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战场血与火的记忆（全文）

作者：王维

1979年自卫还击战已经过去44年了，翻开发黄的日记，回忆那血与火的场面，依然历历在目。对越作战时，我时任炮兵第一师第52团二营指挥连连长，从1979年2月14日带领前进观察所配属步兵在谅山方向参加战斗，直到3月19日完成作战任务，胜利返回宁明县那儿村原驻地，前后共34天。这三十多天的经历，终生难忘。

1978年12月4日，炮兵第一师接到军区命令，进入一级战备。12月16日21时，炮兵第52团编成1个纵队、5个摩托化行军梯队：团直属分队、一营、二营、三营、团后勤梯队，从广东省英德县大镇公社岺头驻地向广州方向开进，我连随营梯队行进。

炮兵52团戴高乐炮车牵引122加农炮通过肇庆浮桥

经过六昼夜摩托化行军，到达宁明县驮龙公社驮利大队那儿生产队宿营部署，行军全程1185公里。2营指挥连宿营部署：连部带侦察排驻那儿生产队队部和仓库，无线排和有线排分班散驻那儿生产队各个村民家中。

岳阳军分区司令员王维下基层检查工作

到达边境后，团里组织勘选团、营观察（指挥）所、连炮阵地和后方勤务基本配置地域，组织修建观察（指挥）所和炮阵地野战掩蔽工事，勘察开进路线、预备观察所、预备炮阵地和后方勤务配置地域。2营指挥连任务：构筑修建2营基本观察（指挥）所，协助团指挥连构筑修建团基本观察（指挥）所。组织临战军事训练，开展临战政治工作。27日－29日在那儿村过春节，感受当地壮族群众春节民俗，与村民开展拔河、篮球赛等联谊活动。

前排左起：副连长肖新清、政指温喜奎、副政指廖万海

后排左起：侦察排长李耀庆、有线排长刘朱信、连长王维、给养员佐来义。

79年元旦过后，部队进行临战动员教育，组织侦察兵到边境线制高点进行侦察敌情、拟制炮兵群、营、连作战编组计划方案，组织群、营、连临战战术演习；维修检查作战装备，补充作战物资，学习战场越语喊话；分级召开作战动员会，下发相关作战文书，拟写决心书、遗书（注：我相信天佑军雄，没有写下遗书），整理打包个人后运物资，确定后方留守人员，检查群众纪律执行情况，组织作战武器装备物资装车，配发个人携行作战物资（1：10万越南谅山地区地图，防毒面具、防刺鞋、急救包、净水片、压缩干粮、罐头等）。

炮兵第一师第52团在友谊关方向，配属55军作战，开战时间是2月17日，但是，我带领二营前进观察所2月14日就进入预设阵地，执行侦察任务。

1987年，王维（右）在广西龙邦边境勘察时，与作战部、通信兵部战友在关口界碑处留影

2月14日8：00，52团4个前进观察所（以下简称：前观）编成一个梯队，沿宁明、凭祥、隘口向预定作战阵地出发。

2营前观组成人员：

组长：

王维（2营指挥连连长、河北玉田人、73年兵）；

副组长：

伍庚田（2营6连副连长、湖南邵阳人、69年兵）。

组员：

包细露（2营指挥连侦察班长、广东翁源人、75年兵）、

刘纪兰（2营指挥连侦察兵、河北高阳人、75年兵）、

熊中香（2营指挥连侦察兵、河南光山人、77年兵）、

陈国基（2营指挥连无线班长、广东罗定人、76年兵）、

周振胜（2营指挥连无线兵、山东淄博人、76年兵）、

李象田（2营指挥连侦察兵、湖北黄石人、78年兵）。

携行武器装备物资：五四式手枪2支、子弹各32发；五六式冲锋枪4支、子弹各120发；五八式方向盘1部、六三式1米光学测距机1部、六二式8倍红外望远镜2具、指北针2具、计时秒表2块、多功能指挥旗2面；苏式A212B硅两瓦电台1部、蓄电瓶9块；六五式单兵防毒面具每人1具、急救包每人2个、饮用水消毒净水片每人1瓶；越南谅山地区军用地图（1：10万）2份；军用雨衣每人1件、军用水壶每人1个、军用钢盔每人1顶；压缩罐头食品每人5日份。

2月14日14：00，2营前观经金鸡山、弄尧进至弄怀右侧无名高地占领隐蔽地形，展开对越南同登地区地形和越军一线活动情况侦察。

约15：00，全团分基本观察指挥所、炮阵地、后方勤务三个纵队，沿宁明、凭祥向预定作战阵地开进。团和2营基本观察（指挥）所，在凭祥隘口米七高地展开。2营炮阵地在油隘基本阵地展开。当晚，全组成员轮流担任警戒哨，在边境线山上忍着低温和寒霜露宿一夜。

2月15日－16日，继续熟悉地形和展开侦察。天气晴朗干热，全组在山上曝晒一天，衣服湿透又干。以压缩饼干和红烧猪肉、酸菜罐头为食，感觉良好。从下午开始，步兵、坦克在山后沟内战斗集结并组织出征宣誓。夜晚，继续在山上观察位置露宿。16日夜，接到作战密令暗语。夜半，听到附近“轰”的一声爆炸，原来先头步兵在捆扎炸药包时，发生意外爆炸事故一起，伤亡未知。

2月17日凌晨约4：00，叫醒全组人员；约4：30，吃完压缩饼干，进入作战观察位置。6：23，陆军第55军指挥所一声令下，首先以1门152加农榴弹炮、2门85加农炮放列观察集火射击，3次齐射，摧毁了友谊关右侧边境山顶“法国炮台”内的越南守军，毙敌29人。

2月17日凌晨6：25，三发信号弹腾空而起，刹那间大地在颤抖，空气在燃烧，对越自卫还击战打响。陆军55军以军、师炮兵群和步兵团、营属炮兵分队，共计火炮282门，对越南谅山省同登县城及其附近高地越军阵地实施炮火准备15分钟。同登县周边到处闪耀起炮弹爆炸的火光，火炮发射声与弹丸爆炸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6：40，炮火急袭结束，弥漫着硝烟与薄雾的战场静寂得令人窒息。约10分钟后，四处响起的枪声和坦克发动机的轰鸣声打破了战场的静寂。双方高射机枪和轻武器发射的曳光弹，拖着长长的火光在战场上交错，我军步坦分队开始了全线出击。

约7：00，天空放亮，炮火急袭的硝烟还没有散尽。战场上只能观察到千余米的距离，冲击坦克与步兵稀疏的身影时隐时现。不时，会听到一声巨响，此时，就会看到我军62式轻型坦克被击中冒起的黑烟。战至中午，我军已有3辆坦克在冲击高地时被击中起火。我命令侦察兵注意观察战场，发现了敌76加农炮发射阵地1处和迫击炮阵地2处，报给了二营基本观察（指挥）所指挥实施了炮火压制。

作者（左）接受首长接见

2月17日约14：00，我冲击步、坦分队已经进到同登附近地域，为随伴步、坦分队进攻，改善观察条件，我请示营基本观察（指挥所）后，决定前观小组从弄怀出境，向同登以西苦大村地域前进，寻找新的前进观察地点。

刚下山时，前观小组就与后运伤员的民兵担架队相遇，担架队刚从火线上抬下来了伤员，其中有4个民兵可能是累了，将一担架重重的抛在地上。侦察员刘纪兰见状冲上前去，用枪指向4名民兵，怒吼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伤员？”

1名民兵领队马上上前向我们解释：“对不起，这位同志已经牺牲了。”

我们回头向地上担架一看，这位烈士头部全被白色纱布包裹着，一侧纱布全被鲜血染红，渗出鲜血正一滴滴浸染着担架。刘纪兰高声回道：“对烈士就更不应该这样！”民兵领队连忙答应：“我们下次一定注意。”通过这一点小事，刘纪兰这位燕赵壮士嫉恶如仇的性格展现的淋漓尽致。

因时间紧迫，前观小组继续向同登方向前进。出边境时与489团炮兵股长三人相遇，遂一同向苦大村方向搜索前行。行至同登西北无名高地右侧时，我观察了一下地形，发现这条弄怀出境的土路，可连接越南同登县的一条公路直达县城西侧，左侧台地为丘陵喀斯特地貌，紧贴并俯视着同登县城。台地边缘有三个南北排列的石灰岩山头并立，中间一山的海拔高度略高于南北两山，但山势陡峻，全为长满灌木植被的直立峭壁，而前方至同登再无高于此山的高地可供观察展开。

作者在后续边界战斗中观察敌情

经与489团炮兵股长简单会商后，决定占领此高地展开观察。分工决定：上山人员8名，其中我前观小组上山5人：王维、伍庚田、刘纪兰、熊中香、陈国基，山下隐蔽3人：包细露、周振胜、李象田。489团炮兵股长3人一同上山。

2月17日约15：00，我前观小组与489团炮兵股人员一起登上山顶，战场观察视界良好，遂指示各人选择岩缝有利地形展开观察。约17：00，侦察兵报告，北侧高地发现有可疑零星人员活动。我用望远镜观察，发现零星活动人员身穿土黄色军衣，判断为越军残敌，指示2名侦察员用冲锋枪对其射击。

我方枪声刚起，忽然，遭到南侧高地越军残存机枪火力向我射击。当即，未能占领有利地形的489团炮兵股2人中弹（分别为胳膊与腰腹部贯穿伤）。我前观人员隐蔽地点虽也有子弹射来，但因隐蔽良好无人受伤。我循枪声仔细搜索观察，因前方高地植被茂密，只能听见机枪短促点射的枪声，而我观察位置四周均被子弹击起碎石和火花，无法持续精确观察。断断续续观察5分钟后，从枪声和硝烟大致判断出越军射击位置。10分钟后，敌机枪射击停止。

此时，我军一辆坦克恰巧行至山下，我们高声呼叫坦克用坦克炮对南、北高地越军残兵进行射击，坦克立即发射炮弹5发，直接将目标摧毁。在坦克射击的掩护下，489团炮兵股伤员，向山下撤出战斗。黄昏时，观察到我民兵从同登向弄怀运送伤员队伍，行至距国境线约一公里时，遭越军残敌压制射击，无法发现敌具体位置，民兵伤亡情况不详。天黑后，因观察受限，且有残敌顾虑，我于21：00指挥前观小组撤下高地。

2月18日约7：00，前观小组在438高地步兵第165师炮兵群基本观察（指挥）所附近，选择有利地形展开观察。约12：00，438高地遭敌炮兵射击，我前观发现敌炮阵地，报给165师炮兵群压制。约14：00，接到165师步兵请求，通过我营基本观察（指挥）所指挥炮火压制敌2处支撑（火力）点。

2月19日至20日，继续在438高地观察报告敌情。19日中午时分，我们观察所曾遭越军炮火袭击，165师炮团2营营长重伤，我前观小组无伤亡。我军攻占越南同登县城及其附近苦大村、339高地、嘉暮山、探垄高地等阵地，重创越军第3师12团（越军号称“飞虎团”）。

　　2月21日，55军攻占同登县城及其以南地区后，调整战斗部署巩固阵地防御，清剿攻占地域残敌，着手攻击谅山市作战准备。约9：00，前观小组奉命撤回边境弄怀村待命，团指挥所下达通报，为我火线记三等战功一次。

　　2月22日－24日，校正器材磁座偏角和地图座标误差，补充给养；熟悉作战资料和谅山地区地形，了解我军当前战况，总结前观小组作战行动情况；调整前观小组人员，李象田返回连队待命，张加兴（2营指挥连侦察兵、湖北黄石人、78年兵）加入前观小组。　　

2月25日约9：00，我奉命率前观小组从米七高地再次出境，向越南扣考山（H811）地域进发。途经一越南村寨，十余座芭蕉掩映的竹木结构草棚屋，在山洼间鳞次散落，显得有些简陋破败。村寨中死一般静寂，前观小组成战斗队形荷枪实弹警惕通过。偶遇一越南男青年，他显得语无伦次十分慌张，因其着民服且徒手无威胁性举动，所以没有对其采取俘虏措施。

约3小时后，进抵扣考山西南600米无名高地，派出警戒哨并选择步兵堑壕内掩体有利位置展开前进观察。约17：00，营基本观察（指挥）所前出至该高地，时逢寒流南侵，冷雨菲菲，大雾笼罩所有高地，观察视界不足500米。

2月27日7：50，小雨，雾，北风，风力6-7级。军、师炮兵群计21个炮兵营（炮兵第1师52团、26团，炮兵第3师12团，55军炮兵团，163师、164师、165师炮兵团）炮火准备30分钟，扫荡谅山外围之敌。激战至下午16:45分，攻击部队攻占有“谅山门户”之称的扣马山（H800）及其附近地域。

作者（左一）和战友们在边界执行任务

2月28日约8：00，我带领2营前观小组奉命冒着寒风雨雾向谅山市区进发，山高路滑行进困难，行进不久小组成员就已经全身湿透沾满污泥。途中可见，从前方撤下来的我军伤员（肢体枪伤），相互搀扶着艰难行进，人与猪、牛的尸体散落在山坡田边，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腐臭。一具尸体已高度腐败爬满蛆虫，但从浸染黑色尸水军装上的领章可以判断，他是我军前段作战牺牲的烈士。从前方自行撤下来的轻伤员们，同样是全身湿透沾满污泥，鲜血从纱布中渗出，伤痛与寒冷写在惨白的脸上。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一伤员问我看到有担架队吗？我告诉他没有看到。负有前出侦察任务的我们，只能看着伤员失望的神情，转身消失在浓雾泥泞的山区。心中也默默的期望，这些失去了武装保护的伤员，能够平安的走回国内。

11：30，前观小组到达611高地，与防御高地的步兵连联络后，在堑壕内展开警戒与观察。听一步兵介绍说，前天曾遭越军零星炮击，一警戒士兵阵亡；昨夜又遭越军袭扰，也有人员伤亡。当天，天气恶劣，雨雾弥漫，寒风刺骨，无观察结果。夜间，2人一组轮流警戒观察值班。当夜，除前方时有零星枪声和爆炸声外，无大的战况发生。

3月1日约5：00，611高地步兵连奉命冒雨前出进攻谅山市。高地上只剩下我前观小组8人，还有1名步兵连卫生员及1名等待后运的重伤员。听卫生员说，这名重伤员腹部中弹，已经在“猫儿洞”内昏迷了2天，一直没有等到担架队来，他估计是等不到担架队了。看着卫生员的表情，我很难过也很无奈。当日，雨雾中能见度仅十余米，全天无观察结果。入夜，加强了警戒力量，我与刘纪兰、熊中香、陈国基担任上半夜观察警戒。冷雨中，我们的衣服一直就没干过，寒意逼人又困又乏，但在战场上谁也不敢大意。

下半夜，伍庚田率鲍细露、张加兴、周振胜换班。我们回到“猫儿洞”后，俩人一边背靠洞壁相对坐着而眠。在梦中，我好像掉进了一个大潲水缸内，不论如何挣扎也爬不出来。就在快要溺死在缸内时，我猛然醒来，发觉自己的脸贴在了刘纪兰的背上。原来，我梦中的潲水缸，正是他身上湿漉漉热乎乎的酸臭味。当时，由于困乏，我将头靠在洞壁上很快又入睡了。

3月2日约6：00，交接班后，我指示刘纪兰带全组人员的水壶下山找水，顺便将他自己的衣服洗洗。回想一下十多天来，先是干热天气，一身汗一身尘；接着是强寒潮天气，一身雨一身泥。衣服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不酸臭才奇怪了。吃了十多天压缩食品，开始的新鲜感早就没了，很想念热乎乎饭菜的味道。刘纪兰回来后，我又指示他在阵地中找一下，有没有步兵连剩下的饭菜。十几分钟后，刘提着一个压缩饼干筒和一小塑料袋咸菜回来。他告诉我，这是从一个掩体内找到的。我让他找个避风处，将压缩饼干煮成糊糊。我们四人就着十几根咸菜，吃了开战以来第一次不一样的早餐。当时的感觉，那咸菜真是好吃啊。

当日，天下着濛濛细雨，山区依然有浓雾，观察视界不良。我军向谅山市区发起攻击，炮火准备后，步坦分队攻击奏效，占领谅山市奇穷河铁桥以北市区。由于远离前线，战况不明，观察无结果。

约10：00，指示伍更田副组长率刘纪兰等4人，搜索前出寻找步兵488团团部，了解战况。

约11：00，伍庚田等四人返回高地，与步兵488团取得联系。向营指挥所报告情况后，决定前观小组搜索前出。

12：50，前观小组联络步兵488团完毕，得知该团3营9连已控制谅山市奇穷河铁桥，但因步坦协调不到位，通信无法相互战斗通联，发生坦克误击步兵状况。步兵坚守奇穷河铁桥，需要炮兵火力支援。该团团长明确，如炮兵前观小组进入谅山，可与该团3营联系，3营指挥所在279高地。于是，前观小组决定，立即向谅山市区前进。进入市区时，恰与几名后撤步兵伤员相遇，初步了解了谅山步兵战线情况，以及铁桥附近步坦误击事情经过。

3月2号14：30分，前观小组到达市区北侧279高地，发现我军2门152加榴炮已经在一操场边放列展开，炮手正在准备弹药，2辆牵引车和2辆运输车停放在炮后约30米处。我正上前询问是哪个部队时？突遭敌炮火急袭。一发炮弹呼啸而来，在我身后约20米处爆炸。我迅速扫视周围地形，发现左侧约10米处，有一排未种上树约50公分深的树坑，遂厉声下达命令：“就近隐蔽！”并向前跃进几步，一个战术翻滚动作，滚入就近一个树坑。身体还未落定，只觉得眼前火光几闪，几发炮弹炸裂声在耳边爆响，弹片刺耳地发出尖啸从头上划过，炸起的烟尘碎石覆盖了一身。此时，我依稀听见一个声音：“连长，我受伤了！”抬眼一扫，十米开外一树坑内露出侦察员张加兴满是鲜血的脸。在连续不断的炮弹爆炸声中，我高声喊道：“你能否自救？”他凄凄地答道：“可以。”我说：“你先自救！”

说话瞬间，周围又落弹30余发。这时，一发炮弹落在了操场边一门火炮位置，弹片撞击钢板的声音清脆响亮，烟尘覆盖了整个火炮。炮弹落地前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弹丸爆炸的炸裂声撕心裂肺此起彼伏，让当时的我大脑一片空白，觉得可能要光荣了。但十余分钟后，越军炮兵莫名其妙地停止了射击。此时，我抬头看到几名炮兵驾驶员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已经没有了平时“老油条”式的慢悠悠劲，一个个神速冲进汽车驾驶室，一点火就发动了这些“老爷车”，很快就在炮手的配合下驾车牵引起火炮，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后才知道，这两门炮是炮兵26团3营8连派出的二炮和三炮，奉命前出执行对三青洞直瞄射击任务的。

敌人炮击30多发炮弹后停止射击，等了一会儿，在确定安全后，我将前观人员集中起来清点，发现只有张加兴一人嘴唇被碎片贯穿受伤。重新包扎伤口后，准备将其后送。但他坚持说没有问题，可以继续参战。当时的战场状况，我们也只能如此。

随即，前观小组搜索前进，在一越军钢筋水泥掩蔽部中，与步兵3营取得联系。并借步兵老大哥的光，在其营部吃了开战以来最值得回味的一顿剩饭。狼呑虎咽之后，我走出掩蔽部环视高地四周，发现高地上为越军高炮部队驻地，遍布越军营房设施，无法展开观察。正在束手无策之际，我的视线忽然被前方50米处一座水塔吸引。

作者（前排左一）到法卡山烈士陵园祭奠战友

这座混凝土结构的水塔高约25米，有四个钢筋水泥支脚，上方是一个圆形蓄水罐，有一铁制简易直梯从地面直达塔顶。水塔在战火中已弹痕累累，蓄水罐北面被炮弹击穿，一个水泥支脚也被炮弹炸断，露出了里面可怜的几根钢筋，简易铁梯多处被弹片击中而扭曲变形。此时，我脑海中灵光一现，当即就决定占领这座水塔当前进观察所。由于没有更多时间考虑，我迅速作出分工，由我带刘纪兰先登塔展开观察，陈国基携电台在塔底接受发送指令，其余人员进入越军高炮阵地隐蔽部隐蔽。

老式水塔

明确分工后，我率先登塔，刘纪兰紧随我后登塔。登塔后发现，上面是一个伞形斜面，背敌面可容纳俩人卧伏，观察视界良好，可俯视谅山部分市区，并能一直观察到奇穷河以南远方高地。我爬着摊开地图拿起望远镜，刘纪兰采取卧姿架设方向盘，俩人同时搜索展开观察。前方枪炮声时起时伏，四处飘荡着青烟。远方高地，依稀可见有越军人员活动，并能观察到我军炮兵发射的落弹爆炸掀起的烟尘。

约15：30，前方响起了持续清脆的高射机枪声，同时，有步机枪弹从水塔后方掠过我们身边，回头发现有小队卧倒的步兵正持枪向我们瞄准。我意识到，可能是头上的钢盔让步兵误会了，于是挥手喊话示意为自己人。一步兵看见后，起身快速向我水塔隐蔽靠近，靠近后高声问我：越军高射机枪是从什么地方发射的？我俯身回答他：是从前方高地。那人告诉我，55军4号首长乘装甲车进入谅山市区时，遭敌高射机枪阻击，4号首长指示让炮兵立即摧毁。我当即指示刘纪兰测定敌高射机枪阵地方位，从地图上量出距离，通过陈国基用密语发送营指挥所。首发试射，方向偏离目标约800米，经查是水塔的钢铁结构，影响了方向盘磁针。我随即目视炸点结合地图修正方向，第2发炮弹靠近目标，再修正后转入连续急促射，6发炮弹直接命中目标，目标被摧毁。

此时，敌人炮兵也发现了水塔上的我们，立即开始对水塔进行了密集炮击。炮弹在水塔周边连续爆炸，刺耳的弹丸爆炸气浪声，弹片飞过身边的空气撕裂声和击中水塔铁梯的清脆声，此起彼伏。我们在水塔上只能紧贴身子听天由命，心跳一阵紧似一阵的不能控制。在高度紧张之中，我循着越军火炮发射声方向搜索观察，发现了一处越军炮兵阵地发射后升起的烟尘，随即在地图确定了座标、方位、高程，发回营指挥所指挥炮火压制，敌炮停止射击。紧接着，我根据敌光学器材在夕阳下的反光，发现敌观察所位置，也将目标观察诸元发回营指挥，指挥炮火压制。

约16：50，我工兵4辆运输车运送炸药进入279高地，准备对越军高炮部队坑道工事和营房设施实施爆破。一工兵发现了水塔上的我们，遂前来向我喊话，希望我们能从水塔上撤下来。他说受命在此进行爆破作业，担心水塔受强爆震动会发生倒塌。正在我与工兵交涉之际，越军炮兵发现了工兵运输车队，遂向279高地猛烈射击。当第一发炮弹落下时，工兵用不容商量的口气，厉声要求我们赶紧撤下水塔。

我意识到工兵的要求不容置疑，立即指示陈国基从水塔下撤至掩蔽部，刘纪兰撤收器材从水塔上下撤，我则随后顺手将地图图板从水塔上扔下，紧随着从水塔上下撤。此时，越军炮火越来越密集，沿着水塔铁梯下撤到还有十米高处的我，突然听到一声炸雷般爆响，铁梯多处被飞来的弹片击出了火花，耳边掠过的弹片发出尖厉的啸声，我惊得回头向爆响处一看，十余米开外尚未来得及隐蔽的工兵，已被炮弹爆炸的烟尘包裹住了。出于规避危险的本能，我和刘纪兰毫不犹豫地从铁梯上飞身跃下，落地的瞬间做了一个翻滚。我来不及去寻找地图，起身拔腿就朝掩蔽部方向飞奔。还未跑到掩蔽部时，身后又传来一声巨响，我本能地就地卧倒。就在卧倒的瞬间，滚烫的弹片和碎石已纷纷落在了我的身边。我没有一丝犹豫，又一跃而起向着掩蔽部狂奔。

就在我和刘纪兰跑进掩蔽部时，里面的人就涌过来纷纷对我说，刚才那一幕真是好玄好险，一发炮弹直接命中了我们刚刚离开水塔顶部的位置。我当即查看时间，时针正好指向17：00，心中百感交集，若不是工兵执意让我们下撤，这时的我和刘纪兰应该已经光荣了。但不知那名救我们一命的工兵，是否能在炮击中幸免一难？事后我才知道，那名工兵，被我看到的那发炮弹炸得粉身碎骨，而我却不知道他的姓名。

作者（左）在工作中

越军停止炮击十余分钟后，我不顾大家劝阻，决意带领侦察兵刘纪兰、无线班长陈国基重返水塔观察位置。我在水塔下找到地图图板，让陈国基依然携电台卧在水塔下保持通联，我和刘纪兰一同登上塔顶。上去后我们发现原来卧伏的位置，已被炮弹击出一个辐射状弹坑。我们没有时间感叹，迅即调整位置架设器材，展开搜索观察。这时，越军纵深炮兵又开始向我军纵深实施炮击，虽然由于山地阻隔视线，在水塔上不能直接观察到越军炮兵阵地位置，但因为天色渐晚，越军炮兵发射瞬间的炮口闪光，在空中却清晰可辨。

于是，我指示刘纪兰用方向盘测出闪光中心点位置，我则采用秒表法测定越军炮兵阵地距离(测定方法：发现火炮发射空中闪光瞬间启动秒表，当听到传来第一次较大弹道声时，集中注意力捕捉第二次较沉闷微弱发射声，听到后停止秒表，以秒表数乘以声速即可得出至火炮位置距离。声速按温度15°时340m/秒计算。需要注意的是，必须捕捉第一次闪光和第一次发射声，否则，后面连续的发射，会发生闪光与声音交错情况)。连续测定发现敌炮阵地2处，观察诸元均传回营指挥所以猛烈炮兵火力压制。

约21：00，279高地再次遭到越军炮兵射击，夜间炮弹爆炸的闪光更加清晰，弹道声和炸裂声更加震撼，弹片飞击出的火花像星星闪烁，头上的钢盔时不时就被碎片击中，随手也能捡到落在身边的滚烫碎弹片。经历了刚才惊险一幕的我们，已没有了最初的紧张，开始学习观察炮弹来袭爆炸的景象，试着通过炮弹或弹片呼啸的轨迹，来判断危险与安全那一瞬间。因为越军炮兵采用急促射方法，已无法使用声光秒表法确定其具体位置。

深夜，战场开始转入静寂，周边一片漆黑，就是近在眼前，我和刘纪兰也看不清对方的脸。战场上除了零星枪声，完全没有了交战的感觉。到这时，我们紧绷的神经才开始稍稍放松一点，困乏和寒冷也一起向我们袭来。尤其是在水塔顶上，没有任何遮挡，潮湿单薄的“的确良”军衣，根本无法抵御刺骨的夜风，我们的身体打起了哆嗦。刘纪兰主动提出，他下去看能不能找几件御寒的衣服。在寒冷中，我没有多想，交代了他几句后，就看见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半小时后，我朦朦胧胧觉得刘纪兰回到了塔顶，他没有找到衣服，却带回来一水壶水果酒。他说这些酒是在越军营房内找到的，喝酒也可以御寒，他上来前已经喝了不少，这些是带回来给我喝的。我是一个没有酒量也对喝酒没有兴趣的人，但此等难受的寒夜，也顾不了那么多，打开水壶盖先试着喝了一小口，感觉甜甜的有些清新香蕉味，于是放开喝了几口。当几口酒下肚后，脸上开始发热，身上也涌起些许暖意，而睡意则更为浓厚了。我叮嘱刘纪兰注意观察战场，就开始打起了瞌睡。

也不知道是几点钟了，刘纪兰推了下我说，换班人员来了。我们交接完毕，僵硬的身体冒着寒风，在黑暗中瑟瑟地向掩蔽部方向走去。突然一声低吼：“口令”，感觉一支枪口已经抵住我的胸前，但在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见。当我低声回答完战场口令时，枪口离开了我的胸前，只听见一句低声警告：夜间请不要随意走动。第二天，我才知道，进入谅山市区以来，每天晚上都发生过哨兵误击伤亡事件。

3月4日6:50，谅山前线集中21个炮兵营(276门火炮)，在55军炮指统一口令下，对谅山南市区及其以南5公里的主要制高点、敌防御工事设施等37个目标急袭射击10分钟，发射炮弹5520发,步兵在炮火掩护下,一举打过奇穷河，按时完成了攻占谅山南市区及其以南诸要点的战斗任务，越军撤退至禄平以南地区。我们全天以炮火掩护工兵分队对越军军事设施和发电设施、铁路设施进行爆破作业。战斗间隙，我与桂林步校参战学员相遇，与之交流了一些战况并了解后方情况，互留通信地址相约战后联系。伍更田与刘纪兰从越军营房搜获了一些越军军服，还带回几盒朝鲜刮胡子刀片和几本越军人员相册。我挑出一件帆布军上衣穿上御寒，又拿了一件黑色皮革上衣雨天备用。

我带领前观小组在水塔顶上连续三昼夜里，先后发现敌炮阵地2个，观察所1个，高机阵地1个，观察了二营对3个目标射击的炸点偏差和12个营对试射点的试射偏差，报告了对谅山市南区炮火准备的效果，出色地完成了侦察任务。

3月5日，中央军委发布命令，宣布我军已经完成预定作战任务，达成了预期战役目标，从命令发布之日起，开始撤军回国。5：30，我们前观小组奉命在雨雾与黑暗中随279高地步兵撤出谅山市区，沿山路回营基本指挥所归建。天蒙蒙亮时，在山林路上遇步兵一个营，得知他们迷路后，引领该营到达指定高地后继续前行，在风雨大雾中沿山岳丛林地步行历时6小时到达营基本观察所。

作者（左二）在接受建设广州军区合同战术训练基地任务

3月6日中午12:00，接到营长于富友指示，率前观小组从友谊关回国。在友谊关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群众组织起欢迎的队伍，虽然不时有越军炮火袭扰造成群众伤亡，但依然不能减弱当地群众欢迎大军归国的热情。在我们冒雨行进过程中，不时有炮兵的车队经过，每次车队经过，都会有车上的战士对我们高喊：“步兵老大哥辛苦了！”这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呼喊，但也让我想起在前线与步兵战友一起时，他们戏谑的说法：你们炮兵是生的伟大，我们步兵是死的光荣！当夜，到达弄尧小村木板房内警戒休息。

7日8：00，前观小组占领438高地展开观察,转入以炮火执行掩护步兵回撤任务。前沿攻击部队开始交替掩护从谅山地区回撤，工兵分队执行完摧毁谅山市区以及至同登沿线军事通信、交通设施任务，也开始撤退。炮兵则继续用火力迟滞越军的行动，防止越军的反击。

7日21：30，越军炮兵以前所未有的猛烈炮火向我军反击，持续射击时间2.5小时，我以秒表声光法结合方向盘捕捉敌炮兵阵地2处（较精确），营指挥所指挥对其中一处阵地以猛烈炮火压制。战斗中，我观察所多次被敌人炮击，刘纪兰手腕被弹片击中受伤，包扎止血后仍继续坚持观察。

3月11日9：00，前观转移至弄尧西南647高地展开观察。我军攻击谅山部队，陆续从各关口向我国境回撤，边境地区各级政府继续组织群众，热烈欢迎我军回撤。越军炮兵则以炮火袭扰我军回撤行动，在友谊关口造成我方人员伤亡。我军以密集炮火予以回击，掩护部队回撤行动和欢迎群众安全。

11：30，越军炮兵向同登西南339高地猛烈炮击。

13：00，越军向同登西侧苦大村零星炮击，但未敢向我国境内和边境沿线炮击，估计是尝到了我军炮兵火力回击的厉害。

14：00，军区3号首长指示，敌如向我打一炮，我则以20炮回击。

3月11日24：00，我攻击部队陆续从各关口撤至国境。经过近一个月的连续作战，所有参战步兵虽然衣衫褴褛，身上的军装已经看不出原色，红色的领章也已被硝烟尘土染黑，但却依然个个斗志昂扬，所有司号员全部站上边境的高地，共同吹起了凯旋号，一时间，震撼人心的军号声在边境线上久久回荡着，但行进的队列里却已不是出征时那些人了。

3月12日，越南同登县地域死一般寂静无声，即无枪声，也无炮声，更无人迹。在647高地上与前来执行防御任务的步兵连相遇，发现战斗中曾与该连在同一个高地上驻守过，遂与当时认识的一名士兵交谈起来，从他口中得知，目前连队的人员，多数是战中陆续补充的兵员，班长和干部则全部是新成员。他本人也负了轻伤，现在是伤愈重返连队。说完后，我们一起感慨了一番。他还告诉我，隘口有政府提供的免费猪肉、蔬菜、米面和水果，可以派人去领。

3月13日7：00，同登地域陆续发现越军人员活动的身影。至16：00时左右，越军先后占领了苦大村、同登县城和386高地、339高地一线地区。大摇大摆的越军士兵在阵地上四处奔走，毫不隐蔽的寻找过夜之处。全天，越军炮兵没敢炮击。

3月16日，我自卫还击部队全线回撤完毕，新华社发表声明，宣布对越自卫还击作战行动结束，我军正在边境沿线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回击越南的任何挑衅行动。当日，友谊关方向发现越军小股人员入侵，步兵分队迅速组织搜山，并进入边境阵地构筑野战工事。

3月18日，前观小组完成掩护我军回撤任务，奉命从647高地撤至板价、隘口休整待命。15：30，前观小组到达营指定位置待命。

3月19日9：30，2营前观侦察小组完成作战任务，胜利返回宁明县那儿村原驻地。返回前，前往隘口烈士临时墓地，向牺牲的战友默哀告别。看着写着烈士姓名整齐排列的一行行木牌，想着他们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永久留在了边疆，生前与死后一样过着军队严整的队列生活，泪水不禁挂满了脸庞。这是我参军入伍后的第一次哭泣，也是为牺牲战友的哭泣。

途经凭祥市时，我在一照相馆，穿着染着战场硝烟的军装，全副武装照了一张参战留影照。回到驻地后，房东热情的为我烧好了洗澡水，他说：隔壁村住的一个坦克连连长，参战牺牲了没有回来。昨天连队回来时没有看见你回来（注：3月18日），我们以为你也牺牲了，熟悉你的村民还流了眼泪。今天看到你回来了，真是太高兴了。面对房东的真情流露，我从心中涌出了感动，有这样好的边疆乡亲惦念着，烈士们可以安息了。

作者带着硝烟的照片

作战中，我炮兵前进观察组指挥射击的战果，因距离较远多数无法核实，实际步兵清点上报的战果，有相当部分是我炮兵火力杀伤或摧毁的。正如苏军战斗条令所言：炮兵夺取（杀伤），步兵占领；炮兵摧毁，步兵通过。

战后总结，我团荣立集体一等功，我连刘纪兰荣立一等功，王维、陈国基、张加兴荣立二等功。1979年6月17日10时，全连齐装满员回到广东驻地。

随着岁月的流逝，那场保卫祖国南疆的战斗已渐渐远去。但现实的世界仍然很不安全，战争的场景每日都在世界各地发生，祖国尚未完全统一，美帝亡我之心依然不死。当年，带领我们参加保卫祖国南疆战斗的老首长们，有的参加过解放战争，有的参加过抗美援朝作战，有的参加过援越抗美作战；而那些与我们并肩参战的战友们，都曾经是那样的年轻。如今，我们都正在岁月的磨砺中慢慢老去，有些老首长和老战友已先后离我们而去，我们永远记住这些远去的名字：

炮兵第52团原政委李广义，副团长黄仕杰、王永彦，副政委高平仕，参谋长徐国良；原2营营长于富友，教导员司徒利洪，副营长张镜云；原2营指挥连副指导员廖万海，侦察班长包细露，计算班长李纪昌，有线班长刘凤元，2营前观侦察兵刘纪兰；原6连副连长、2营前观副组长伍庚田等等。

虽然，他们没有血洒当年战场，但我相信，他们的英灵，也像那些长眠在祖国南疆边境的英魂一样，始终聚集在高高飘扬的军旗下，注视着我军在强军路上的前进步伐。我也希望，他们为祖国战斗的事迹和英名，能被军中后辈们永记！

作者简介

王维，河北玉田县人，1972年12月入伍，1974年入党。广州军区炮一师52团侦察兵、侦察班长、侦察排长、指挥连长、侦察参谋、作训股长，特种兵处副处长、处长，师参谋长、副师长、训练基地副司令员、岳阳军分区司令员。授大校军衔。先后参加了1979年对越作战，1981年~1984年中越边境炮击战，1993年~1995年中越边境扫雷行动、1998年长江抗洪、2008年湘北抗击冰雪灾害等重大行动，荣立二等、三等战功各一次和三等功六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