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上学的路上给马老师编了一个花环帽
作者 | 丑丑
大凉山盐源县平川镇园田村有个马阿牛。
他在园田村出生长大,是个地道的农民。但大家都叫他马老师。
有人说他很伟大,是活菩萨。也有人说他很傻,明明有能力赚钱,却选择一辈子做个穷光蛋。
1989年春天,23岁的马阿牛在牛棚里创办了“园田小学”,把山里放羊的孩子一个个劝来上学。
学生只有六个,老师就他一个。他边种地边教书。
三十多年,马阿牛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大山里的孩子们。
2021年6月,56岁的马阿牛因劳累过度,消化道大出血离世。
从全国各地赶来送马阿牛的,有上千人。
2023年8月,浙商银行资助园田小学的孩子们飞到杭州过夏令营。
我认识了这些孩子,知道了园田小学和马阿牛。
凉山是我的家乡,盐源就在我家隔河相望的大山里。我决心抽时间去看看。
我想深度了解园田小学,还有那位传说中的马阿牛: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9月下旬,我从杭州飞到西昌。
01 抬头望,都是层层叠叠的高山
上午7点40,我和浙商银行两位志愿者陈伟毅和周松,从邛海边出发,目的地盐源县平川镇园田小学。
汽车一路往西,越过安宁河,过了河西,开始翻磨盘山。一侧是悬崖,一侧是高山,盘山公路紧贴山体一路蜿蜒而上。
同行的周松说,有位曾在园田小学支教过七年的女老师,叫周兴渝,回到城市几年后,今年又回来支教了。她现在所在的小学,就在其中一座高山顶上。
很好奇她为什么又回来。
我问周松要来周兴渝的微信,添加好友,她马上就通过了。
周兴渝和她的学生
两侧的山崖上,山羊在悠闲地吃草。听说春天的时候,山上会开满五颜六色的索玛花。
车终于停靠在一条狭窄的山道旁,旁边是一条小溪。清澈的溪水,从大山的深处一路奔流而下。
目的地到了。铁栅栏大门虚掩着,水泥门柱和门头用红黄黑三色漆绘满了彝族的图案。门头上写着大字,是汉语和彝语的“园田小学”。
抬头望去,是层层叠叠的高山。棉花糖一样柔软的白云大朵大朵地漂浮在山间,懒洋洋地挂在蓝天上。
轻轻推开铁栅栏,整个学校一览无遗:一幢支教老师的宿舍小楼,一幢两层的教学楼,一间餐厅。绿色塑胶操场,一头摆着一张蓝色的乒乓球桌,另一头立着一个篮球架。
今天是周日,校园很安静。
一个三岁左右,穿黄色长袖套头衫的小男孩,抱着一个大桃子,在操场上跑来跑去。
马阿牛的儿子马永胜和三个支教老师在扫地。他们配合着把地上的垃圾扫进畚箕,倒进垃圾袋。
看我们进来,马永胜和老师们停下手里的活,热情地迎上来。
孩子们在铁丝网上挂满了松果和心愿
马永胜脸庞圆润黝黑,头发浓密微卷,高挺的鼻梁,眼睛大而明亮,笑起来弯成了月牙。大家都叫他“小马老师”。
有一位戴黑色甲舌帽,黑框眼镜,穿白色卫衣的青年。我认出来,他叫韦富宝,是支教老师。上个月,他和马永胜带学生到杭州参加夏令营,我们见过。
地上有半纸箱新鲜的大核桃。马永胜说,凌晨四点山里下起了倾盆大雨,一直下到早上。雨停了他们才去山上打回来这箱核桃。
一个戴彩色格子头巾的彝族阿姨,笑吟吟地从餐厅里出来。
杨日且
她叫杨日且,是马阿牛的爱人,马永胜的母亲。支教老师和学生都叫她阿姨。
这时,一个穿灰色连帽卫衣的十多岁男孩背着书包从楼上下来,一米五几的个头,黑黑瘦瘦的,很腼腆。
马永胜介绍这是他的大儿子,在盐源县民族中学读书,平时住校,今天周日,要返校。
马永胜有三个孩子。在操场上跑来跑去的那个小男孩,是小儿子。二儿子在园田小学上五年级,今天和妈妈上山摘青花椒去了。
02 晚餐和周末三餐, 支教老师轮流烧
中午十一点,马永胜送大儿子去车站。我到处转悠。
教学楼一楼的墙上,贴着部分支教老师的信息。大都是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来自全国各地。最远的,来自内蒙古。
餐厅里,韦富宝和两位年轻的男支教老师在帮忙准备中午的菜。
支教老师和小马老师一家,一天三顿饭都一起吃。上学日的早餐午餐,由杨日且和二儿媳烧,晚餐和周末三餐,支教老师轮流烧。
韦富宝说,他们烧饭,是想让阿姨腾出点时间去种地。
餐厅墙上的手绘是支教老师们的作品
韦富宝是九零后,另外两位是零零后。我问他们,在家里都干过这些活吗?他们笑着摇摇头。
穿黄色篮球衣的瘦高个小伙子,来自江西。他用两团白色的卫生纸把鼻孔紧紧塞住。
他说刚来园田小学九天,这里气候干燥,动不动就流鼻血。
还有一位穿黑T恤,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男老师,来自重庆,刚满二十岁,来了才二十天。
那个创办园田小学、在韦富宝和学生口中神一般的马阿牛老师,他俩都没见过。
餐厅隔壁是厨房。杨日且正在奋力地刨土豆丝。
大家都在忙碌。我退出厨房,回到操场上。
两层教学楼一共六个年级
高原清澈如水的阳光从瓦蓝的天空上直直地洒下来,铺满整个操场。
教学楼上几个红色的大字显得格外耀眼:“知识照亮未来,梦想在此启航。”
篮球架在秋日明黄的阳光里巍巍站立,犹如一位沉默又坚定的守护者。
突然,从楼上的窗户里飞下来一个篮球,砸在操场的地面上,高高弹起。原本安静的操场顿时活力绽开。
现在的园田小学位于山谷,海拔1917米
03 结婚那天,杨日且才第一次见到丈夫
午饭后,我和杨日且、马永胜,还有支教老师们,坐下来聊。
杨日且比马阿牛小一岁,生于1966年,属马。今年57周岁。
园田小学一百多个人的早餐午餐,都是她和二儿媳(马永胜妻子)两个人烧。两口大铁锅,烧柴火。
开饭的时候,她会走来走去,不停地关注支教老师和孩子们菜够不够,饭够不够。等到老师和孩子们都吃好了,她和儿媳妇才吃。
除了学校里烧饭,杨日且还要上山种地,喂猪、放羊、养鸡,很少有歇下来的时候。
杨日且在我面前,表情有些恍惚。我每提一个问题,她都要沉默很久,就像在想一些遥远的往事。
一提到丈夫马阿牛,她眼睛就红了,泪水蓄满眼眶。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抬起双手不断地抹眼睛,不让泪水淌出来。
她面容黝黑,双手粗黑龟裂,布满老茧和伤痕。
情绪稍微平静,杨日且把眼睛转向窗外,望向远山,轻轻地说,“太苦了。他这辈子太辛苦了。苦了一辈子,条件刚刚好一点,什么都没有享受到,就走了。”
马阿牛和杨日且
1985年,19岁的杨日且嫁给了20岁的马阿牛。彝族的风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不见面。到了结婚那天,才知道自己的丈夫长什么样。
马阿牛不仅长得高大英俊,还是初中毕业生。那个年代,山里大部分人都是文盲,马阿牛算是少有的文化人了。
我问杨日且,“你嫁给马阿牛,幸福吗?”
杨日且摇摇头,“他大我一岁。这么早就走了。”想了想,又补充:“他很伟大。”
“他性格好,对我很好,从来不骂我。这辈子一个人都没得罪过,没和任何人吵过架。就算是两三岁的孩子,他也从来不会批评一句。”
对于丈夫的为人,杨日且还是满意的。
杨日且嫁过来的时候,马阿牛家的房子在海拔3000米的地方,只有六十个平方。山地分散在山坡上,只能种花椒、土豆、包谷。
园田村是彝族村,会说汉话的人很少。村民居住分散,串个门都得走好几个小时的山路。有些人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平川镇。
1986年,马阿牛和杨日且的长子马永康出生。
村里没有小学,上学需要走五个小时到花红乡,来回要十个小时。山路陡峭,非常危险。
孩子们都不读书,跟着父母种地、放羊。到了十八九岁,结婚生子,继续种地放羊。
看着山上放羊的孩子们一天天长大,目不识丁,马阿牛跟杨日且说:“如果不读书,这些孩子只能一辈子待在大山里,像他们的父母一样。”
马阿牛决定办一所小学。
04 村干部觉得马阿牛疯了
1988年春天。索玛花在和煦的阳光下次第盛开。
马阿牛找到村干部,说自己要为园田村的孩子办一所学校。
村干部觉得他疯了,一个自己都穷得叮当响的农民怎么可能办学校?
马阿牛说了自己的想法。他希望教村里的孩子至少学会识字和算账。长大以后,就有机会走出大山去打工挣钱。
他告诉村干部,“虽然能力有限,但能教一个算一个。一个有文化的孩子,就能改变一个家庭。”
村干部被马阿牛感动,同意他办学。但是办学必需的几样东西,需要他自己解决。
教室、老师、学生、教材,马阿牛一样都没有。而且,大多数人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根本交不起学费。
马阿牛说,他不收学费,自己也不需要工资。另外几样,他会想办法。
马阿牛走了好几个小时的山路,去平川镇中心小学。
他说服了中心小学,同意帮忙订购教材。而关于校舍和师资的问题,他早就想好了。
马阿牛决定把自家的牛棚,改造成教室。
杨日且背上背着大儿子,肚子里怀着老二,肚子已经很大了,每天和马阿牛一起,从早干到晚。
把牛棚打扫干净,破旧的地方修修补补。再找来旧木板,一张一张拼搭课桌。
杨日且挺着大肚子和马阿牛忙了一个月,1988年6月,他们的二儿子马永胜出生了。
杨日且照顾两个儿子,马阿牛一个人继续干。
课桌装订完工后,马阿牛找来一块长方形的旧木板涂满墨汁,就是黑板。
然后,马阿牛在牛棚的门头上认真地用毛笔写上“园田小学”四个大字。
一个只有一间牛棚教室的学校,就这样诞生了。
牛棚小学的课桌和黑板
05 全家人一天只能吃一顿饭
学校有了,还没有学生。
马阿牛到山上去找孩子。他找到放羊、种地的孩子,一个一个说服,再走几个小时到他们家里做家长的工作。
有些家长,无论怎么都不同意。孩子不上学,就可以帮忙放羊种地,干农活。而且,大家世世代代都这么过来的,不识字,也一样结婚生子,传宗接代。
马阿牛一遍又一遍翻山越岭去劝说。
1989年2月春季开学的时候,教室里终于坐进了六个学生。年龄最大的,已经十几岁了。
老师只有一个,就是马阿牛。
开学前,马阿牛下山到镇中心小学买了几十斤的教材,走了四个多小时的山路背回来。
只要肯来上学,学费马阿牛分文不收。孩子们的教材费,是杨日且卖了核桃、花椒才凑齐的。
家里太穷,孩子们一天只吃一顿饭,都饿着肚子来上学。马阿牛每天一大早起来,煮一锅自家种的土豆,给孩子们吃。
自从有了园田小学,马阿牛每天早出晚归。
路途遥远的,他要接送。天气不好的时候,他便一路护送孩子们到家。
山路不好走,他带着村民们,从陡峭的山边为孩子们开出一条路。有小溪和小河的地方,他找来木头架上桥。
周末和假期,翻山越岭一户一户去家访,对于家庭特别贫困的孩子,除了自己掏钱,还要想办法去找助学金。
家里的事情,全都交给妻子杨日且。
1990年,马阿牛和杨日且的小女儿出生了。
园田小学办了两年,村民开始主动把孩子送过来,他们说“马老师说得对。我们这一代,很多人连钱都不认识。如果不读书,以后孩子长大了,卖个鸡卖个猪,都不会算。”
孩子越来越多,小小的牛棚装不下了。
马阿牛把六十平米的家隔成几间,一家四口在其中一间生活,另外的当作教室。
人最多时,两间教室里一共挤了53个孩子,一个紧贴着一个,一个孩子手动一下,一排孩子的字都会写歪。
靠马阿牛和杨日且种地养猪的收入,已经负担不起学校的开支了。
马阿牛到银行贷款了5000块钱,买下村民家的一间小院。其中一部分作为家用,在院子里另外砌了两间土坯房,作教室。
一边要还债,一边学校要花钱。全家人一天只能吃一顿饭。
杨日且跟马阿牛说,“实在太辛苦了,孩子们都吃不饱,能不能不要办学校了。”
马阿牛态度很坚决,说再难也要办,不然山里的孩子永远走不出大山。
杨日且看着饿得嗷嗷叫的三个孩子,委屈得直掉眼泪。
她问丈夫:“你扑心扑肝地对待这些孩子,家里穷成这样,他们长大会来看你吗,会感谢你吗?”
马阿牛总是心平气和地说,“我不需要他们来看我,也不要他们感谢我。这些孩子一定要学文化知识才能走出大山,不读书,连出去打工的机会都没有,太可怜了。”
马阿牛的话,让杨日且无言以对。她心里其实也认同丈夫做的事情。
2008年,有公益组织为孩子们资助了免费午餐,三菜一汤的标准。杨日且每天为孩子们烧好饭,再去种地。
除了种地,杨日且还要给孩子们烧饭
06 马永胜从未见过父亲这么无助
在马永胜的童年记忆里,父亲总是很早就出门了,很晚才回到家。
妈妈背着妹妹到山上放羊种地,要忙到天黑才回来。就他和哥哥在家。
每天下午,看到太阳移到西边的山头上,哥哥和他就会不断地跑到门口,望向回家的那条小路,看看父亲的身影有没有出现。
一趟一趟,一直到太阳落到山的背后,金色的夕阳变成火红的晚霞映红天边,父亲的身影才会在小路的尽头出现。
家里很穷,母亲种地养羊养猪好不容易挣到一点钱,父亲就贴到学校里。
马永胜说:“小时候家里一天只能吃一顿饭,没有米饭,只有包谷面(玉米粉)。早上吃了,晚上就没得吃。”
土坯房教室
马永胜上学的时候,园田小学的校舍已经从牛棚移到土坯房了。
小学毕业后,马永胜考上了平川镇的初中。
那时候,他对父亲有很大的怨气。村里的乡亲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只有他们家依旧很穷。
马永胜怪父亲,一辈子都在照顾别人的孩子,却不照顾自己的孩子。
园田小学的孩子衣服破了,鞋子破了。父亲就到处奔走,为孩子们去找赞助,让孩子们穿上新衣服,新鞋子。
自己在学校是吃得最差,穿得最破的学生,父亲却从来不管他。
初中毕业后,马永胜考进盐源县职业中学学习农学专业。
职高一毕业,他就决定出去打工挣钱。他去了江苏,成了流水线上的一名工人。
可是,2008年4月,一场变故,又把刚刚走出大山的马永胜带回了园田村。
马永胜的哥哥,22岁的马永康突发疾病,离开人世。
他的儿子才十个月大。葬礼办完第二天,孩子的妈妈就离开了村子,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马阿牛跟马永胜说:“在外面打工虽然挣钱,但不一定能帮得上家人和亲朋好友。你能不能回来帮帮我。”
长这么大,马永胜从未见过父亲这么无助。几夜之间,父亲苍老了很多。
马永胜辞掉工作,回到园田小学帮忙打杂。
“当我开始进入园田小学,参与学校琐碎的事务,我才看到父亲的伟大。我也终于理解了父亲做出的牺牲。我以他为豪。”他说。
马阿牛对马永胜说,园田小学最好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有,这样孩子们就可以安心读到小学毕业了。愿意来上学的孩子越来越多,自己已经无法胜任教学工作了,需要找更专业的老师加入。
他把自己的担忧也告诉马永胜:园田小学身处大山,交通不便,生活艰苦,连网络信号都没有。很难有人愿意来当老师。
马永胜来了后,马阿牛除了上课,就是东奔西跑,寻找资源。
2012年,“阿依土豆公益服务中心”开始为凉山偏远村小招募支教老师。
2013年,第一批两名支教老师加入园田小学。马阿牛通过阿依土豆,找到腾讯公益,又为孩子们争取到了免费早餐。
孩子们终于可以吃饱饭了
07 周兴渝刚来的时候,学校只有两间教室
2014年春天,1991年出生的重庆姑娘周兴渝刚刚大学毕业,经过阿依土豆的培训后,来到园田小学。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位女老师。
我在微信上给周兴渝发了一连串的问题,她过了一会儿才回我,说刚才家访去了。
周兴渝说,“那时候的学校很小很小,在一个小院里,只有两间教室。只有一二年级,我们来了后,才有了三四年级。”
两个老师吃住都在马老师家。马老师的女儿出嫁了,她们就住她的房间。
马老师是彝族,所以支教老师穿上彝族服装,都是他的儿女
马阿牛夫妇待她俩就像女儿一样,喜欢叫周兴渝“我们家的小丫头”。
吃饭的时候,担心她们吃不饱,杨日且阿姨会不停地往她们碗里夹菜。担心她们住不惯,会常常来问她们缺些什么。
那是周兴渝人生最快乐的日子。
五月,五颜六色的索玛花开满山谷。孩子们会在上学路上采来一把一把的索玛花送给她。找个瓶子插起来,一个星期都不会凋谢。
放了学,孩子们带着她在开满各色野花的山上奔跑,游戏。
孩子们指着对面的大山说:老师,等我们长大把那座山买下来送给你
学校没有网络,担心她们无聊,到了周六,马阿牛老师会开车载她们到平川镇。请她们吃顿好的,然后带他们到中心校,借电脑让他们下载需要的资料、课件,还有电视剧。
每次都要花半天的时间。那半天时间,马阿牛老师就在小小的镇上,来来回回逛,耐心地等。
和马老师去家访
支教老师以一个学期为周期,一个学期结束后如果要继续留下来,需要重新提交申请,参加“阿依土豆”的统一培训。
一个学期又一个学期结束,周兴渝都提交申请继续留下来。
2017年2月,是周兴渝在园田小学支教的第四个年头。她再一次递交了支教申请,参加阿依土豆的培训。
就是这次培训,她认识了来自广西南宁的韦富宝。
1993年出生的韦富宝,刚刚从广西大学毕业,第一次参加支教培训。
08 韦富宝一眼看见他的照片, 就觉得很有安全感
2017年2月9号,四十多名支教老师在海拔2800米的平川镇矿山小学集中培训八天。
培训快结束的时候,播放了支教小学的介绍和图片,学校遍布大凉山各个县。
盐源县平川镇园田小学条件最差,只有几间蓝色的铁皮活动板房。
园田小学创办人马阿牛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脸堂黝黑,身材高大健壮,笑容淳朴憨厚。
韦富宝说一看马老师的照片就很有安全感,感觉是值得依靠的长辈。
培训结束,韦富宝被分配到美姑县的一个小学任组长。他态度坚决地要求去园田小学。
2017年2月18日,马阿牛开车到平川镇接支教老师。
这次园田小学一共有五名支教老师,两名女老师,三名男老师。韦富宝来后,学校新增了五年级,他负责教五年级的语文。
和韦富宝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样,马阿牛校长高大健壮,皮肤黝黑,还有些拘谨。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他才放松下来,和大家开起了玩笑,开心地介绍园田小学,以及学校的孩子们。
韦富宝依然记得第一天到达园田小学的场景。
“天气很冷,满目荒凉,山上的树叶都掉光了,灰扑扑光秃秃的。但是天很蓝很蓝,万里无云,能把你心里所有的阴郁都清洗干净的那种蓝。”
铁皮板房教室
教室是几间蓝色的简易铁皮板房,一共七间。这是2015年,马阿牛老师带着村民们用铁皮和木头搭建的。
六间作教室,一间作三个男老师的宿舍。“宿舍很小,只能放下一张上下铺,再加一张小床。晚上非常冷,我们只能穿着衣服,再裹上厚厚的棉被睡觉。”韦富宝说。
上课上到一半,灯坏了,老师爬上桌子修灯
虽然条件很艰苦,但是韦富宝觉得很温暖。“第一顿饭很丰盛,杀了鸡,还有坨坨肉、腊肉,阿姨把家里最好的食物都拿出来给我们吃。”
“第一天吃完晚饭,三个男老师跟马老师,站在两根木棍搭成的小桥上聊天。二月份,山里还是冬天的模样,树叶还未转绿。门前的高山被夕阳照成了金黄色。马老师就像一个父亲,或者一个大哥一样跟我们聊天。聊过去,聊现在,聊未来。”
学校里没有网络,支教老师一个月只有七百元的补助,但韦富宝说,这是他人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每顿饭,支教老师都和马老师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就像一家人一样。马老师和杨日且阿姨总是把最好的菜往老师碗里夹。
五个支教老师每天一起讨论课件,晚饭后一起到山间溪边散步,一起在冰冷的小溪里洗衣服,假期里一起出游。感情好得就像兄弟姐妹。
下课的时候,和学生在教室门前的道路上玩游戏,放风筝。放学后,跟着孩子们去家访,在山里奔跑,捉迷藏。
门前的马路就是孩子们的游乐园(背手者为韦富宝)
晚上,三个男老师躺在小床上,听着屋外潺潺的流水声,兴奋地分享今天开心的事情,各种有趣的事情。
每个周末,马阿牛老师都会先问支教老师有没有事,要不要去镇上。确定他们都没事,他才会去地里干农活。所以,他们家的庄稼种得比别人家的都要差。
忙完学校的事情,马阿牛才能去地里干点活
马阿牛老师经常跟学生们讲:“你们要像大凉山的索玛花一样,不论长在多么粗粝的环境,仍要带着坚韧乐观的精神,向上生长。”
他还经常对支教老师说:“虽然这里条件不好,但是请放心,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你们只需要把课上好,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
马老师和支教老师说话总是很客气,第一句永远是:“哎,又要麻烦你们了。”
每周他都会带支教老师到镇上买菜,总是大手一挥,说,“你们想吃什么,孩子们想吃什么,都尽管买!马老师有的是钱!”
但支教老师都知道,马老师没钱。他对自己非常节约,如果是一个人去镇上办事,一碗粉都舍不得买来吃。衣服穿了很多年,鞋子很旧了也舍不得买新的。
韦富宝说:“马老师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孩子和支教老师,唯独不会爱自己。”
09 马老师站在队伍后面,哭得像个孩子
为了园田小学的发展,马阿牛一次一次地往县委和教育局跑,一次次申请打报告,恳请政府为孩子们建一所像样的学校。
教育局长终于被马老师的执着感动,有一天下午亲自来到园田小学。
和马老师聊了几个小时后,局长当场拍板,为园田小学批地建新的校园。
很快,新的园田小学就开建了。在海拔不到2000米的地方,占地有一亩多,不仅有两层楼的教室、支教老师的宿舍,还有操场和厨房。
2017年5月,过完劳动节,园田小学搬进了政府建的新校舍。
搬进新校园的第一天,孩子们兴奋地涌进教室,摸摸这里,摸摸那里,高兴得又蹦又跳。
马阿牛老师也跟孩子们一样,东看看西看看,一边不停地抹眼泪。
第一次升旗,当全校的师生齐集在操场上,国歌响起,望着五星红旗冉冉升起,五十多岁的马老师站在队伍后面,哭得像个孩子。
从牛棚、土坯房,到铁皮房,再到眼前的两层小楼,马阿牛老师奋斗了整整29年。
马老师从家里搬到学校一楼住,他对支教老师说,“这样你们有事就能随时找到我。”
搬新学校,马老师穿上了过节才穿的民族服装
10 一路上,三个人都在哭
2019年夏天,第二个六年级带毕业后,韦富宝决定回南宁。
走的那天,马老师和杨日且阿姨一起送他到镇上去坐车。
韦富宝说,“一路上,三个人都在哭。在镇上等车,等了大概半个多小时,阿姨也一直抱着我哭。经过的人都看着我们。”
回到南宁,韦富宝着了魔一般,逢人就讲马老师一家,讲园田小学的孩子们。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想他们想到流泪,枕头都哭湿了。
夏天来了,男生都不愿意洗澡洗头,韦富宝陪他们一起剃光头
妈妈看见他这样,很心疼,说既然你放不下他们,还是回去吧。
2020年的8月,韦富宝再次回到园田小学支教,一直到现在。
在他回来的前一个月,周兴渝结束七年支教,回到重庆。
11 老师学生一人端一个碗,蹲在地上吃
2017年搬进新校舍的时候,学校还有很多没有完全完工的地方。
2016年,浙商银行偶然的一个机会了解到了学校的情况,从此开始持续多年的帮扶,每学期开学前、六一儿童节、教师节、新年……志愿者都会到学校看望孩子们。
陈伟毅说,2017年深秋,他第一次去园田小学。
学校没有餐厅,到了吃饭时间,老师学生一人端一个碗,蹲在地上吃。
学校没有厕所,也没有浴室。上厕所要去外面的公共厕所,老师们洗澡要去镇上的浴室。
课桌东拼西凑,水泥地的操场,是孩子们唯一体育锻炼的场所。
他们为每间教室配置了可移动式白板和黑板,统一的桌椅,装上了护眼灯,还重新粉刷了教学楼。
为教师宿舍装上太阳能,改建出了专门的卫生间和淋浴房。
每年到了山货收成的季节,发动员工一起帮忙销售学生家里的山货。
2022年新铺了塑胶操场
帮助改造了食堂,添置了洗碗机、净水器。建了洗手池,搭建了餐厅,捐赠不锈钢餐桌和餐凳。
给全校学生提供盒装牛奶课间加餐。定期邀请医疗机构为孩子们检查牙齿、视力问题。患眼病的孩子,资助他们治疗,为近视的孩子配上眼镜。
每次孩子们到西昌检查看病,都是马阿牛校长全程陪伴。
2021年6月22日,浙商银行志愿者还在和马阿牛老师讨论今年帮学生义卖山货的事情。没想到第二天,马老师就出事了。
12 医生诊断是消化道大出血
2021年6月12日,马永胜带小儿子去平川镇上打疫苗的时候,买了凉粉回来。叫大儿子到学校叫爷爷吃凉粉。
马阿牛躺在床上,说自己不太舒服,不想吃。
儿子回来没几分钟,马永胜就接到了马阿牛的电话,声音有气无力,说自己吐了好多血,叫马永胜过去看一下。
床前的地上一滩血,吓得马永胜马上找车,拉上马阿牛直接送到西昌的大医院。
医院诊断是消化道大出血,要求马上住院。
韦富宝说,“马老师是累坏了,常常半夜还在工作。”
马老师住院的前一天,半夜十二点多还给韦富宝发信息谈工作,“又要麻烦你了,想来想去就只有你能够帮忙。”
韦富宝叫马阿牛赶紧睡,工作自己会做好的。没想到,过了两天,马老师就病倒了。
在医院里治疗了十天。很多机构和志愿者都打电话给马阿牛,关心他的病情。
马阿牛反复说,“我代表全校的学生、老师,还有学生家长,感谢关心帮助我们的志愿者们。没有大家的帮助,就没有园田小学的今天。我只要还能做,就要一直做,干到干不动为止。”
6月21号,医生查房的时候说,明天可以出院了。
马阿牛很高兴,特地发了朋友圈,“确定明天出院了,非常感谢朋友们的关心。”
马阿牛说,现在正是六年级的孩子们小升初的关键时候,他惦记着孩子们,想早点回学校。
2019年12月,马阿牛到杭州参加浙商银行“一行一校”启动仪式
13 马永胜慌了,把他扶起来抱在怀里
6月22日下午六点多,马永胜从医院把马阿牛接回家。周围的邻居,还有支教老师全都来看他。
那天晚上,马阿牛很开心,和大家说说笑笑,精神很好。
第二天,马永胜六点多就起床了。
马阿牛也醒了,很认真地跟马永胜说:你们一定要把园田小学办好。
马永胜起初并没在意,他知道父亲的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如何才能把园田小学办得越来越好。
没说几句,马永胜发现父亲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声音也低下去了。
马永胜慌了,把他扶起来抱在怀里。
马阿牛又轻声重复了一句:你们一定要把园田小学办好。说完就不省人事了。
前后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马阿牛就走了。
他留给儿子马永胜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们一定要把园田小学办好。
马永胜抱着父亲温热瘫软的身体,拼命喊,怎么都喊不应。母亲杨日且瘫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马永胜才缓过神来,父亲是真的走了。他给学校的支教老师发了消息,依旧抱着父亲不愿撒手。
很快,学校里的支教老师就全部赶到了。看到支教老师来,马永胜的泪才涌出来,大家哭成一片。
6月23日下午,曾经在园田小学支教过的老师们,毕业的孩子们,乘飞机、汽车、高铁,从全国各地赶回园田小学。
马阿牛和他的“小丫头”周兴渝,“小儿子”韦富宝
14 大雨突然变成了小雨
2021年6月24日早上,园田村倾盆大雨,暴雨如注。
群山都被笼罩在滂沱的雨雾中,山头上,几棵迟开的索玛花,像燃烧的火把,迎着风雨傲然绽放。
园田小学聚集了上千人,都是自发赶来送马阿牛的人,有村民,有老师,有志愿者,也有学生。
一辆皮卡车载着马阿牛的遗体在雨中往山上开去。依照彝族的习俗,举行火葬。
山顶上,是马阿牛家的青花椒地。疫情期间,学校放假,马阿牛在青花椒地旁建了一间几十平方的房子,用来暂时存放青花椒。
马阿牛曾对儿子马永胜说,等有一天自己干不动了,退休了,就住到这里来,种地、养鸡、养猪。站在这里,能看见山下的园田村,还有村里的孩子们。
柴火架在了了山顶屋旁的空地上,马阿牛静静地躺在上面。
上午九点是选中的吉时,大雨突然变成了小雨。
熊熊大火在细雨中冲天而起,血色的火焰就像大凉山年复一年盛开的索玛花,将马阿牛紧紧环绕。
那个像山一样高大健壮的马老师,在火光中渐渐化为灰烬。
马永胜将父亲马阿牛的骨灰撒在山坡上。按照彝族的风俗,不砌坟茔,不立墓碑,不留记号,清明不祭奠。
马阿牛滚烫的灵魂,带着他一生炽热的理想,化为尘土,重归大地。
15 杨日且用厚厚的棉布把猪圈围起来
马阿牛倒下后,杨日且的天塌了。
她说大儿子走了以后,自己的记性越来越差。马阿牛走后,自己身体就垮了,经常生病。
一手带大的大孙子马云龙,成为杨日且最大的牵绊和安慰。
大孙子从园田小学毕业,到县民族中学读初中,住校,一周才回来一次。
大孙子的生活费,住宿费,学校的各种开支,把杨日且压得喘不过气来。
杨日且小心翼翼试探着问大孙子,“奶奶供不起了,能不能不读书了?”
大孙子哭了,说想读书。
杨日且说自己每天都在心焦,愁得晚上睡不着,在夜里掉眼泪。
浙商银行凉山分行的徐兴隆知道后,从2021年5月开始,每年资助马云龙几千块钱。杨日且才松了口气。
今年9月,大孙子刚刚到眉山上职高,开销更大了。
浙商银行的志愿者仍在资助他学费,但一日三餐加上其他生活杂费,每天也要五十块钱才够。
杨日且在学校烧饭每天有五十元报酬,刚好够大孙子一天的开销。
为了节约路费,祖孙俩只有寒暑假才能团聚。大孙子每天都会和奶奶视频通话,叮嘱奶奶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
核桃是马阿牛家主要的经济作物
杨日且起早贪黑,养猪、养鸡、养羊、种地,希望多挣点钱。
她今年养了五头猪、十几只鸡、十几只羊。每天凌晨四点多起床,上山割两大背篓猪草,切碎,拌上玉米粉,喂完猪和鸡,再把羊赶上山吃草。
天蒙蒙亮,杨日且赶到园田小学烧早饭。八点半,孩子们就要到校吃早餐。
早餐烧好,孩子们上课,杨日且和二儿媳开始准备午餐。午餐结束,她就要上山去地里了。
地里忙好,再回家照顾她的猪、羊、鸡,一直到半夜。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
如果不是我们来,原本今天她要上山摘青花椒的。今年的青花椒价格很低,刚摘下来只能卖两块八一斤。
最近又闹非洲猪瘟,猪价垮到八块一斤。
杨日且把猪圈小心翼翼地围起来
杨日且的猪圈就砌在路边,她总是提心吊胆,担心自己的猪染上猪瘟。她用厚厚的布把猪圈密密实实地遮挡起来,只有喂猪的时候才打开。
去年在山上摘花椒的时候,杨日且被毒虫咬伤,整张脸都浮肿了,浑身痛得不得了。
到镇上输了七天液,没治好,她以为自己也要死了。后来去县上的大医院,吃了很久的药才好。
全家福,中间男孩是杨日且的大孙子
杨日且说,有时,自己还是会心焦。担心有一天自己也倒下了,怎么办。
每当有这样的念头冒上来,她就看看学校里的孩子们,看看小孙子。
看着他们快乐地在校园里跑来跑去,无忧无虑。杨日且就会觉得,马阿牛和她这几十年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16 但现在,他还不能走。
马阿牛走后,马永胜接过父亲马阿牛的棒,负责园田小学的后勤工作。
和父亲马阿牛一样,没有编制,属于代课老师。除了管理学校杂务,服务支教老师和学生,他还要抽空种地。
马永胜说:“园田小学承载的,不仅是父亲三十多年来的心血,更是当地孩子们受教育的权利与改变命运的希望。我有义务也有责任,将父亲无私奉献的精神传承下去。”
马永胜很少有机会和父亲这样坐着聊天
园田小学目前有8名支教老师,96名孩子。
2023年夏季,园田小学第六届六年级毕业。园田小学已经成为平川片区最好的小学之一,百分之八十的学生都能进入盐源县和凉山州的重点中学。
1989年以前,园田村很少有人会说汉话。现在不仅园田小学的孩子,整个园田村的人都能用流利的普通话交流。
2023年8月,园田小学的孩子们在杭州过夏令营
生于1993年的韦富宝,已经30周岁了。今年五一,妈妈问韦富宝在凉山待了那么多年,有没有想过回南宁。
他说,“这边的事情还没完成,等完成我就回来。”
韦富宝知道,他不可能在大凉山待一辈子。
但现在,他还不能走。等小马老师完全熟悉学校的事务,他才会离开。
韦富宝红着眼睛轻轻地说:“最晚明年吧,我会离开。”
17 周兴渝要用一年的时间,来和马阿牛老师告别
周兴渝说,她是2020年7月4日那天结束支教,离开园田小学的。
我问她,“为什么又选择再回来?”我很好奇。
她说,“回来弥补遗憾。”然后发了一个大哭的表情。
她不愿意对我讲离开那天的细节,她说一想起来,就会很难过。此刻我的提问,让她又开始想念马老师,眼泪又忍不住了。
2020年7月4日,周兴渝离开园田。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和马老师合影
周兴渝也是当天从马老师的朋友圈里得知消息的。她马上买了最近的票赶回园田小学,一路上眼泪就没有停过。
送别马老师,回到重庆后,周兴渝一直走不出来。
整整七年的朝夕相处, 一想到父亲一般慈爱的马老师,她就泪流不止。
2020年夏天离开园田小学,离开马老师,成了周兴渝最大的遗憾。
整整两年,她都无法走出悲伤。
2023年,周兴渝再次向“阿依土豆公益中心”申请到园田小学当支教老师。
但是,园田小学支教老师已经满额。于是,她选择了一所海拔更高,更艰苦的小学去支教。她现在所在的小学,叫灰折小学。
马老师长眠在园田村的山顶,灰折小学在另一座大山的山顶。从园田小学到灰折小学,开车还要一个多小时。
她打算在这里待一年。她要用一年的时间,来和马阿牛老师告别。
到了春天,高山杜鹃开得到处都是。看见山头开满的索玛花,她就会想起马老师经常对孩子们说的那句话:你们要像大凉山的索玛花一样,不论长在多么粗粝的环境,仍要带着坚韧乐观的精神,向上生长。
18 马永胜说,这些树都是以前父亲种下的
我们跟着马永胜上山去看园田小学的旧校舍。
马永胜开的小车,看起来很沧桑。他说这是父亲马阿牛的车。
以前到了周末,马阿牛就是开着这辆车载支教老师去镇上。
贷款买的小院,教室墙上还写着“高高兴兴上学,平平安安回家”
山路狭窄又陡峭,没开一会儿,前面就没路了。马永胜把车停在路边,我们下来徒步爬山。
西部高原下午四点的阳光,晒在脸上依旧火辣辣的。沿途各色野花开得热烈,火红的野柿子挂满枝头,缀满果实的花椒树和核桃树,长在溪流旁,峭壁边。
马永胜说,这些树都是以前父亲马阿牛种下的,也是他们家的主要经济来源。今年等他忙完开学的事,贩子已经走了,花椒和核桃都价格很低,卖不出去。
马阿牛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学校里事情多,地里的庄稼被黄鼠狼和老鼠吃了,都没法管。玉米成熟了,没时间去收,就在地里发芽了。
马阿牛还在的时候,通常都是他负责打核桃,杨日且在树下捡。
终于走到当年马阿牛贷款5000元买下的小院。教室墙上用墨汁刷成的黑板还在,上面还留有当年的粉笔字。
站在小院门口,马永胜指着更高的山上一个小白点说,那是他们最早的家,园田小学也曾在那里。
返程下山,杨日且站在家门口等我们。院子里堆了小山一样打成结的野猪草,是她凌晨上山割来的。
看着路边围着厚厚棉布的猪圈,我有些好奇。杨日且掀开布的一角给我看,猪圈里两头大猪,三头小猪。
这是杨日且辛劳一年的希望。
下午五点,我们告别回程,重新钻入崇山峻岭。
我们翻越的大山,叫磨盘山。这座山的名字我从小就熟悉。
磨盘山下到山脚,就是河西,和我出生长大的故乡经久,只隔着一条安宁河。
站在我家房顶上,能看到河对岸一排高耸入云的大山,就是磨盘山。
小时候听大人说,进了磨盘山,就得走好几天。
近在咫尺,却又如此遥远。隔河相望多年,我竟然才第一次踏足这座山,第一次知道园田小学,知道马阿牛一家的故事。
又一届六年级毕业了
照片提供 | 韦富宝、周兴渝、马永胜、浙商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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