏，卸掉了玻璃后进入一楼营业室，剪断了电话线，然后上二楼将夫妻俩杀害后，又撬开保险柜，抢走部分现金（因保险柜门比较坚固，犯罪分子只撬开了左下角，不可能拿走全部现金），经邮政储蓄所保卫科干事孙德茂的清点，保险柜里总共被抢走现金9000元。这在当时平均工资只有500~600元的句容，无疑是一笔巨款（当年在句容买一套100平方米的住房的价格为30000~40000元）。

从现场留下来的脚印分析，犯罪嫌疑人应为三名或三名以上，都是年龄在30岁左右，中等身材，体格健壮的成年男性。从脚印分布看，这些人对案发现场比较熟悉，了解被害人的家庭情况和生活习惯，不像是流窜作案，但也不能排除流窜作案的可能性；作案手段极为残忍，应系有作案前科的人员。勘查结果初步判定这是一起入室盗窃转化为劫财杀人的恶性案件。

两人同时遇害，这是自句容市解放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特大入室抢劫杀人案，惊动了江苏省公安厅，指令镇江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和句容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抽调精干警力组成“12.16”专案组，对本案进行专案专办。

专案组将排查范围圈定在案发现场周边村镇（一共15个行政村和105个自然村）和单位的案发前经济拮据、案发后经济反常，或者案发后突然离家不知去向且有犯罪前科的人员。对上述区域内的近万户总共三万多名相关人员做到逐屋逐户、落实到人的查访。

案发后仅数日，专案组摸排到了一条重要线索：死者祝佳友的好友——时年40岁的胡君在案发当天就离开了老家并下落不明。经走访得知，胡君和祝佳友有经济纠纷，具体是胡君以祝佳友的名义办了一张手机号（当时句容买得起手机的人还占很少数，还得托人通过内部关系去买），由祝佳友先行垫交话费然后由胡君把钱补给祝佳友，但胡君因为工作调动的原因导致经济条件下降，无力也不想再支付欠交的3000元钱的话费，祝佳友几次催账未果，双方就此翻脸交恶。

在翻脸前，祝佳友将那部手机拿回，胡君因此怀恨在心；后曾上门和祝佳友夫妇协商话费事宜，但依然没有谈拢，不欢而散。祝佳友的两个儿子回忆，母亲曾经明确跟他们说：如果今后胡君这个“痞子”再上门，一律不准接待他，直接赶走了事，还要提防胡君会报复自家。

专案组随即将胡君作为重点嫌疑对象进行追查，先后查了山东、安徽、浙江等胡君可能的落脚范围所在省份，最后查实了胡君的落脚点——浙江省温州市的泰顺县。案发后的半个月，在泰顺县公安局的协助下，专案组找到了胡君。然而胡君却表示，自己没有杀人，之所以逃跑是因为远近都知道他和祝佳友翻脸，在得知祝佳友夫妇被害人他担心警察查到他的头上自己又说不清楚，故而一走了之。通过查证，胡君在案发前几天一直正常上下班，从没有去找过祝佳友，也没有作案时间，故而排除了对胡君的嫌疑。

祝佳友妻子的家人随后向专案组反映：他们村的刘芸曾经向祝佳友借了一笔钱却长期不还，祝佳友夫妇索要多次未果，案发后此人也不知去向。经了解，时年35岁的刘芸确实向祝佳友夫妇借了30000元钱用于跑运输的启动资金并许诺了高额的利息，双方约定按月偿还部分钱款。然而钱刚借出去，第一个月刘芸就开始以各种借口赖账。

专案组很快就找到了跑运输的刘芸，他对欠祝佳友夫妇30000元钱的事并不否认，也确实想赖账，但他绝对没有杀人。专案组通过核实，也确定在案发当时刘芸正在外地跑运输，也没有作案时间，故也排除了他的嫌疑。

至2000年初，专案组排查出来的一百条线索和七十多名嫌疑对象全部排除嫌疑，案件的侦办陷入瓶颈。专案组随即将排查重点从祝佳友夫妇的熟人转移到到过案发现场办理过业务的社会人员中。尤其是案发的邮政储蓄所代办点还负责办理附近的句容劳教所和句容监狱的汇款和服刑人员的贵重物品收发业务，有可能接触到上述单位的服刑、劳教人员和刑满释放人员。

专案组随即对句容劳教所和句容监狱的服刑和释放人员数千人全部过了一遍筛，尤其是对从1997年至1999年刑满释放和解除劳教的人员更是进行逐一查证，但经过提取指纹、掌印和足印（总共提取了3000多份）和现场留下的足印进行比对后，全部没有比对上，四五个月的努力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鉴于犯罪嫌疑人可能已经不在江苏省境内，专案组于是将排查范围从江苏省内扩大到了全国范围，通过公安部联系对应省份的公安机关，就全国范围内从1997年至2000年初发生的入室盗窃抢劫行凶案进行比对，看是否能找到作案手段相类似的同类案件。只要一有消息，专案组成员就会带上现场发现的指纹、足印等物证兴冲冲地驱车前往，然而每次都是高兴而去、失望而归。案件依然没有任何进展，面对受害者家属的询问和群众越来越多的质疑声，专案组头顶上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然而，在案发后五个多月，线索再度出现：通过串并案调查，专案组发现在本案案发前四个月的8月10日深夜，常州市的金坛市（今金坛区）曾发生过一起类似的入室盗窃、抢劫伤人案件。金坛市邮政储蓄所某代办点的值班员刘某在起夜时发现原本开着的洗手间的灯灭了，于是就去查看，没想到厕所里藏着三个陌生人，一上来就用撬棍将他的头砸破，刘某在失去意识前还看到这三个人里有一个手中拿着尖刀。因为刘某进行了抵抗并大声呼救，对方在将刘某砸晕后不敢久留，逃离了现场。

通过和金坛市公安局的串并案，专案组认为这两起案件为同一伙犯罪分子所为。由于刘某最终生还，专案组获取了三名犯罪嫌疑人的一些体貌特征：一个高个子，一个矮个子和一个瘦子。从这伙人的作案手段看，专案组认为他们犯下的案件不止这两起。

然而，句容和金坛两地警方又协作侦办了一年的时间，因为金坛案的现场留下的痕迹物证几乎为0，因此也无法帮助句容的专案组的破案，金坛那边还指望句容这边能多给些线索，好歹句容这边的现场还留下了诸如指纹和足印的痕迹物证。

案件的侦办就此搁浅，此后任凭专案组怎么努力，也无法从串并案上去的更多的线索。嫌疑犯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似乎从来没曾出现过。句容邮政储蓄所处理了善后，为祝佳友夫妇发放了抚恤，并对祝佳友夫妇的两个正在上大学的儿子的学习和生活进行了安排。当地也渐渐没有人再提及这起曾经轰动一时的命案。

然而，句容市公安局的“12.16”专案组始终没有解散，而是年复一年地对原有或者新发现的线索进行重新比对，并搂草打兔子式的借侦办此案而破获了多起类似手段的入室盗窃或抢劫伤人/杀人案，可是大卓镇邮政所特大抢劫杀人案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随着时间的推移，死者的家属们也不再向警方打听此案的进展，但对专案组的成员来说，此案依然是如鲠在喉，令他们极为难受。

2021年9月，江苏省公安厅刑侦局组织镇江、句容两级骨干民警再次对该案开展全力攻坚（二十多年来，公安机关实现了指纹、掌印、足印和DNA数据库的全国联网）。很快传来了好消息：当年在安徽宿松县因为盗窃罪被限制居住六个月的犯罪嫌疑人——时年52岁的吴兴的指纹和当年现场提取的指纹相似度较高，专案组大喜过望，立即前往宿松县调查。

然而没想到的是，吴兴一上来就给了专案组一个下马威，直到监视居住六个月满，吴兴别说承认干过句容的案子，就连宿松县的这起盗窃案他都不认。虽然现场的监控录像从多个角度拍到了吴兴进出现场的画面，但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是此案的嫌疑人。在解除监视居住的那天，吴兴甚至嚣张的对宿松县公安局的侦查员说：“这起案子就是我做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如此嚣张的态度让句容市的专案组成员意识到——碰到硬茬了。

虽然吴兴的指纹和现场提取到的那枚血指纹百分百对上了，因此吴兴以涉嫌12.16案的嫌疑人被句容市公安局刑事拘留。但由于作案人有三个人，如果不把另外两个人捉拿归案，即便认定了吴兴是12.16案的嫌疑人，检察院也会以“基本事实不清”而拒绝批捕。而且吴兴到案后，认定专案组手中没有足够的证据，因此始终一言不发，任凭怎么问都是闭口不谈。因此，专案组面临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查清吴兴的另外两个同伙是谁。

专案组通过刻画，认为吴兴的同伙应该是和他关系极为密切，甚至是有亲近血缘关系的人员，这符合固定团伙作案团伙成员关系构成的基本要素。

于是，专案组再度前往吴兴的老家，对吴兴的社会关系进行细致排查。通过一周的努力，果然在一堆档案中查到一条重要线索：2000年4月的某天，吴兴的堂兄弟吴刚和吴华携带撬棍和尖刀在河北某县的储蓄所代办点实施盗窃抢劫时，在撬窗的过程中被群众发现而遭到了围捕并双双落网，而河北当地警方在进行查访的过程中，不止一个群众反映吴刚和吴华还有一个同伙在接应，发现两人暴露后就逃跑了。因此，河北省公安厅当时就发函到安徽省公安厅，希望宿松县公安局帮忙调查吴刚吴华在老家的情况。

但因为吴华和吴刚一口咬定只有他们两个作案，根本不存在第三个人，因此当地公检法无法认定三人作案，只以吴刚和吴华两人作案进行了公诉和审理。最终吴刚因盗窃罪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吴华因盗窃罪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但因为在被抓捕的过程中因负隅顽抗而遭到群众围殴而头部受伤，身体状况不适合服刑，因此被判监外执行。2005年，吴刚刑满释放后仅仅两年后又因为盗窃被捕入狱，此时还在服刑中；吴华则在被判监外执行后跟着家人前往广东打工，并一直和家人在一起，没有再犯过事。

2021年9月末，时年53岁的吴华在广东落网，他被戴上手铐押进警车的时候说了句：“我对不起江苏人民，我在江苏盗窃了。”同时，时年51岁的吴刚也从被关押的监狱中提出，并被押回句容，在途中，吴刚不停地在浑身颤抖。

专案组将上述三起针对储蓄单位的入室盗窃抢劫行凶案进行了串并案，确定吴华和吴刚为12.16大卓镇邮政所特大抢劫杀人案的2号和3号嫌疑人。

2021年10月，由郭存星、韩明富、滕庆平、贡文斌等1999年就参加专案组的老侦查员组成的审讯“攻坚队”成立，负责对“三吴”的审讯。

然而，三人全部到案后，依然拒不认罪，声称12.16案与他们无关。吴兴更是嚣张地表示：“我肯定是不会认罪的，你们有本事就判我！”

此外，为了对抗审讯，吴兴先是装精神病，后是绝食，专案组先后请来医生给吴兴作精神鉴定（鉴定结果是吴兴的精神状况完全正常），并强制给他输营养液的方式予以针锋相对。

面对油盐不进的吴兴，专案组将重点放在了吴刚和吴华身上。不过，这两个人虽然不像吴兴那样闭口不谈，但是在交代中六分真、四分假，交代了但不完全交代，甚至把几件他们做过的案件进行张冠李戴，很多细节进行了交换和颠倒，这样的供词显然不能交给检察院。虽然两人都没有通过测谎，但根据法律规定，测谎结果只能当做参考，并不能作为证据移交给检察院。

专案组经过仔细分析，认为吴华是这三个人中的薄弱环节，因为他是三人中唯一一个在2000年河北的案件后没有再犯罪的，根据吴华的家人介绍，他在被判监外执行后在他们的照顾和规劝下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经过不断做工作、宣传政策，再加上尽量在生活上予以满足，吴华终于在和“攻坚队”对峙了两个月后终于开口，承认自己伙同吴兴和吴刚在1999年12月16日夜潜入大卓镇邮政所代办点，杀害祝佳友夫妇、撬开保险柜并抢劫9000元的犯罪事实。

12月初，吴兴带着吴华和吴刚来到句容寻找合适下手的储蓄所代办点，几经选择，最终选定了大卓镇的那个邮政储蓄所代办点。在几次踩点后，三人在12月16日0时翻墙进入代办点院内，撬开一层的窗玻璃进入室内，祝佳友在二楼发出的鼾声惊动了他们，然后三人直接上了二楼，用撬棍将睡梦中的祝佳友夫妇残忍杀害，然后撬开了保险柜柜门的左下角，拿走了里面的部分现金——9000元。期间，吴兴还要吴刚去看看祝佳友夫妇死了没，没死就“补两下”，吴刚于是就用手去探了祝佳友夫妇的鼻息，确认两人已经没了呼吸。

吴华的供词和专案组当年的现场勘查结果完全对上，分毫不差，甚至一些只有亲身经历才能知道的细节也别无二致。

吴华被突破后，吴刚的心理防线也很快崩溃，交代了他在大卓镇邮政所代办点12.16入室盗抢杀人案中的犯罪事实，并承认金坛市的案子也是他们三人一起干的，两起案件都是由吴兴策划并指挥的。作案后，三人订立了攻守同盟：“就是死了也不能说出去，谁说了谁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吴华和吴刚在交代完自己的犯罪事实后，都向专案组提了同一个要求——去祝佳友夫妇的坟前祭拜，忏悔，谢罪。表示这二十多年来，他们的心里也不好过，这个秘密一直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他们的心坎上，让他们喘不过气。

然而，事已至此的地步，有人证有物证又有同伙的口供证明的情况下，吴兴依然拒绝交代，坚持声称自己是清白的，没有犯罪。

最终，吴兴的儿子吴某忍无可忍，委托专案组向吴兴带话说：“不管事情的大小，你也别再拖着了，拖着是不可能的了，早日回头是岸。”（吴某因为吴兴的拖累，虽然以优异的成绩从师范大学毕业，却无法成为正式编制的教师，只能去民办学校当编外教师）

2022年8月，实在无法支撑下去的吴兴终于不再顽抗，交代了自己伙同吴华和吴刚在1999年12月16日凌晨在大卓镇邮政所代办点杀害祝佳友夫妇并抢劫储蓄款的犯罪事实，供述细节和专案组的现场勘查结果严丝合缝地对应得上。

2022年9月末，吴兴、吴刚、吴华三人因抢劫罪被镇江市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判决结果欢迎知情小伙伴积极补充）。

遗憾的是：祝佳友夫妇的两个儿子都没有看到本案告破的那一天。大儿子在父母遇害数年后因遭遇车祸意外去世，进入父亲生前工作单位的小儿子因病在专案组破案前两个月去世。

此时已经退休的孙德茂（他作为邮政储蓄所保卫部门的干部，协助专案组进行了大量的勘查和走访工作，和几名专案组的老侦查员有很深厚的交情）在得知案件破获的消息后对打电话通知他的专案组侦查员很平静的说：“我知道了，谢谢你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